那正在啃雞腿的牢頭聽了,有些詫異地擡起了頭:“娘娘怎麼知道的?小老兒來京城已經好多年了,好像已經沒有無鹽的口音了吧?”
京城的人,大都有些瞧不起外地人,尤其是從無鹽來的。當年,無鹽大旱,許多災民紛紛逃難,來到京城的人們,爲了免受當地人的白眼,都儘量捲起了舌頭,學起了外鄉人的話。這牢頭年紀已經不小了,不管他如何掩飾自己的口音,可是還像一個只有一個體面外衣見客的窮人一樣,仍然沒有遮住裡面那佈滿補丁的內衣。他的口音裡,隱隱還有着無鹽的味道。
“那年大旱,無鹽的旱情最爲嚴重。”鍾無豔一想起當年的慘狀,淚水就忍不住落了下來,“吃人的地方,恐怕也只有無鹽了。”
牢頭聽了,這纔想了起來,疑惑地說:“小的以前隱隱聽說過,王后娘娘好像也是無鹽的?”
一提起當年,這牢頭的眼睛也有些溼潤了。當年的慘狀,他現在連想都不敢想,可是每天晚上,仍然會被從噩夢中驚醒。誰曾想過,如此美麗富庶的齊國,居然也會上演一幅活生生的千里餓殍圖。都說先王撥了大批的賑災糧食,可是無鹽的災民們仍然大批大批的餓死。
鍾無豔聽了,微微點了點頭。
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這牢頭一聽鍾無豔果真是無鹽人的時候,那雙渾濁的眸子裡,隱隱泛起了晶瑩的淚花。
“想不到,我們無鹽居然還出了像娘娘這樣的奇女子!”牢頭流着淚,不住地讚歎道。
鍾無豔勉強笑了笑,問:“您在無鹽還有親人嗎?”
聽了這話,牢頭淚如雨下。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了,無奈地搖了搖頭:“所有人,都死在那次大旱了。娘娘在老家,還有親人?”
鍾無豔也悽然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養父死後,她一個人無助地流浪着,後來被鬼谷子收留,做了他的弟子。從那以後,她便再也沒有回過家鄉。其實,嚴格地說,無鹽並不是她的家鄉,鍾無豔只不過是養父從從河裡救起來的一個可憐蟲罷了。她不記得自己姓什麼,也不記得自己來自哪裡,就像一片被秋風無意間吹落的樹葉,再也找不到它原本棲息過的枝頭了。
這時,只聽到外面傳來了一個高亢有力的聲音:“大王駕到!”
牢頭聽了,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連忙跪在地上。
田闢疆換了件嶄新的紫色長袍,越發襯托的他面如冠玉,脣紅齒白了。
“你們都退下!”他的聲音非常冷,又隱隱透着一股威嚴。
衆人聽了,紛紛退下。
鍾無豔只是靜靜地坐在地上,並沒有施禮。她已經是個罪人了,再加一條罪,又有何妨?如果她對他來說還有利用價值,那麼她不管做什麼,他都不會殺她的。
看着坐在地上的鐘無豔,田闢疆冷冷地笑了起來:“看來你過的還蠻滋潤的啊!對這裡的環境,還蠻適應的!”
他一邊冷笑着,一邊四處打量着這陰森恐怖的天牢。這裡,散發着極爲難聞的氣味,陰霾的氣息,和那難聞的糞便味混合在一起,田闢疆幾乎嘔吐出來。
這時,一隻老鼠從他腳上爬過。
“混蛋!”田闢疆厭惡地皺起了眉頭,一腳將那老鼠踢飛。
那隻老鼠緊緊貼着鍾無豔的身邊飛過,重重地撞在牆上。頓時,鮮血染紅了那冰冷的石牆。
“好身手!”鍾無豔看着那隻死去的老鼠,心中一驚,暗暗讚歎道,“當初在桃花山的時候,只覺得他步履輕盈,應該是個高手。可是沒有想到,他的武功居然高到如此地步!也許,和田師兄不相伯仲!”
