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一夜,八歲的周青峰很快就變得精神飽滿,活力充沛。這也算是那塊血髓強化他身體的一個好處。天一亮,他就開始用成年人的眼光探查世界——明末遼東的撫順城。
“這裡是撫順?”
“是嘞。”
谷元緯落腳的客棧裡各色人等來來往往,頭戴氈帽的店小二麻利的收拾店門內的幾張油膩桌面,一些行腳商和雜役在桌凳間來回走動,聽得懂或聽不懂的方言閒語嘈雜刺耳。周青峰就扒在客棧二樓的走廊樓梯口,對樓下的熱鬧場面發呆。
周青峰跟快嘴快舌的店小二聊了聊,沒幾句對方就把自己祖上三代全給扯出來了。他所在的是大明遼東邊防的最前沿撫順城,掌管此地軍政的是明軍撫順千戶所。
店小二說得一口南直隸話,據說祖上是跟着某代遼東總兵官來此戍邊的家丁,開枝散葉就落戶於此。撫順是遼東軍事重鎮,也是大明和女真部落進行商貿的重要集市。撫順城南十里外就有撫順關,關牆之外就是有名的馬市,來此經商的人造就了此地的繁榮。
“師父,我們幹嘛要來撫順啊?”周青峰想去瀋陽,想去京師,想去看看大明內地的風流錦繡。撫順這北方苦寒之地,有什麼好待的?店小二和他說當前七月份還算暖和,可一旦入冬那就真是滴水成冰。他大概猜到谷元緯想幹嘛,也是故意發問。
“師父有些麻煩,得躲開好些仇人。你也得離袁家惡女遠一點,那女子年紀輕輕,心狠手辣。你再碰到她,師父可未必能再次救你。”谷元緯不願多談此事,其中應該有更深層次的隱秘。
周青峰被下了禁足令,不能離開客棧亂跑。他憋在客棧內每天聽着南來北往的人胡亂閒聊。幾天的功夫,他倒是跟店小二學了好幾種北地口音,甚至連蒙語滿語也學,只是學的不甚了了。
有日周青峰爬到客棧屋頂,眺望全城。城中景色讓他大爲失望,這明代邊城沒多大面積,城中建築大多低矮,映襯着十米左右的城牆還算高大。可實際上這個高度在四百年後也就三層樓房而已,看起來也很一般。
城中道路狹窄,污穢滿地,生活其中的人們大多身形消瘦,衣着破舊。偶爾見到幾個巡城的兵丁壓根不像軍人,黑乎乎的麪皮,臉頰深陷,髒兮兮的胖襖比臉還黑,扛着鏽跡斑斑的長槍,走路都沒精打采。
周青峰笑談巡城兵丁像乞兒般可憐,店小二也跟着嘲諷道:“就是些破落軍戶,又不是將爺們手下的家丁,飯都吃不飽,能威武到哪兒去?還不如我呢。”
年幼版的周青峰小臉圓圓,肌膚粉嫩,身上穿着也是他原本衣服改碼將就。再加上他師父師兄都不苟言笑,神情嚴肅,店小二猜他定是富貴人家的孩子,日常招待還算殷勤,問話閒聊有求必應,不敢隨意得罪。
只是被困在一家破客棧內,周青峰深深體會到古代生活的不便。吃喝拉撒都是災難,這古代飯菜粗劣不說還每日只吃兩餐,上午九點和下午四點左右各吃一餐,然後就餓着吧。還有那廁籌,廁籌,廁籌……算了,實在太影響心情,這東西不提也罷。
在客棧內躲了幾日,大概連谷元緯也憋得受不了。一天臨近天黑,谷元緯帶着兩個徒弟外出。周青峰問道:“不是說夜裡城中宵禁,不許閒人上街麼?”
