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鵬飛最近也是走背字,先不說因爲跟陸遠打架的事,林儷已經好幾天沒搭理他了。偏偏這個禮拜工作還特別不順,每天一上班不是秦衛明找他過去問話,就是安居家政的王大鵬找他訴苦,訴的都是女職工再就業的問題。
今天早上剛一上班,屁股還沒坐熱,張大年又跑過來告訴他,廠工會主席劉偉光在會議室等他,讓他過去一趟瞭解一下情況。
他一路小跑,還沒進會議室,就在門口聽到屋子裡傳出幾個熟悉的聲音。
“劉主席啊!我們家的困難,您也是知道的。這廠裡要我們培訓,我們也都參加了。結果現在培訓完了,等着分工作了,卻跟我們說等等。這一等就等了倆禮拜,半點消息也沒有。我跑去人家月嫂中心問,他們說沒有適合我們的工作。怎麼就沒有適合我們的工作了?都是一個家政培訓班出來的,憑啥他們就能去上崗就業,輪到我們了,就沒有適合的工作了呢?”
“是啊,廠裡讓我們下崗我們就下崗。廠裡讓我們接受培訓,我們就接受培訓。結業了沒有安排工作讓我們等等,我們就等等,可都等了這麼久了,倒是放個屁啊!”又一個抱怨的聲音響起。
“劉主席啊,我們把青春都都獻給了三棉廠,如今我們跟不上時代了,廠裡就讓我們下崗。好,這我們都沒有怨言,服從組織安排。後來,廠裡又讓我們聽改革辦的安排,接受家政培訓。但既然給了我們希望,爲什麼又讓我們再次失望呢?遲遲不給我們安排就業。當年進廠那會兒,老廠長還說過,一天是三棉人,一輩子都是三棉人。現在老廠長不在位置上了,說過的話你們也都不認了!”第三個說話的聲音,激動地帶着哭腔。
“劉主席,我也有話說……”
“劉主席,你給評評理……”
……
……
展鵬飛在會議室門口,聽着裡面的動靜,眉頭都擰成了大疙瘩。
他從聲音就聽出這幾個女職工都是歸屬他那個培訓班的。第一個說話的叫陳瑞珍,第二個發言的應該是童建芳,第三個聲音激動帶着哽咽的,好像是於水娟。至於後面那兩個告狀的人是誰,展鵬飛記憶有限,一時半會兒他也記不起她們誰是誰。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些人明顯都是來向劉偉光告狀的,告他展鵬飛狀的。
吵吵鬧鬧,抹淚痛訴一陣過後,劉偉光的聲音終於響起:“諸位工友,大家都稍安勿躁。你們今天這個事是改革辦負責的,本該是要找關副廠長的,不巧他今天去市裡開會了,不在廠裡。但是,關副廠長不在,廠工會就該出面。誰讓廠工會就是我們三千工友的孃家呢?我劉偉光這個工會主席不替我們工友作主,不如回家賣紅薯了。”
這話一出,立時得到了會議室裡下崗女工們的一致認同和響應,瞬間就讓吵吵嚷嚷怨氣沖天的會議室,漸漸趨於安靜。
不管劉偉光是真有擔當,還是逢場作戲,作爲工會主席,做的是羣衆工作,第一時間化解職工的怨氣戾氣,是非常合格的。
緊接着,又聽劉偉光說道:“剛剛呢,我身邊這位改革辦的秦副主任,也通知了他們改革辦負責下崗安置工作的工作人員過來。就是負責你們家政培訓的工作人員,等他來了,我們聽聽他怎麼說,好不好?”
聽到這裡,展鵬飛知道自己該進去了。
他深吸一口氣,輕輕叩響了會議室的門。
篤篤篤!
“請進!”
劉偉光聲音落地,展鵬飛推門而入,迎面就看到了會議室正中坐着廠工會主席劉偉光。他的上司秦衛明坐在劉偉光的左下首。
而秦衛明對面,隔着一米多寬的會議桌,坐着四五個中年婦女。展鵬飛認得她們,的確是他負責的家政培訓班的學員。
秦衛明看到展鵬飛進來,立馬就開口問道:“小展,你來看看,這幾位工友是不是你負責的下崗職工?”
“是的。”展鵬飛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小展,你這安置工作是做的?”
秦衛明一臉嚴肅地責問道,“廠裡信任你,讓你單獨負責一組家政培訓班,我們都以爲我們廠的下崗職工通過家政培訓,在廠外找到了新的工作,新的崗位。今天要不是這幾位工友過來,我還不知道你們這一組的工作,出了這麼大的紕漏!”
秦衛明的話,讓展鵬飛微微驚訝,因爲就在這週二,他上交工作簡報的時候,秦衛明明明就已經知道,他這組有部分女工培訓結業後,因爲時間關係,新的家政工作還未落實。可他現在說得這些話,明顯是裝作不知情啊。
展鵬飛看了看秦衛明身邊的劉偉光,頓時明白,秦衛明這是不想擔責任啊,老狐狸。
他當然沒傻到當着劉偉光的面跟秦衛明爭辯,說自己明明已經彙報過了。這不是自己砸自己的前程嗎?
隨即,他定了定神,沉着應對道:“報告劉主席,秦副主任,這裡面存在着誤會。可能是誤會了。一直以來,我和羅豔瓊這組的下崗職工再就業安置工作,都在有條不紊地推進着。第二期參加家政培訓的60名女工,她們最後結業通過考覈合格的,也都統統上崗就業了。我不知道這個紕漏從何說起?”
