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演大戲
沂蒙關城牆之上的最中央地方,六十萬支鐵箭整齊地堆積在一起,高高聳立,形成了一個不小的山丘。不斷有士兵往那堆高聳的箭山抱着一筒筒箭,向兩邊的城牆邊放置而去。
沂蒙關很大,這點是毋庸置疑的。因爲很大,所以他的城牆也很長。長得一座小山般高聳的箭山,平均分攤在每個城牆之上後,其實也並不太多,只是剛好夠將厚重的城牆牆臺覆蓋而已。
漆黑的堅硬城牆,堆上漆黑的鐵箭,遠遠地看起來,似乎看不出什麼異樣。
但有一點很明顯,那便是站在城牆邊上的弓箭手,比尋常多了起來,多了很多。密密麻麻地站滿城牆,彷彿沒有留下半點空隙。
之前說過,沂蒙關的城很大,城牆很長。而如今這很長的城牆竟然都站滿人,可想而知,究竟有多少人。
黑色洪流毫不停休地向沂蒙關衝蕩而來,不一會兒,已然不足十里,那是他們昨晚撤退之前所站立過的草地。
宇轎之上的凱恩凝視着遠方的沂蒙關城牆,望着那統一服裝的南唐士兵,眼中浮現絲絲疑惑。
“何以沂蒙上的弓箭手增加了如此之多?莫非,他們來了援兵?”
但片刻之後,凱恩卻是搖了搖頭,將自己剛剛升起的念頭打消。自己的猜想是不會錯的,南唐決不可能派兵,這定是那蒙毅的疑兵之計,自己,又怎會那麼容易上當。
將心中的疑慮拋在一旁,凱恩指揮着軍隊繼續前行。現離沂蒙關已不足五里,今天,定要將沂蒙關攻破,將蒙毅與那白衣少年的頭斬落,掛於城牆之上!
躺坐於宇轎之上的凱恩,手忽地向前一揮,頓時,百萬身穿黑色甲冑的士兵,驟然齊聲發出驚天動地的戰吼!
“吼!”
所有士兵都將手中的兵器或鐵盾對準城門,每走一步,仰天高吼一聲,一步一步地向那巨獸一般的偌大漆黑城牆走去。
沂蒙關城牆之上,蒙毅將軍與蕭副將望着那愈發接近的恐怖黑色洪流,臉上一臉擔憂,而後再度看了眼已方城牆之上的士兵,不由更是苦笑連連。
“聶先生,你將城內所有士兵與精壯青年,盡數召集於城牆之上做什麼?莫非,讓他們做弓箭手?但他們有些根本不會射箭啊!”蕭副將擡起頭,對那站於城上至高的指揮台上的聶楓躬身問道,話語之中滿是不解與焦慮。
這城牆上的人看起來很多,其實,已經是現存於沂蒙關的所有兵力了。還加上了城內的一些百姓,勉強湊足了六千人,其中有近乎一半是不懂射箭的,有些更是連戰場都沒上過。
此時那些穿着軍士衣服的尋常百姓看到城外的那恐怖的百萬大軍,已然嚇得臉色發白,身軀發顫,只是因爲距離敵方太遠,不易被發覺而已。
“所以我讓你將他們間隔開來,不會射的看着旁邊怎麼射自己就怎麼射,再不行直接扔也可以……”。站在指揮台眺望遠方的聶楓淡淡說道。
“直接扔……”。蕭副將聞得聶楓這話,差點沒把自己給咽死。打了半輩子仗,沒聽說過還可以這樣的。
……
“報告將軍,我軍已離沂蒙關不足一里,已然進入敵軍弓箭射程範圍,但不知爲何敵軍到目前爲止,一箭未發,毫無動靜。請問是否繼續前行?”一個像是小統領的將士跑上前,對那宇轎之中的凱恩報告說道。
眉頭緊鎖,凱恩望着那城牆上屹立不動的數千南唐將士,不知爲何心中浮起一陣不太好的感覺。
思慮片刻,心中對聶楓的恨意,卻使得他將那一絲不安暫時拋卻,撫了下自己那滿是紗布的右腿,冷冷道:“前進。”