古代社會治安不好,爲了減少麻煩經常禁止居民半夜外出。尤其是撫順這種邊城,夜裡不但有更夫敲更,還有兵丁上街巡邏,把守路口。各個居民街巷甚至會設立閘門,夜裡上鎖封閉進出。這都是周青峰不恥下問後,店小二告訴他的明末生活常識。
不過師兄楊簡呵呵一笑,說道:“城中宵禁又禁不了我們,自然不管它。你這幾日不是老叫嚷要出去逛逛,今晚正好帶你去個好地方。”
“哦……我知道了。你們要帶我去妓院?”周青峰突然興奮。
師徒二人當即臉黑,谷元緯更是一把將周青峰扯過去訓斥道:“你這劣徒,腦子裡都在想什麼?待會到了地頭不許亂張口,敢吐一個字,我就給你下禁言咒。”
周青峰沒奈何,只能閉嘴了。
從客棧出來,在城內繞了二里路走到一處寬敞的街頭。師徒三人走進去,周青峰才發現這裡根本不是什麼住所,而是一處上檔次的街市。
相比之前那家破客棧,這裡的環境要好得多。青石鋪路,大木成屋,來來往往的人也不是市井窮酸,衣着外貌都提升幾個檔次。谷元緯領着兩個徒兒快步疾行,一路走向街市深處,顯然目的地明確。
周青峰則看着路邊的飯館自流口水,畢竟每天吃黑窩窩頭太惱火了。
“師父,我想買只燒雞吃。”
“先辦正事,回頭再說。”
“可我肚子餓了,我想吃燒雞。”
“餓一下不會死。”
聞着空氣中燒雞的香味,周青峰沒啥油水的肚子都餓的咕咕叫。可谷元緯不答應,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就連楊簡都要罵他一句‘貪吃的貨。快走,莫要耽誤師父的大事’。
谷元緯在街市中尋了一家醫館,進去後把周青峰留在醫館廳堂,特意叮囑道:“不要離開,更莫惹事,好好待着,等師父出來就給你買燒雞。你若是不聽話,不但燒雞沒得吃了,回去還要受罰。”
說完谷元緯向醫館的夥計點名要見某個名醫,夥計看他衣着談吐不是普通人,擡手將他迎入了燈火通明,清香繚繞的後堂雅室。雅室內,谷元緯剛剛就座,外頭就走進來一箇中年人,擡手問道:“這位道兄有禮了,在下姓劉,在此醫館中坐堂問診,不知如何稱呼?”
“在下姓牛,身體有些微恙,聽說貴館劉名醫是杏林中的高手,特來相請把把脈,開個方子。診金方面一切好說。”谷元緯最近與人打鬥中受傷頗重,再加上得知天機陽壽大減,這次胡謅個姓氏,是來求醫的。
這幾日周青峰在客棧憋着,谷元緯可沒閒着。他對撫順城內的情況還是好好探聽了一番。眼下這位劉名醫據說就是撫順城最好的醫生,眼下一看似乎還有點本事。
“道兄謬讚,謬讚了。”劉名醫受了誇,倒不推辭,撩袍坐下問了幾句病況就搭手給谷元緯把脈。只是一會他就面露難色,又仔細查看谷元緯的面相,詳細詢問病情來由。探究半天后這醫生忽然臉色大變,似乎意識到什麼大不妙的情況。
劉名醫顯然察覺到一些不對,心思轉動着正在想着如何把眼前這個病人給推脫掉。雅室外就有僕人敲門呼喊,說有個急病的病人,等着掌櫃的去救。掌櫃正好借這個託詞告了聲罪,匆匆離開。
劉名醫一走,谷元緯爲此長嘆了一聲。侍立其後的楊簡低聲說道:“師父,這醫生似乎察覺出點什麼了?”
