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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夏之月,距離璟和小夭成婚只剩一個月,按照習俗,兩人不能再見面。璟不得不回青丘,試穿禮服,檢查婚禮的每個細節,確保一切順利,然後就是——等着迎娶小夭了。
整個塗山氏的宅邸都翻修了一遍,他和小夭日後常住的院子完全按照小夭的心意設計建造:小夭喜歡吃零食,園內有小廚房:小夭喜歡喝青梅酒,山坡上種了兩株青梅:小夭喜水,引溫泉水開了池塘……
雖然長老已經考慮的十分周到細緻,可當璟把園子看成了他和小夭的家時,對一切的要求都不同了,他親自動手,將傢俱和器具都重新佈置過,長老看璟樂在其中,也就隨璟去。
孟夏之月,二十日,胡聾傳來消息,塗山瑱病危,已經水米不進,清醒時,只知道哭喊着要見爹爹。
胡聾和胡啞是親兄弟,也是璟的心腹,自塗山瑱出生,他就一直負責保護塗山瑱,雖然他深恨意映和篌,卻無法恨怨塗山瑱,對瑱一直很好。
璟不忍意映被識神吸乾靈力精血而亡,巧施計策,讓意映病故,暗中卻安排意映離開了青丘。
意映以前很愛熱鬧,各種宴請聚會都會參加,和各個氏族都有交情,整個大荒從西北到東南,很多人都見過她。如今意映卻十分害怕見到人,璟想來想去,也只有清水鎮可以讓意映安心住着,所以把意映送到了清水鎮。
雖然意映不必再用靈力精血供奉識神,可畢竟以身祭養過識神,已經元氣大傷。縱然仔細調養,頂多熬到瑱兒長大。璟爲了不讓意映消沉求死,也爲了讓瑱兒能多和母親聚聚,每年春夏,都會派胡聾送瑱兒去清水鎮住三四個月。今年因爲他要成婚,特意囑咐胡聾秋末再回來。可沒想到瑱兒竟突然病重。
胡聾是穩重可靠的人,消息絕不會有假,還有二十多天才是大婚日,來回一趟並不耽誤,可璟心中隱隱不安,似乎不應該去,但瑱兒縱然不是他的兒子,也是他的侄子,何況在瑱兒心中,他就是父親,如果瑱兒有什麼事情,璟無法原諒自己。
璟思量了一會兒,決定帶着胡珍趕往清水鎮,同時命令幽帶上所有暗衛。
這是璟第一次要求最嚴密的暗衛,幽愣了一愣,說道:“下個月就要大婚,如果族長有什麼預感,最好不要外出。”
璟問道:“如果瑱兒出了什麼事,我和小夭還能如期舉行婚禮嗎?”
幽躬身說道:“明白了!請族長放心,我們一定讓族長順利回來舉行婚禮,這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
臨行前,璟給小夭寫了一封信,告訴小夭他必須去一趟清水鎮,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解釋清楚,讓小夭不要擔心,有暗衛跟隨,他會盡快趕回青丘。
璟趕到清水鎮時,已是第二日拂曉時分。
意映坐在榻旁,身穿黑衣,臉上帶着黑紗,整個人遮的嚴嚴實實,只一雙剪秋水爲瞳的雙目留在外面。
璟問道:“瑱兒如何了?”
意映神思恍惚,指指榻上沒有說話,胡珍上前診脈,璟俯下身子,柔聲說:“瑱兒,爹爹來了。”
瑱兒迷迷糊糊中看到璟,哇一聲就哭了出來,伸手要璟抱,聲音嘶啞地說:“爹,我好難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璟把瑱兒抱在懷裡:“不哭,不哭!你可要堅強,爹帶來了最好的醫師,待病好了,爹帶你去看大海。”
瑱兒有氣無力地說:“我要看大海。”
璟和瑱兒都期待地看着胡珍,胡珍皺皺眉,放下瑱兒的手腕,查看瑱兒的舌頭和眼睛。璟看胡珍臉色難看,微笑着對瑱兒說:“睡一會兒,好不好?”
瑱兒本就很疲憊睏倦:“嗯,我睡覺,爹爹陪我。”
“好,爹爹陪你。”璟的手貼在他的額頭,瑱兒沉睡了過去。
璟這才問胡珍:“是什麼病?”
胡珍說:“不是病,是毒。”
璟顧不上探究原因,急問道:“能解嗎?”
胡珍慚愧地說:這是狐套毒,下的刁鑽,我解不了,但西陵小姐能解,只是時間有點緊……“
一直沉默的意映突然道:“胡珍,這些年倒有些長進,居然能辨認出狐套毒。其實,何必往遠處尋什麼西陵東陵,直接找下毒的人要解藥不就行了!“
璟說:“這倒也是個辦法,可下毒的人是誰?你有線索嗎?”