……
看着那浩浩蕩蕩地的梅國士兵已然兵臨城下,蒙毅將軍與蕭副將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城牆上來回不住走動,不時看了眼那淡然站於指揮台上的聶楓,而後再度無奈一嘆,繼續在來回走動。
在進入弓箭射程之時,蒙毅便向聶楓徵詢是否放箭的意見。結果聶楓僅僅回了兩個字。
“等等。”
不久後,梅國士兵已然離沂蒙城不過五百米,即使是普通的士兵也能勉強看清敵方士兵的容貌身形,甚至是手中兵器的形狀。
這時候蒙毅再度出言着急詢問,得到的依舊是那兩個字。
“等等。”
所有士兵盡皆呆呆地站在城牆邊上,看着那浩蕩的黑色軍隊離自己越來越近,額頭與後背不由冒出陣陣冷汗,身軀微微顫抖,緊張得口乾舌燥,兩手不住抖動。
汗珠,緩緩滴落而下,滴落在他們面前的那副木弓,與那一大扎漆黑鐵箭之上。
弓與箭,那是他們心中唯一的憑藉,唯一可以抵抗這黑色恐懼的武器,在極度恐懼的壓迫下,每個人心中都在期盼着指揮部那邊快點下達射箭攻擊的命令,好讓他們將心中的恐懼不安盡皆通過這弓箭發泄出去。
期盼着,期盼着,但卻一直沒有命令傳來,他們只能靜靜等待,靜靜看着那黑色洪流兵臨城下。
“聶先生!”看着那梅國士兵已然離城門不足百米,攻城車,木梯已然在人羣之中擡出,只需加速奔跑便可以在半分時間衝入沂蒙城,蒙毅再也不顧上下階級,對聶楓目眥盡裂地大聲吼道。
有那麼一瞬,他甚至認爲聶楓是梅國派來的奸細,因此這一吼之下,卻是動了不少真氣,戰氣凌然而起,將四處吹得狂風陣陣。
那充滿怒氣的狂風將聶楓的衣衫吹得獵獵發響,但聶楓卻沒有絲毫被驚嚇到的意思,反而低頭對蒙毅微微一笑。
忽地臉色一變,聶楓對兩人肅然喊道:“蒙毅,蕭雲!”
頓時,蒙毅與蕭副將對聶楓躬身行禮道:“在!”
“傳令下去,立即放箭!一炷香時間內,必須將身前的箭支盡數發射出去,沒有放完的,斬!”負手而立,聶楓凌然發令道。
“是!”
兩人領命後,背向兩邊,鼓起全身戰氣,對兩側轟然吼道:“放箭!”
似乎等待這聲號令許久,在兩位將軍那豪氣萬丈的震撼大吼之下,城牆之上的每個士兵皆是以閃電般的速度,拿起那在腦中千萬次想象好如何拿起的木弓,抽出那略重的鐵箭,搭在弓上,將自己心中的恐懼激動興奮以及那壓抑已久的慾望,盡數通過那支黑箭發射而出。
一瞬間,沂蒙城上,萬千箭雨紛紛而下,在晴朗的天空之上,彷彿一場忽如其來的暴雨,在狂風的吹拂下,彎出一個完美的拋物線,垂直而暴力地向那城下的黑色洪流滴落。
似是比雨點還密集的鐵箭,不要錢一般被快速射出。
每個士兵在恐怖與興奮的複雜情緒下,盡皆猶如一臺不知疲倦的機器一般抽出鐵箭,搭在弓上,連瞄準都沒有瞄準,便直接往那密集的黑色洪流射去,那動作仿若天成,沒有半點停滯不暢。
城牆之下,那本來已然快觸摸到沂蒙關城牆的梅國士兵,忽然被這鋪天蓋地而來的箭雨攻擊,頓時蒙在原地,而後被箭雨射成篩子。
步兵將鐵盾抵在上方,卻也掩不了完全,依舊有箭支透過空隙射中。
在面對如此密集而又強烈的箭雨攻擊,戰士那點強化的肉體根本不能完全抵禦,便被貫穿。戰師也僅僅能撐起戰光,展開防禦薄膜勉強支撐而已,無法寸進。而且這樣僵持下去,戰氣枯竭的那一刻,自己也將殞身於此。
