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其實同維自得知國公的真實身份，就有心依附。但想我身無長物，又是一殘缺之人……不瞞恩公，同維爲奴之後屢次逃亡，這條右腿已被打瘸了，行走不便行軍打仗怕是拖累啊……”石同維撫着殘腿感傷不已。
“先生不必如此，莫說是一條腿，就是雙腿皆斷，我又怎會嫌什麼拖累。這腿待回景州之後，我會爲先生想法子醫治的。就這麼說定了！先生以後不必恩公恩公的叫我，沒得聽着生分。先生以後可以叫我公子，我的親近之人都是如此的。”殷昊很堅決地打消了他的顧慮。
殷昊早年流落江湖，對這些俗禮看得很淡，爲人道義當先，對石同維這樣的能人異士自然傾心相交。
石同維家學頗深又不是江湖出身，對禮儀卻看得頗重，他略整了整衣冠，正身起來對着殷昊行了大禮。
禮畢之後，他又指天盟誓，說道：“今日，石同維得遇公子不棄殘鄙。必當傾己所能，鞠躬盡瘁，誓助公子一統寰宇，驅逐胡虜，重鑄江山。如有違誓，五雷轟頂，不得善終。”
見他誓言灼灼，言語莊重，殷昊也不好打斷他。等他說完，方纔說道：“先生，方纔言說之驅逐胡虜重建江山之語。殷昊以爲有些微謬誤……”
他稍頓了頓，見石同維並無異色，才接着說道：“其實胡族蠻夷皆蒼生，我願一統山河還天下蒼生一個太平盛世，並不是說要驅逐胡夷，而是將其教化，各族融合，方是我王者大道。北胡南蠻西夷東倭皆未開化，他們是仰慕我中原昌盛繁華才起意侵我，只要以武力鐵血對抗入侵，叫他們望而卻步，同時廣爲教化之使其來歸。若是一力頑抗冥頑不靈者，當禽獸待之，滅其刁頑之輩。則天下大同之聖賢王道可成。”
這是殷昊第一次對別人說起自己的政治主張，這也其實是他長久以來逐步形成的一種全新的思想，自古以來，中原文明強盛時莫不以兩種極端的策略對外，一則武力擴張，二則閉關鎖國。而殷昊自身有一半異族血統，而其父系又是華族正統東凰貴裔。
他的主張是以武力對抗殘暴的入侵，以文明教化擴大華族的根基，然後則是裂土開疆建立對外拓張，如果遇到順從教化者則一體待之，若冥頑不靈頑固對抗不服教化者，只有將未開化的“鄰居”剛柔相濟教化歸一纔是保持長遠安寧的良策，這就是東皇帝國後來一貫保持的鐵血和文明雙重的對外政策。
“剛柔相濟、鄰順己安”這八個字也是他留給後世之君最重要的一句話。
其後兩人一起坐談，石同維比較詳細的介紹了自己曾經試驗過的幾個比較新奇的技術。
根據目擊的一次失敗的煉丹，他設計了一種配方可以將火藥的威力增強數十倍；還有墨家札記中記載過的在不改變弓的拉力和強度的前提下改進箭支的構造而增加射程的一種方法，他多次試驗之後也已將其復原成功，並實現了進一步的提升；還有一種埋設在淺土中的火藥罐，可通過輕微的觸發而引起爆炸的裝置也被其試驗出來，只要多試驗幾次，改進後便於快速的埋設也可在戰爭中實用……
這些新奇巧妙的構想將殷昊帶入了一個全新的神奇世界，他被深深地迷住了，直到東方日出天已大亮尤不知。
回了景州之後，殷昊將石同維引薦給了水易寒。水易寒寫了票擬推薦其爲軍需局將作監監事。
這軍需局是直屬都護衙門的專司置辦軍需的部門。軍需局僉事是胡三頁，這位曾經擔任過燕國將作監領佐的實幹型官吏辦事非常嚴謹，做事也是一絲不苟的。
他沒有讀過很多書，也沒考過什麼功名，原本是個鐵匠，是從普通工匠一步一個坑幹出來的。當初在燕國的時候，他本身就非常反感那些靠鑽營拍馬，走門路當官的儒生。所以雖然技術高超，但就是因爲不會做人，才僅僅只做了個將作監領佐。殷昊因爲重視火槍的製造所以在組建軍需局的時候，就任命其他當了僉事。
而胡三頁上任軍需僉事之後，在這個以技術爲主的部門，將其他各局以官員主導的體制改成了以大匠主導，官員負責的制度。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他第一天見到石同維的時候就不怎麼感冒。
那天，寬恆陪着石同維到軍需局去報到的時候，石同維一身儒衣綸巾的儒生打扮，他又是剛剛養好傷，自然是一付弱不禁風的樣子。再加上他自幼承家學，說話文縐縐的，所以這一形象一看就讓胡三頁看了不怎麼喜歡。他是匠人出身，屬下官員大多是能幹肯幹的人，象石同維這樣病怏怏的人還真是少見。