意映指着自己:“近在你眼前。”
胡珍失聲驚呼,下意識地擋在了璟面前,怒問道:虎毒不食子,你竟然給自己的兒子下毒?”
璟驚訝地盯着意映,眼中也全是難以置信。
意映笑道:“你安排的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像狐狸,如果不是用這刁鑽的毒,讓他們相信瑱兒快死了,如何能把你請來?”
璟冷冷道:“我現在來了,你可以給瑱兒解毒了。”
意映愣了一下,笑問:“你就不問問爲什麼要把你誘騙來?”
璟猛地抓住意映的胳膊,把她拖到榻前:“解毒!”因爲憤怒,他的聲音變得十分陰沉,清俊的五官也有些猙獰。
意映無力地趴在榻上,仰頭看着他,眼內忽然就有了一層淚光:“你是真的很在意瑱兒。”
璟冷冷地說:“解毒!”他掌下用力,意映痛的身子發顫。
意映掙扎着說:“解藥再讓我下毒的人手裡。”
璟把意映甩到地上,大叫道:“塗山篌!”
篌走進屋內,笑睨着璟,輕佻地說:“中毒的是我兒子,我還沒着急,我的好弟弟,你倒是着的什麼急?”
璟問道:“你究竟想要什麼?”
“你留在清水鎮的人已經全部被……”篌做了個割喉的動作,“你的暗衛也被拖住了,現在這個屋子外都是我的人,只要我一聲令下,你會立即被萬箭攢心。”
胡珍不相信,立即大聲叫:“胡聾,聾子,聾子!胡靈、小冬瓜……幽!幽……”竟然真的沒有人迴應他,胡珍氣怒交加地說:“篌,你不要忘記在列祖列宗面前發的血誓!如果你敢傷害族長,你也會不得好死!”
篌好似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我不得好死?你以爲我會怕死嗎?”
璟問篌:“既然想殺我,爲什麼還不下令?”
篌眯着眼笑起來:“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說你比我強,不管我做什麼,你都比我強。這一次,我要求一次公平的決鬥,用生死決定究竟誰比誰強。”
璟說:“我有個條件,放過胡珍。”
篌笑道:“他是你那個侍女的情郎吧?好,爲了不讓她掉眼淚,我放過胡珍。”
胡珍叫到:“不行,不行!族長,你不能答應……”
篌一掌揮過,胡珍昏倒在地。葔攤攤手掌,笑眯眯地說:“終於可以和我的好弟弟安靜地說話了。”
璟問:“公平的決鬥?”
篌說:“對,直到其中一個死去,活下的那個自然是更好的,誰都不能再質疑最後的結果!即使母親看到,也必須承認,對嗎?”
璟盯着篌,黑色的眼眸中透出濃重的哀傷。
篌笑嘻嘻地說:“從小到大,母親一直在幫你作弊,不管我幹什麼,總是不如你。塗山璟,你欠我一次公平的比試。”
璟眼眸中的哀傷猶如濃墨一般,他說:“既然這是一次公平決鬥,你已經選擇了決斗的方式,我來選擇決鬥的地點。”
篌不屑的笑笑:“可以!”
“好!我答應你!”
“這是解藥!”篌把一丸藥扔給意映,轉身向外廳走去。
璟默默地跟在篌身後。從小到大,他曾無數次跟在篌的身後,跟着哥哥溜出去玩,跟着哥哥去學堂,跟着哥哥去打獵,跟着哥哥去給奶奶請安……當年的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有一日,他們會生死決鬥。
兩人乘坐騎飛出清水鎮,璟選了一塊清水岸邊的荒地:“就在這裡吧!”
篌說:“有山有水,做你的長眠地也不錯!”
璟看着篌,篌做了個請的姿勢。
霧氣從璟身邊騰起,漸漸地瀰漫了整個荒野,篌不屑地冷哼:“狐就是狐,永遠都不敢正面對敵,連子子孫孫都改不了這臭毛病!”
篌手結法印,水靈匯聚,凝成一條藍色的猛虎,在白霧裡奔走咆哮。老虎猛然跳起撲食,一隻隱藏在白霧裡的白色九尾狐打了個滾躲開。
篌大笑起來:“璟,我知道你答應決鬥是想拖延時間,希望幽他們能趕來,下個月可是你的大日子,你很想活着回去做新郎,可我告訴你,絕不可能!”