已方的弓箭手卻又因爲先頭部隊的阻擋而無法反擊,而且,自下而上本就沒有自上而下簡單省力,故而那弓箭手與一衆手持長兵器的重甲兵,竟成爲毫無抵抗之力的活靶子,被箭雨射得狼狽四逃。
沂蒙關關口是一個類似漏斗的關隘,越靠近城便越狹窄,所以雖然梅國有百萬士兵,但能接近城牆的,只有先頭部隊。後面的人根本無法一同攻擊,只得眼睜睜地看着前方的人被射死,然後被後方的人推向前方,再度被箭雨射死……
看着前方的慘烈狀況,擡着宇轎的衆人也有些許動搖,使得轎子不由搖晃了幾分。而在轎上的凱恩,穩定下搖晃的身形,卻是略微有些呆愣地望着眼前這一幕,有點不知所措。
“如此凌厲的攻擊與準確的時機判斷,這不像是那蒙毅的指揮風格啊,難道他們換了主帥?從箭雨的密集程度判斷,他們的弓箭手至少有一萬人,而且似乎完全不擔心箭支的消耗問題……難道,南唐真的派援兵來助?”
心中思緒百轉,宇轎之下的凱特卻是一臉焦躁,對轎上的弟弟慌亂道:“南唐好猛烈的反抗陣勢,弟弟,我們怎麼辦?”
望了眼前方散亂不已,四處奔逃,再沒有之前威勢的已方部隊,凱恩心中一嘆,搖頭道:“沒想到,被南唐打了個措手不及。此時我軍軍心已亂,再衝下去即使能破城,付出的代價也太大。暫時撤退,重整旗鼓,做好防禦陣勢,再來衝鋒吧。”
聞得自己弟弟的一番論斷,凱特點了點頭,對不遠處的一個號令員揮手,做出一個撤退的手勢。
頓時,鳴金之聲在變得烏煙瘴氣的黑色軍隊之中響起,讓一衆梅國士兵丟盔棄甲地快速往回奔去,遺留下遍地被鐵箭穿透的屍骸。
偌大的草原,茵茵綠草之上,盔甲滿地,屍橫遍野,倒坍浸在血水之中的梅花旗幟皺褶無比,踩上了數只慌亂的腳印……
一番接觸,梅國死傷將士近七萬,南唐將士,無一損傷。
……
“噢,噢,噢,噢……”
看着那來勢洶洶的梅國軍隊,在自己面前快速敗退,丟盔棄甲地狼狽逃走,頓時,全城的將士與百姓興奮地歡呼起來,手持木弓雙拳揮舞痛快吶喊,與身邊的戰友激動相擁,痛哭流涕地仰頭大笑。
那種必死絕境之中,自己親手創造出奇蹟的成就感,非當事人難以理解。
“聶先生,我當真是服了你。”望着那終於撤退的梅國軍隊,蕭副將擦了擦額頭忘記擦拭的冷汗,對着指揮台上的聶楓躬身拜道,一臉欽佩。
等敵軍兵臨城下,而後,在其沉浸於快成功接近的興奮之際,趁其防備心減弱,將全部力量盡數發出。這種方法雖然是絕妙,但若是沒有相當的膽量與精妙的計算,絕對做不出也不敢做出來。
要知道,只要時機差那麼一兩分,就會讓敵軍順利破城,或產生防備的意識,從而從容鎮定地做好防禦繼續攻城。
蒙毅此時,亦是佩服地望着那淡然而立的白衣少年。難以相信一個未到弱冠之年的少年,會有如此強悍的心裡素質與絕妙計謀,此人,堪稱是多智而近妖。
正當兩人心中爲聶楓出色的軍事指揮才能,感慨不已之時,站在高臺之上的聶楓,臉上卻沒有露出半點得意的神情,反而那平靜的削瘦臉龐上,稍稍泛上幾許凝重。
接下來,纔是決定性的一個關鍵時刻。
看到聶楓沒有迴應自己,蕭副將緩緩擡起頭,看着聶楓那抹凝重的神色,不由一愣,而後忽地想起一件極爲重要的事情,不由臉色一僵,定在了原地。
蒙毅看到身旁的蕭雲忽然臉色大變,不由好奇問道:“蕭副將,你怎麼了?這仗打得極好,你怎麼還這麼一副表情?”