田闢疆看到了鍾無豔眸子裡的驚愕,他冷笑着,輕輕用雙手扯斷了那懸在牢門上的鎖鏈。
“這鎖鏈可真不結實!”他冷笑着,緩緩走了進去,“不過我們大齊威風八面的王后,怎麼沒將它給弄斷呢?這破舊的牢房,又如何困得住你這頭獅子呢?”
“大王希望我衝出天牢,再多一條砍我腦袋的罪名,是不是?”鍾無豔冷冷地問,那冰冷的目光,賽過天山之巔的皚皚白雪,“其實大王如果想要我的腦袋,只需要一句話便是,我便雙手奉上,何需如此羞辱我呢?”
她並沒有站起來,依舊坐在地上。身上,仍然穿着厚厚的鎧甲。那冰冷的鎧甲上,仍然散發着戰場上的血腥味道,可是它還沒來得及好好享受一下勝利後的陽光,便淪落到這種地方了。
“你可真是頭小獅子!”田闢疆蹲了下來,臉上掛着一縷似笑非笑的笑容,“平時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模樣,可是一旦發起瘋來,千軍萬馬也阻擋不了你!”
鍾無豔看着那張雕琢的鬼斧神工般的英俊臉龐,看着那雙深邃的如同古井之水的眸子,她心中就再也恨不起來了。在他面前,她註定是個失敗者,只需要他一個笑容,她便早早的豎起了白旗。
田闢疆淡淡地笑着,他緩緩伸出一隻手,挑起了她那粉嫩的下巴。
風吹日曬,征戰沙場,她那原本極爲嬌嫩的肌膚,如今也有些粗糙了。
“黑了好多!”他淡淡地笑着,輕輕撫摸着她的肌膚,“迎春那裡有楚國新送來的上等胭脂,一會兒孤讓她派人給你也送點去。”
“不必了。”鍾無豔聽了,心中剛剛燃起的熱情,又瞬間跌落到了谷底。
楚國送來的胭脂,他給了夏迎春。如今,她這個正宮王后要用,還得由一個小小的貴妃來給。
“怎麼了,還在生氣?”田闢疆依舊在笑着,他輕輕地拉着鍾無豔的手,笑道,“好了,孤親自來接你,這氣還不消?”
其實,他何曾願意來接她,夏迎春爲這事鬧的一氣之下跑回了太師府。可是,他不得不來接她。畢竟,鍾無豔剛回來,便被打入天牢,的的確確讓三軍寒心。
鍾無豔聽了,這才緩緩站了起來。可是她剛站起來,只覺得腿部一陣劇痛,疼的她幾乎無法站立。她身體一歪,倒在了田闢疆的懷中。
“怎麼了?”田闢疆看着她那張蒼白的臉,詫異地問。
原本,這應該是極爲香豔的一幕。一妙齡女子無意間倒在一英俊男子懷中,接下來,就應該是四目對視,含情脈脈了。可是,看着懷中這張戴着黃金面具的詭異面龐,田闢疆的心中是真的泛不起半分溫柔。相反,有的只是厭惡。
“一個鄉野村姑,居然也學會了玩這種把戲!”他心中極爲厭惡地想,“想勾引孤王?也沒看看你那張臉,勾引閻王還差不多!”
豆大的汗珠,順着鍾無豔那光潔的額頭,滾滾滑落。
“沒事。”她勉強笑了笑,“可能是坐的時間久了吧。”
田闢疆聽了,冷冷一笑:“沒事那就好,秋月還在鳳羽宮等着你呢。”
一聽到秋月,鍾無豔的眸子裡便閃爍着亮晶晶的光芒。她恨不能直接飛到鳳羽宮,好好看看秋月,看看她有沒有瘦了,有沒有受到夏迎春的虐待!
她強忍着腿上的痛苦,勉強邁着雙腿,緩緩往外面走去。
身後冰冷的地面上,赫然有着零星鮮紅的血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