篌驅策猛虎去撲殺九尾狐,因爲篌自小就更擅長殺戮,猛虎明顯比九尾狐厲害,好幾次都差點咬上九尾狐的脖子,九尾狐藉助瀰漫的霧氣才堪堪閃躲開。
篌笑了笑:“不止你是狐的子孫。”靈力涌動。藍色的猛虎變作了白色,白虎的身影也隱入了霧氣中。
白霧裡,忽然出現了很多隻九尾狐,一隻又一隻從白虎身旁縱躍過,白虎急的左撲一下、右撲一下,卻始終一隻都沒撲倒,累的氣喘吁吁,老虎的身形在縮小。
篌知道這是璟的迷術,那些九尾狐應該全是假的,如果再這樣下去,他的靈力會被消耗到枯竭,篌猛然閉上了眼睛,白色的老虎也閉上了眼睛。
看不見,一切迷惑皆成空。雖然九尾狐就在老虎身邊跑過,老虎卻不爲所動,藏身於迷霧中,只是警惕地豎着耳朵。
篌暗自慶幸,幸虧璟的喉嚨和手都被他毀了,再唱不出也奏不出迷之音。世人只道青丘公子琴技歌聲絕世,成風流雅事,卻不知道那是璟自小修煉的迷術。如果璟現在能用迷之音,他得連耳朵都塞上,一隻又瞎又聾的老虎海真不知道該如何殺九尾狐了。
老虎的耳朵動了動,猛地和身向上一躍,從半空撲下,看似是攻擊左邊的九尾狐,鐵鏈般的尾巴卻狠狠地剪向了右邊的九尾狐,九尾狐向外躍去,身子躲開了,毛茸茸的打尾巴卻沒躲開,被老虎尾剪了個結結實實,一下子就斷了兩條。
璟喉頭一陣腥甜,嘴角沁出血來,白色的霧氣淡了許多,老虎長大了一圈。
九尾狐失去了兩條尾巴,再不像之前那麼靈活,因爲白霧淡了,它也不容易躲藏了,老虎開始兇猛的撲殺它。不一會兒,九尾狐又被老虎咬斷了兩條尾巴。
篌說:“璟,如果你認輸,承認你就是不如我,我讓你死個痛快。”
璟面色煞白,緊抿這嘴,一言不發。篌說:“那我只能一條條撕斷你的尾巴,讓你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老虎又咬斷了九尾狐的一條尾巴,璟一面對抗着體內好似被撕裂開的痛苦,一面還要繼續和篌鬥。
老虎一抓拍下,九尾狐又斷了一條尾巴,篌怒吼着問:“璟,你寧願五臟俱碎,都不願意說一句你不如我嗎?”
璟的身體簌簌輕顫,聲音卻清冷平靜:“如果是以前的大哥問我這個問題,我會立即承認,我的確很多地方不如他。可現在你問我,我可以清楚地告訴你,我瞧不起你!你不過是一個被仇恨掌控了內心的弱者!”
篌氣得面容扭曲,怒吼一聲。
一聲虎嘯,好像半天裡起了個霹靂,震得山林都在顫抖。老虎幾躥幾躍,把九尾狐壓在了爪下。
璟跌倒在地,滿身血跡。
篌咆哮着說:“現在誰是弱者?你還敢瞧不起我?說!誰是弱者?”
璟一言不發,看都不看篌。
猛虎一爪用力一撕,九尾狐的一條尾巴被扯下,璟的身子痛得痙攣。篌怒吼着問:“究竟誰比誰強?你回答啊!究竟誰不如誰?你回答我……”
白虎的後爪按着九尾狐,前軀高高擡起,兩隻前爪就要重重撲到九尾狐的身體上,將九尾狐撕成粉碎。
突然,篌的身體僵住,怒吼聲消失,白虎的身體在慢慢地虛化。
篌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到心口有一支刻着交頸鴛鴦的箭,他摸着箭簇上的鴛鴦,喃喃低語:“意映!”
篌擡眼看向天空。
一匹白色的天馬降落,一身黑裙的意映趴在天馬上,手中握着一把鑄造精美的弓。
因爲身體虛弱,大概怕自己射箭時會掉下,意映用繩子把自己捆縛在了天馬上。現在,意映解開了繩子,身子立即從天馬上滑落,她好似站都再站不穩,卻用弓做杖,一步步,蹣跚地走了過來。
篌盯着意映,心口的鮮血一滴滴滑落,脣畔是諷刺地笑:“這是我爲你設計鑄造的弓箭。”
“這也是你給我的!”意映一把扯落了面紗。
她的臉猶如干屍,幾乎沒有血肉,一層乾枯的皮皺巴巴地黏在骨頭上,偏偏一雙眼睛依舊如二八少女,顧盼間,令人毛骨悚然。
篌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不知道他究竟是想笑還是想哭呢:“你救他?你竟然來救他?如果沒有他,你我何至於此?”