聞言,蕭雲木然地轉身望向蒙毅,而後輕聲嘆道:“不錯,此次反擊自是打得極好。但……也將我軍的弓箭盡數消耗。此時,我軍中已然無任何抵禦器具,下次梅軍來襲,憑我城中這六千餘人……”。
聽得蕭副將的此番提點,蒙毅方纔恍然想起,這一仗,已然將最後的老底都打了出去。現在城中已然無任何資源,糧食也只剩六日,接下來,要如何抵擋梅軍那連綿不斷的連番進攻衝鋒?
想到這裡,蒙毅臉色即刻難看起來。
忽然,指揮台上的聶楓那輕盈的笑聲再度傳來,將黯然低頭的兩人喚起,驚異地擡起頭望向那削瘦的白衣少年。
“誰說我軍沒有抵禦器具了,不是還有那些嗎?”聶楓指着兩人身後,微笑地說道。
蒙毅與蕭雲聞言,緩緩轉身,順着聶楓的手指方向,看到那物事,頓時,臉色更爲難看與古怪,面面相覷,對視苦笑一聲。
那整齊排列在城牆之上的,是數百個白色帆布所密封而成的巨大方形物體,也就是今早聶楓讓蕭雲搬上來的那連夜趕製的神秘物事。
此時,數千將士正在通過纜繩,將這一奇怪物事緩緩吊到城牆外的草地上,數百個方形物體,在城牆前整齊地排列成一排,每個物事相隔不過五米,一眼看過去,倒是頗爲壯觀。
再度擡起頭看了眼那數百個正在緩緩吊下的巨大方形物事,蕭雲腦中不由漸漸浮現起昨晚的場景,臉上苦澀之色更濃了一層。
……
昨晚,確立了聶楓的主帥身份之後,聶楓便立即行動了起來。先讓除蒙毅外的所有人出門外等候,緊關門窗,而後依此傳召,發佈命令,交予任務。
聶楓坐於方桌正中,蒙毅站在一旁,聽着聶楓下達一道又一道的命令。
最先被聶楓傳召的人,便是蕭雲。
“蕭副將,我令你率四千士兵與城內所有百姓中可勞動之人力,連夜將城內所有密封性好的布料盡數收集,而後連夜趕製成百餘個密封的方狀容體,將城內所有無用的廢紙,朽木,碎屑、秸稈、乃至人畜糞便、過期食物等物體盡數密封於其內,以木料撐起。明日辰時便需造成!”
聽得這般話語,蕭雲瞪大了雙眼呆呆地望着聶楓,半餉,方纔低頭喊道:“是!”
……
“這聶先生……究竟在搞什麼鬼?”蕭雲腦中迷惑不解地暗暗想着。
但因爲幾次的經驗,蕭雲卻是沒有再對聶楓提出什麼質疑,只是沉默片刻,便對聶楓拱手出言道:“聶先生,那下一步,我們要怎麼做。”
聶楓低下頭望着那對自己沒有半點違逆的蕭副將,微笑地點了點頭,而後,卻是沒有直接回答蕭雲的問題,只是忽地說出一句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
“蕭副將,你可喜歡看戲?”
“看戲?”蕭雲略微一愣,雖不知聶楓爲何問起,但還是如實點頭回道:“卑職在京城之時與朋友宴會,常常會在茶樓看戲,感覺頗爲不錯。”
聞言,聶楓微笑點頭道:“既然蕭副將喜歡,那麼接下來,我們就來演一出大戲。”
“演大戲?”蕭雲與蒙毅對視一眼,皆是一臉茫然。
……
原先漏了一章現已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