“這劉名醫替我把脈,但凡有點道行自然要察覺的。”谷元緯一點不意外,“我倒是盼着他有點本事,能給我開出診治的方子來。說來也是那袁家丫頭太過狠辣,她一個姑娘家居然修行最是陰毒的‘紅蓮業火’,我一時不察遭了她的道。爲師對醫術所知不多,本想着靠自己靈力將侵入體內的‘紅蓮業火’逼出去,哪曉得我壽元大減功力遠不如前。這幾日拖下來,體內靈力幾近紊亂,再不尋得名醫診治,爲師能不能保住性命尚且未知,一身所學卻是廢了。”
楊簡又說道:“可這撫順偏僻邊城,哪裡會有什麼好醫生?這姓劉的看着也不甚高明,不如我陪師父偷偷回一趟京城。”
“此地距離京城差不多兩千多裡,來不及了。況且師父我在京城已經是仇家遍地,去不了的。”谷元緯這幾日在周青峰面前神色如常,可實際上身體有了大大的麻煩。他唉聲嘆氣,倒是讓楊簡陪着掉眼淚。
“若是我能快快尋得真龍輔佐,得龍氣滋養還能苟且活下去。若是不能……”谷元緯繼續嘆道。
楊簡立刻接口道:“師弟不是已經說出新朝真龍所在?若是得他相助……”
“禁言……此事我還要從長計議。畢竟新朝是女真人,非我族類啊。”谷元緯伸手製止自己徒弟繼續說下去。
一會,劉名醫回來,先是告歉說道:“來了個急病的病人,可惜沒能救回來,倒是讓道兄久等了。至於道兄的病症,在下雖然從醫多年卻倍感困惑,不敢胡亂推論,更不敢亂開藥方。道兄要不……”
死了個重要病人,劉名醫本就心煩。他剛想提議谷元緯去瀋陽,去京城尋訪良醫,總之別在撫順這個邊荒地帶找自己就好。可話說一半,咚咚咚又有僕人急急忙忙的敲響了雅室的門,既欣喜又慌亂地喊道:“老爺,那官家老太太又活過來了。”
啊……?
掌櫃一扭頭,驚問道:“我剛剛診治,老太太明明呼吸脈搏都沒了,怎麼又活過來?”
“廳堂裡有個小哥施了奇術,一下子又把人給救過來。”僕人說的倒是簡單,“當時好些人都看着的,絕對無誤。”
啥?真的死人都救過來了!
劉名醫噌的站起急急忙忙又朝外趕去。
谷元緯師徒二人頓時面面相覷——廳堂的某個小哥把個死人給救活了?這小哥的本事也太大了吧。而且這小哥……
沒過多久,掌櫃的又跑回來。這次他步履輕鬆,滿面紅光,握着谷元緯的手就感謝道:“道兄,道兄,你自己就是杏林高手,教得個徒兒好大本事,竟然還跑來誆我,差點就被你瞞過去了。好讓你知道,剛剛被救過來的可是撫順千戶所一位守備大人的老母親,若是讓這病人死在我這裡,我還得提着重禮向守備大人謝罪去。那可是一場大禍啊。道兄的徒兒可幫我大忙,我若是不做些回饋實在過意不去。在下有一粒珍藏的丹藥,平日從不示人,可今日送給道兄好了。這丹藥不敢說治好道兄的小病,卻可以大大緩解。唉……道兄教的好徒弟,真是好徒弟啊!如今廳堂吵雜,我已經將令徒請到廂房。若是有空,還想請道兄不吝指教一二。”
掌櫃抓着谷元緯的手不停搖晃,感激之情不是作假。谷元緯被這反轉弄得莫名其妙,卻明白鐵定是周青峰搞出什麼事了。他心裡暗想:這徒弟是我收的,卻不是我教。我真教不出這種四百年後的徒弟。
等回到醫館廳堂,有個老太太正斜靠在一張躺椅上由衆人伺候。而周青峰則坐在附近一間廂房的小桌上啃燒雞,啃的滿嘴流油,不亦樂乎。谷元緯上前低聲問道:“徒兒,你到底做了啥?”
“我……?我就是肚子餓了,想吃燒雞。”周青峰面前擺着一大盤子的燒雞,夠他吃兩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