“也許你該說,如果沒有你,一切會截然不同!”意映看向璟,眼中有極其複雜的感情,她曾一再傷害他,可他卻寬恕了她,她曾經鄙夷地把那種善良看成軟弱,可直到自己也經歷了傷心徹骨的痛苦。她才明白,仇恨很簡單,寬恕才需要一顆堅強寬廣的心。
意映朝着篌搖搖晃晃地走過去“可是偏偏我先遇見的是你!那年的五月節,我和女伴在高辛游完,看高辛百姓放燈,沒想到出了意外,不小心掉進了水裡,我不會游水,偏偏又被水草妖纏住,是你救了我,你撐着一葉扁舟,一邊帶着我觀賞花燈,一邊幫我尋找同伴,我看你不是第一次來高辛,問你來高辛做什麼,你說‘特意來看一個女子,聽說她來看花燈了’,我明知道自己已經訂婚,心裡竟然微微有些失落,後來,尋找到了我的同伴,你聽到她們叫我‘意映’,突然問道‘你是防風小姐’?我說‘是’,你盯着我看了一瞬,笑着說‘原來是你’!說完,你就撐着扁舟,滑向了燈海,我聽到遠處有人叫‘塗山公子’,你應了一聲,女伴們都看着我鬨笑起來,我們都以爲你就是和我定親的塗山公子,特意來看我。我眺望着你離去的方向,又驚又喜,心裡居然也迴盪着一句話‘原來是你’!我準備好嫁衣,歡喜地等着出嫁,卻傳來你病重的消息,婚禮被取消。父親打聽你不是生病而是失蹤,捨不得把我這枚精心培育的棋子浪費在個死人身上,想要退婚,我卻眼前總是你的身影,花燈如海,你撐着小舟,笑吟吟地說‘原來是你’!我不顧父親的反對,穿上嫁衣,千里迢迢趕到青丘,唯一的念頭就是,我一定要找出殺害你的兇手,誰殺了你,我就爲你殺了他!雖然你沒有娶我,可我以你的妻子自居,盡心盡力地侍奶奶,當我確信是塗山篌害了你時,我決心要爲你復仇。等篌回來後,就設法殺了他。那日是上元燈節,你剛做完一筆大生意,從軒轅城歸來,我攙扶着奶奶去迎接你,滿府都是花燈,你提着一盞水晶燈,徐徐行來,我呆呆地看着你,耳畔轟鳴的是‘原來是你’!”
意映竭盡全力才射出了那一箭,此時,顧着說話,再走不穩,背荒草一絆,跌倒在地上。她顧不上擦拭臉上的泥污,仰頭看着篌:“那一刻,我的恨化作了滿腔歡喜,我不管你究竟是誰,你又做過什麼,只要你還活着,我就很開心。”
意映柔聲問:“篌,我只想知道,你對我可有一份真心?”
篌冷笑,譏諷地說:“人都要死了,有真心如何,沒真心又如何?”
意映往前爬了幾步,顫顫巍巍地站起,她回頭對璟說:“我答應篌設置這個陷阱,不是爲了誘殺你,而是爲了誘殺篌。我以前就和你說過,我和你不一樣,辜負了我的人,我必要他償還!瑱兒的毒已經解了,我留了一封信給他,讓她知道他的父母做錯了事,希望他長大後,能幫我償還欠你的。璟,對不起!不是你不好,而是你太好!老天知道我配不上你,所以,讓我先遇見了他!”
意映走到篌身前,抱住了篌,在篌耳畔說:“不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反正你答應過我做交頸鴛鴦,同生共死。”她一手緊抱着篌的腰,一手握住篌背上的箭,用盡全部力量往前一送,箭穿過篌的心臟,插入了她的心臟。
篌雖然受了致命的一箭,可體內的靈氣還未散盡,完全可以推開意映,可不知道篌是沒反應過來,還是對意映有一分真心,竟然任由意映緊緊地抱住了他。篌好像對於意映想做什麼一清二楚,在意映剛握住箭時,他竟然伸出雙手,緊緊摟住了意映,一邊把意映用力地按向懷裡,一邊對璟笑說:“這一次,依舊不公平,又有人幫你作弊!還是我的妻子!”
當箭刺入意映的心口時,篌用盡所有殘餘力量,向前衝去,狠狠一腳踹在了璟的心口:“一起死吧!”
璟的身子飛起,落入了清水。
那一腳大概用盡了篌的全部靈力,他怒睜着雙目,氣息已斷,身子卻去勢未絕,像一頭山野猛虎般向前撲去,帶着意映落入了清水。
意映緊緊地抱着他,依靠在他懷裡,眼角的淚珠簌簌而落。
被一隻交頸鴛鴦箭連在一起的兩人一起消失在滾滾波濤中。
小夭趕到清水鎮時,正是夕陽西下。
一片血跡斑斑的荒地:一匹未系的天馬,悠閒地啃吃着草葉;一把染血的鴛鴦弓,靜靜躺在草叢裡,弓身上反射着點點金色的夕陽。人,卻一個都不見。
小夭很清楚璟根本不擅長與人打鬥,他和篌之間的差距就如山林中的狐和虎的差距,山林里老虎不見得能捉住狐,可狐如果和老虎正面決鬥,肯定是死路一條。篌口口聲聲地說着公平決鬥,實際卻是用己之長去和璟之短比試,讓璟不管答應不答應都是死。
可是小夭不相信,她一遍遍告訴自己,璟一定活着!一定活着!因爲再過二十四天他就要迎娶她,他怎麼可能不活着呢?