“一派胡言,哪裡上崗就業了?”
五名女工裡,童建芳的脾氣最爲火爆,一聽展鵬飛這麼說,整個人都急得跳站了起來,伸手怒指着展鵬飛,斥道:“我們五個可都還在家裡閒着呢!小展同志,你這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啊!”
“就是,建芳姐說得是!”
“年紀輕輕,講話憑點良心的好伐?”
其他四位女工紛紛出言附和着。
“咳咳咳,大家別吵吵,吵架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劉偉光對着童建芳揮揮手示意她先坐下,然後看向展鵬飛,說道:“小展,他們幾個的確是呆在家裡一直沒上崗就業。你來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劉主席,秦副主任,我剛剛說得很明白。參加家政培訓班的學員,只要是培訓考覈通過的,都已經順利再就業了。至於這五位大姐,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她們的考覈成績都是墊底的。”
展鵬飛說着,將眼睛看向了童建芳等人,犀利的目光彷彿要把人看穿。
這時,其中一名工友陳瑞珍爭辯道:“我們成績的確墊底,但這也是……也是你們請得那個老師,教的東西太難了好伐!有些東西,聽都聽不懂!”
“這位大姐,既然是職業培訓,肯定是難度的。授課內容太難,是唯一的理由嗎?那其他學員爲什麼都能考覈通過,順利上崗就業了呢?”
展鵬飛雖然臉上沒表現出來,但語氣裡透着譏諷,言下之意,別人都行,你自己不行,你還能怨老師?
緊接着,他話鋒微轉,繼續說道:“另外,我也並沒有因此放棄你們,對你們放任不管。我還跟你們承諾過,會幫你們再想想其他辦法。這幾天我也一直都在外面跑這件事。你們倒好,直接跑劉主席這裡告我的狀,你們簡直就是無理取鬧!”
“什麼叫無理取鬧?我們這是合法合理爭取自己的權益!”
童建芳一聽展鵬飛最後一句話,又怒了,再次猛然起身,問道:“是,你承諾過了,讓我等等,但是我們等了這麼久,工作呢?我們的工作在哪裡?”
“對,我以前的同事惠芬、春蘭也在培訓班裡。她們是第三組的,我是第二組的呢。按理說,總有個先來後到吧?他們第三組開始培訓的時候,我們第二組的人已經開始安排就業了。這可倒好,現在她倆第三組的都已經開始新的工作了,我還在等,我就問你,這樣等下去,要等到什麼時候?是不是等着等着,就放任不管,不了了之了?”陳瑞珍也站了起來,幫着童建芳質問道。
“諸位,用人單位肯定會優先挑選那些考覈成績更好的學員,所以有先有後,有早有晚,這也是符合常規的吧?”展鵬飛解釋道。
言下之意,你們考覈成績不合格的,被排到最後,甚至久久沒有安排,也是理所當然。
突然,許久未說話的於水娟突然問道:“小展同志,我考覈的成績是合格的,請問我爲什麼至今也沒有安排工作!”
“對對對,水娟的成績是我們五個裡最好的!”
“沒錯,水娟的考覈早就合格,爲什麼至今也沒有解決工作?”
聽着這話,劉偉光和秦衛明也不約而同看向了展鵬飛,如果童建芳他們成績差沒有做安排,還情有可原。但爲什麼考覈成績合格的於水娟,也一直遲遲沒有得到解決呢?
展鵬飛看了眼於水娟,對她的情況印象頗深,問道:“於大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考試合格之後,我們推薦了用人單位,對方也跟你簽過就業協議了吧?
於水娟沒有否認,點頭道:“對,是簽了的。”
“按理說既然用人單位簽了你,自然就會安排工作給你。不然對方平白無故籤你幹啥呢,對吧?”
展鵬飛說道:“據我所知,籤你的是安居家政吧,我還真跟安居家政瞭解過你的情況。安居家政起初也給你介紹了僱主,派了活兒,對吧?”
於水娟遲疑了一下,遂點頭道:“是,是的。他們的確給我介紹了僱主,可,可僱主說我的護理技術不夠好,又讓我回來了。自此後,家政公司那邊我就一直沒有接到通知了。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家裡閒呆着……”
於水娟的聲音越說越低。但卻道出了實情,就是僱主不滿意她,家政公司之後就沒有給她繼續派高端月嫂和母嬰護理的活兒了,讓她久久沒有機會就業。
聽完她的這番話,展鵬飛肅然的面龐緩緩開釋,因爲他相信劉偉光聽完之後,心裡也會有了計較。
他說道:“劉主席,秦主任,具體情況兩位領導也聽到了。本來,咱們廠又出錢又出力地給下崗女工搞再就業的家政培訓,這是一項非常人性化和有情懷的舉措。而且,只要考覈成績合格的,我們都會推薦安排就業,用工單位也都百分之百跟他們簽訂了用工意向。但是下崗再就業這個事情,除了我們的培訓,我們的推薦,還要靠每一位學員他們自己的個人能力。”
說到這兒,展鵬飛別過臉,將目光落在於水娟的身上,說道:“如果個人能力不足,職業技術不精的話,即便我們推薦了用工單位,安排了再就業,最終也會出現跟於大姐一樣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