按照景州的制度，都護衙門長史水易寒雖然管領各局，但局內的官員任命一般遵循局內諫議，最終的決定權在各局僉事手中。而水易寒所寫的票擬其實相當於一份推薦。這也是爲了分權防止出現權力過分集中的一種舉措。
“水長史的票擬上寫的是擬任將作監監事，按理我不該駁回。可這將作監現有五個主簿，論資歷，論實績，好幾個都可以繼任監事。你剛來，我的意思是先擔當物料房的主簿，等有了實績再升職也就順理成章，也好服衆。”胡三頁看了一眼石同維，問道，“你可願意？”
“但憑胡大人調遣。”石同維可不計較這些官職名分，他是爲了報恩來的。所以也不計較這些名分官位，也不多說什麼就到火器房上任去了。
這將作監共有七房。車器房、弓弩房、兵器房、甲衣房、馬具房、物料房、火器房。車器房是專門製造大型戰車攻城器具的。弓弩房是專門製造弓弩箭支的，兵器房是負責刀槍等兵器的。殷昊頗爲重視的火器房則是專門製造火槍、火炮、火藥、火油等火攻戰具。這四房是將作監的四個主要部門，被稱爲“前四房”。而馬具房製造馬具，物料房專司物料，加上一個專門製造盔甲戰衣還有營帳被服的甲衣房。這三房都是偏門或輔助性的被稱爲“後三房”。
物料房的地方並不大，只有一個小院，四間平方。石同維第一天到任的時候，正是辰時三刻。這時候別的房裡都是幹得熱火朝天的時候，而物料房的小院裡靜悄悄的，石同維在小院裡轉了一圈，隱約間聽着南廂房有人說話的聲音。
走近一看，七八個工匠雜役正在聽着一
個小夥子在將故事。細聽了一會兒，應該是在說於浦血戰的故事。
“……只看見一面黑色軍旗上繡着一條蒼龍旗邊鑲着明黃色的旌絛，旗下的突騎兵青色的牛皮甲衣綴着鎦金的青銅護肩胸甲。這些突騎兵追着那些個重騎兵，一通追擊，那雨箭如蝗啊！他們這些號稱鐵甲重騎的精銳竟被一千餘突騎兵殺得是落荒而逃……”這小夥子正說得起勁的時候他看見了門口的石同維，忙收了聲。
石同維一身主簿的官服，他自是認得的。看見他尷尬的看着門口，衆人也都扭轉了頭。他們也都看見了石同維。有機靈的趕緊上來說道：“這位想必是新來的主簿大人，我們今天沒活，所以都在此地聽小六自說說於浦血戰的故事，倒叫大人見笑了。”
看見他們一個個懶懶散散的樣子，石同維知道自己被胡三頁派到了一個無關大局混日子的地方來當個閒官了。他也不多說什麼，就問了一句：“怎麼沒活呢？局裡不是一直有營造單子發下來的嗎？”
“大人有所不知，這營造單子別的房是一直不斷的，而我們物料房是忙起來忙死，空起來三天也不見一張單子。昨天是有張營造單子發下來，要的是八千斤火藥。我們火器房只有陸師傅一個人會配火藥，我們也就幫着打打包。料是昨天從庫房領出來了，可陸師傅要吃過中午飯纔會來所以今天上午大傢伙都沒事。”小六子忙回稟道。
石同維命人取來了營造單子。這次所定造的八千斤火藥是爲了即將出徵的部隊準備的，應該是給神機營用的。石同維略想了想，說道：“等陸師傅來了告訴他這火藥先別配了。讓他到我房裡來一下。小六子，你先給我按這單子把料送到我房裡來。”他寫下了一張單子，就回正房去了。
午後，物料房的大匠陸典來到了正房。一進門就見石同維穿着一身短打工裝正在細心的包着一個布包。
“主簿大人，小人陸典。聽他們說主簿大人吩咐先不要配料。小人想問問這是爲什麼？”陸典是大匠，前任主簿調任火器房任主簿之後，這火器房就一直是由他負責的。
“我要改一下配方，而且這火藥也不用八千斤，兩千斤就夠了。”石同維回答的很乾脆。
“改配方？少配六千斤？”陸典一聽這話馬上就提高了調門，他激動地說道，“這火藥的配方早幾百年就是這麼配的，還沒聽說過可以改的！萬一要是沒了功效呢？還有這局裡下的單子也沒有人敢偷工減料的，還一下子減六千斤！這絕對不行！”
“爲什麼不行？火藥只看爆炸效果，要是改變配方之後提高了功效，自然就可以減少用量，爲什麼不行？”石同維淡淡地回道。
“提高功效？你怎麼知道你的配方就能提高功效？”陸典語帶譏誚，回了一句。
“試試不就知道了？”石同維說完指着桌上的布包說道，“這包火藥是十斤，你可以按老配方也配十斤，我們到試驗場試試，要是我這配方的確提高了功效，就按我說得辦。”
“要是不行，我就到胡大人那裡去告你！”陸典氣呼呼地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