小夭沿着河岸,不停地叫着:“璟——璟——”沒有人迴應她。
小夭不肯罷休,嗓子已經嘶啞,依舊不停地叫,靜夜跪在她面前,哭着說:“我們都搜尋過了,沒有族長。”
胡啞和幽在荒草地裡走來走去,幽停留在岸邊一堆被壓倒的草上,胡啞對小夭說:“這是族長的血,應該是因爲靈力凝聚的九尾狐被一條條砍去了尾巴,族長的五臟受到重創,再難支撐,倒在了這裡。”
胡啞在四周走了一圈,擡頭看幽,幽搖搖頭,胡啞說:“這是族長最後停留的地方,他受了重傷,動作會很遲緩,不管朝哪裡移動都會留下蹤跡,除非……”幽點點頭,胡啞指着清水說:“除非族長從這裡躍入了河中。”
靜夜欣喜地說:“那就是說族長逃掉了,他一定還活着。”
靜夜看了一眼幽,陰沉着臉說:“幽說不一定。如果族長是逃掉的,那麼篌應該還活着,可是她聞到了篌的死氣。”胡啞指着地上一長串的血,從遠處一直蔓延到岸邊,“這些血全是從篌的心口流出,到岸邊時,血裡已經沒有一絲生氣,說明他生機已斷。”
小夭急切又害怕地問幽:“你能聞到篌的死氣,那……那別人的呢?”
胡啞說:“族長是狐族的王,幽沒有能力判斷他的生死。”胡啞看小夭面色煞白,目中都是焦灼,好似隨時會大哭出來,不忍心地補充道:“目前,只有篌,聞不到防風意映的死氣。”
小夭說:“反正你們肯定璟掉進了河裡。”
胡啞說:“族長總不可能憑空消失,這是唯一的可能。”
“我去找他!”小夭撲通一聲跳進了河裡,身影瞬間就被浪花捲走。
胡啞叫:“已經派了船隻在順河尋找。”
靜夜流着淚說:“讓她去吧,如果什麼都不讓她做,她只怕會崩潰。“
這一夜,清水河上燈火通明,有的船順流而下,有的船逆流而上,來來回回地在河裡搜尋,還有幾十個精通水性的水妖在河底在河底尋找。
到後半夜,更多的船、更多精通水性的水妖陸續趕到了清水鎮,加入搜尋的隊伍,清水河上熱鬧得就像過節。
天色將明,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也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刻,顓頊趕到。
他一身戎裝,風塵僕僕,顯然是在軍中聽聞消息後,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驅策最快的坐騎飛奔而來。
小夭仍在河裡尋找璟,從昨天傍晚到現在她就沒有出過水。她在水下,一寸寸地尋找,竟然從清水鎮一直搜到了人海口。
船把小夭帶回清水鎮,小夭不肯罷休,竟然想從清水鎮逆流而上,所有人都看出小夭已經精疲力竭,可沒有人能阻止她。小夭跳進河裡時,雙腿抽搐,根本無法遊動,她卻緊緊地抓着船舷,就是不肯上來,好似只要她待在水裡,就能靠近璟一點,就能讓璟多一分生機。
直到顓頊趕到,他強行把小夭從水裡拎了出來。
小夭面色青白,嘴脣紫黑,目光呆滯,頭髮**地貼在臉頰上,整個人冷如冰塊,顓頊叫她,讓她喝點酒,她沒有任何反應。顓頊掐着她的臉頰,強迫她張開嘴,將一小壺烈酒硬給她灌進去,小夭俯下身子劇烈地咳嗽,整個人纔像是活了過來。
瀟瀟用帕子把小夭的頭髮擦乾,又用靈力把她的衣衫弄乾。顓頊用毯子裹住小夭,想抱她離開。小夭的眼睛驚恐地瞪着,一邊往後縮,一邊用力地搖頭,顓頊無奈,只能由着小夭坐在岸邊。
小夭呆呆地看着河上的船隻來來往往,不管顓頊說什麼,她都好像聽不到,只是過一會兒,就問一句:“找到了嗎?”
一直到正午,清水被翻了個底朝天,不但沒有找到璟,也沒有找到篌和意映,唯一的收穫就是一枚玉鐲。青碧的軟玉,不見任何雕飾,只是玉本身好,色澤晶瑩、質地細膩,因爲還未做好,形狀還沒全出來。
靜夜看到,哭着說:“族長說小姐不喜歡戴首飾,鐲子戴着倒不累贅,所以自己動手做了這鐲子。”
小夭猛地站起.顓頊拉住她,問道:“在哪裡發現的?”
一個人分開衆人,上前奏道:“在河下游,已經靠近入海處。”
小夭急切地說:“璟……璟在那裡!”
“因爲發現了這個玉鐲,所以小人們把上上下下又搜尋了一遍,連大點的石頭底下都沒放過,可一無所獲。想來是順着水流,漂入大海了。”
“那去大海里找。”小夭的聲音好似繃緊的琴絃,尖銳得刺耳。
衆人不敢多言,低聲道:“入海口附近已經都找過了。”
不管塗山氏的人,還是顓頊派來的人,都盡了全力,把附近的海域都找了,可那是無邊無際的茫茫大海,別說一個人,就是把一座山沉進去,也不容易找到。何況海里有各種各樣兇猛的魚怪,神族的身體含着靈氣,是它們的最愛。
顓頊下令:“繼續去找!”
“是!”衆人上船的上船、下水的下水,不過一會兒,全部走空了。
明亮的陽光下,河水泛着一朵朵浪花,迅疾地往前奔涌,沒有遲滯,更沒有一絲悲傷,絲毫沒有意識到它吞噬的是兩個人的幸福。
小夭搖搖晃晃地說:“我要去找他!”
顓頊說:“就算去找璟也要吃點東西,你沒有力氣怎麼去找他?乖,我們先吃點東西。”
小夭想掙脫顓頊的手,固執地說:“我要去報仇!”
顓頊看了瀟瀟一眼,瀟瀟立即快跑着離開,不一會兒,她搖着一艘小船過來,顓頊攬着小夭飛躍到船上。
船向着下游行去,小夭手裡握着那枚沒有做完的鐲子,呆呆地盯着水面,像是要看清楚,無情帶走了璟的河究竟長什麼模樣。
瀟瀟靈力高強,船行得飛快,太陽西斜時,船接近了入海口,從河上到海上有不少船隻,依舊在四處搜索。
瀟瀟撤去了靈力,讓船慢慢地順着水流往前漂。
小夭摸着鐲子喃喃說:“就在這裡找到的鐲子嗎?”小夭掙扎着站起,想要往水裡跳。
顓頊拉住她:“你連站都站不穩,你下去能幹什麼?”
船晃了一下,小夭軟倒在顓頊懷裡,卻仍堅持要下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水面:“我……我……去找他!”
顓頊掐住她的下巴,用力擡起她的頭,強迫她看四周,幾乎怒吼着說:“你看看,有多少人在找他?他們比你身強體壯,比你熟悉這裡的水域,比你懂得如何在水下尋人,你下去,我還要讓他們緊跟着你、保護你,你是在找人,還是在給他們添麻煩?”
小夭的嘴脣顫抖着,身體也在顫。
顓頊擁住她,放柔了聲音:“小夭,如果璟還在,他們肯定能找到。”
小夭緊緊地盯着再水下搜尋的人,他們兩人一組,互相配合,真的是連一寸地方都小放過。
瀟瀟撐着船,慢慢地跟在搜尋璟的人身後。
從太陽西斜一直搜尋到半夜,小船已經進入深海。
這是一個沒有星星也沒有風的夜晚,天上的月兒分外明亮,月光下的大海分外靜謐。上千人依舊在搜尋璟,因爲每個人都戴着塗山氏緊急調來的夜明珠,上千顆明珠散落在大海里,就好像上千顆星辰,在海水裡搖曳閃爍。
從落水到現在,已經兩日兩夜,所有搜救的人都知道已經沒有任何希望,可沒有顓頊的命令,沒有人敢放棄,甚至不敢有一絲懈怠。
小夭盯着黑色的大海,喃喃說:“我不明白。以前每一次出錯,我都知道哪裡錯了,有的是因爲他仁而不決,有的是因爲我不相信他,沒有抓緊他,可這一次我們究竟哪裡錯了?他趕去看一個病危的孩子沒有錯,他小心地帶了所有暗衛沒有錯,他在出發前給我寫了信沒有錯,他在立即被亂箭射死和能拖延時間的決鬥中,選擇了決鬥沒有錯,我一接到他的信就立即趕來,我也沒有錯,那究竟是哪裡錯了?”
顓頊說:“你們誰都沒有錯。”
“如果我們誰都沒有錯,那爲什麼會出錯?”
顓頊回答不出來。
“以前出錯了,我們改了,一切就會好,可這一次怎麼辦?哥哥,你告訴我:我們究竟哪裡做錯了?我改,我一定改,不管我做錯了什麼,我都改小夭的身子痛苦地向前傾,喉嚨裡發出乾嘔聲,兩日兩夜沒有進食,根本吐不出東西,她卻一直在痛苦地乾嘔,就好似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小夭小夭”顓頊輕託着小夭的背,靈力能減輕身體的痛苦,卻無法減輕小夭的痛苦,她的痛苦是因心而生。
月兒靜靜地從西邊落下,太陽悄悄地從東方探出,半天火紅的朝霞將天與海都染得泛着紅光。
一個統領模樣的軍士來奏報:“已經接連搜尋了兩夜一天,不少士兵靈力枯竭昏厥了。陛下看是稍做休息後繼續尋找,還是再調集人來?”
顓頊說:“稍做休息後繼續尋找。再傳旨,調一千水族士兵過來。”
軍士欲言又止,一瞬後,彎身應諾:“是!”
精疲力竭的士兵爬上船休息,連水都沒力氣喝,橫七豎八躺在甲板上。
不少人陸續昏厥,時不時聽到大叫聲:“醫師!醫師!”
還有人連爬上船的力氣都沒有,爬到一半,撲通又掉進海里,連帶着後面的士兵全摔了下去。
也許因爲顓頊在,沒有人敢發出一點聲音,縱然摔了下去,他們不過蒼白着臉,緊咬着牙,再次往上爬。
小夭呆呆地看了他們一會兒,目光投向了無邊無際的大海。
大海是如此廣袤無垠,就算傾大荒舉國之兵,也不過滄海一粟。
她找不到璟了!
小夭低聲說:“讓他們別找了。”
顓頊說:“也許,璟會被哪條漁船救了;也許,他會碰到鮫人,被鮫人送回陸地。”
小夭的淚如斷了線的珍珠簌簌而落:“還有二十二天,纔是我們大婚日,他抓緊點時間,依舊趕得回來。”
話剛說完,小夭突然直直地向前倒去,顓頊趕緊伸手抓住她。兩日兩夜沒有進食休息,又悲痛攻心,小夭終於再撐不住,昏死過去。
顓頊小心地用毯子裹住小夭,把她攬在懷裡,細細看着。
小夭面色發青,嘴脣泛白,兩夜間就好似整個人脫了形,顓頊覺得胸口發悶,漲得疼痛,他望向天際絢爛的朝霞,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小夭,一切都會過去,遲早你會忘記他!”
小夭昏迷了四日,鄞說她身體一切正常,可她卻好像得了重病,昏迷不醒,即使在昏迷中,她都會痛苦地顫抖,卻就是醒不來。
顓頊急得不行,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守在小夭身邊。
四日四夜後,小夭終於醒來,整個人乾瘦,猶如大病初癒。
顓頊也累得瘦了一大圈,他想帶小夭回去,小夭不肯,顓頊只得又陪着小夭在東海邊待了十幾日。
夜夜小夭都在等候,日日她都會下海,顓頊拿她一點辦法沒有,只能派瀟瀟日日跟隨着她。
直到十一日,還有四天,就是望日——璟和小夭的婚期,小夭對顓頊說:“我要回神農山。”
顓頊帶着小夭回到神農山,小夭看到黃帝時,問道:“外爺,我的嫁衣修改好了嗎?”
黃帝說:“好了。”
“嫁妝都裝好了?”
“裝好了。”
小夭好像放下心來,回了自己的屋子。
黃帝面色陰沉,着不遠處的青山。早上剛下過一場雷雨,青山蒼翠,山下田裡積了不少水,一羣白鷺一低頭、一擡頭地在覓食。
黃帝沉默地佇立了很久,纔開口問道:“璟死了?”
顓頊說:“死了。”
黃帝閉目靜站了一瞬,好似突然之間很疲憊,蒼老盡顯,他彎着腰.向屋內走去:“這段日子,你荒於政事了。”
顓頊說:“我並未荒於政事,即使在東海邊,依舊每日不敢懈怠,白日都是讓瀟瀟看着小夭,我只能晚上陪她。”
黃帝疲憊地說:“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就最好。塗山氏的生意遍佈大荒,族長突然出事,不僅僅會影響到大荒的各大氏族,你若處理不好,甚至會影響整個大荒,危機現在的安寧。”
顓頊在庭院內站了一會兒,躍上坐騎,趕回紫金頂,不能休息,而是立即傳召幾個重臣和心腹。
十四日夜,天上的月兒看上去已經圓了,依舊沒有璟的消息。
章莪殿冷冷清清,沒有絲毫送親的樣子,可那早早就佈置好的喜慶裝飾卻依舊在,沒有人敢用,也沒有人敢取下,人人都在努力的裝作明日沒有什麼特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半夜裡,小夭從夢裡驚醒,好似聽到有人叩窗,她光着腳就跳到了地上,幾步躍到窗旁,打開窗戶:“璟……璟,是你回來了嗎?”
苗莆一手拿着明珠燈,一手拿着衣服:“小姐,只是風吹樹枝的聲音。”
小夭覺得頭有暈,站不穩,她倚在窗上,喃喃說:“真的不是他嗎?”
明亮的月光下,窗外一覽無餘,只有花木,不見人影。小夭失望傷心,幽幽問“苗莆,你說爲什麼我一次都沒有夢見璟暱?”
苗莆把衣服披到小夭身上,又拿了繡鞋給小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小夭的問題,只能含糊地說:“奴婢不知道。”
小夭仰頭看着月亮,說道:“我很想他。就算真的見不到了,夢裡見見也是好的。”
苗莆鼻子發酸,她跟在小夭身邊,看着小天和璟一路走來的不容易,本以爲一切要圓滿了,卻變故突生。
小夭說:“大概因爲我沒有親眼看見,一切都不像真的,總覺得他隨時會出現。爲什麼一個人可以說消失就消失?爲什麼他都沒有和我道別?我寧可他死在我懷裡,好歹兩人能把最後想說的話都說了,可這樣算什麼暱?頭一日我還收到他親手寫的信,叮囑我要好好睡覺,別總夜裡看書,可隔一日,所有人就都說他沒了。怎麼可能,我不相信!他爲什麼不告訴我一聲?我恨他!”小夭對着月亮太叫:“塗山璟,我恨你!”
夜風徐徐,銀盤無聲。
小夭無力地垂下了頭,淚如雨一般墜落:“可是,我捨不得恨你,我知道,你不能守約,你肯定也很痛苦。”
苗莆用衣袖悄悄擦去臉上的淚:“別想了,睡吧!”
小夭對苗莆說:“去拿截湯谷扶桑枝來。”
苗莆猜不到小夭想幹什麼,也沒問,立即跑去拿。
她回來時,小夭站在廊下,居然搬着個梯子。苗莆把用玉石包着的扶桑枝拿給小夭:“小姐,拿來了。小心點,這東西看似無火,實際全是火,手要握在外面的玉石上。”
小夭放好梯子,接過扶桑枝,爬到了梯子頂,用扶桑枝把廊下的大紅燈籠點燃。
小夭跳下梯子,想要搬梯子。
苗莆已經明白小夭想幹什麼,立即說:“我來!”她是顓頊訓練的暗衛,靈力高強,輕輕鬆鬆地把梯子移到了另一盞燈籠下。
小夭爬上去,點燃了燈籠。
安靜黑沉的夜裡,苗莆陪着小夭,一個搬梯子,一個點燈籠,將章莪殿內的紅燈籠一盞盞點亮。
廊下、門前、亭中、橋頭花燈掛在不同的地方,樣子各式和樣,圓的、八角的、四方的材質也各種各樣,羊皮做的、鮫綃做的、琉璃做的、芙蓉做的可不管什麼樣的花燈,都是同一種顏色——吉祥喜慶的紅色。
隨着一盞盞紅色的花燈亮起,整個章莪殿都籠罩在朦朧的紅光中,平添了幾分熱鬧和歡喜。
點亮殿門前最後的兩盞紅燈籠,小夭跳下梯子,望着滿殿的喜慶,對苗莆說:“好了!”
回到屋內,苗莆看小夭眼眶下有青影,勸道:“天就要亮了,小姐趕緊歇息吧!”
小夭坐到鏡前,對苗莆說:“幫我梳妝。”
這段日子,小夭連飯都懶得吃,幾曾梳妝打扮過?苗莆愣了一下,明白了小夭的心意,她忍着心酸說:“是!”
苗莆並不會梳理嫁婦的髮髻,那要專門訓練過的老嫗纔會梳,可因爲璟出事了,本來應該來的老嫗都沒來。苗莆梳了小夭最喜歡的垂雲髻,把以前璟送給小夭的步搖爲小夭插好。
小夭對着鏡子照了照,和苗莆一起動手,爲自己上了一個淡妝。
小夭問:“我的嫁衣呢?”
苗莆打開箱籠,拿出了紅底金繡的嫁衣,有些遲疑地叫:“小姐?”
小夭展開雙手,肯定地說:“我要穿!”
苗莆咬了咬牙,展開嫁衣,服侍小夭穿衣。
自顓頊遷都軹邑後,西邊和中原的衣飾漸有融合,小夭的嫁衣就兼其二者之長,有神農的精緻繁麗,也有軒轅的簡潔流暢,穿上後,莊重美麗,卻不影響行動。
待收拾停當後,小夭就好似等待出嫁的新娘一般,安靜地坐在了榻上。
小夭問:“苗莆,你知道定的吉辰是什麼時候嗎?”
“不知道。”
“你說璟知道嗎?”
“肯定知道。”
“那就好。”
小夭從榻頭拿了一冊帛書,竟然翻閱起醫書來,苗莆呆呆站了一會兒,出去端了些湯水糕點來,擺在小夭身側的小几上。
正午時分,黃帝來章莪殿,看到小夭穿着嫁衣端坐在榻上,嫁衣的明媚飛揚和翻看醫書的沉靜寂寞形成了詭異的對比。
仲夏日,燦爛的陽光從窗戶活潑地灑入,照在小夭身上,卻沒有照出吉祥如意、一世好合,而是生離死別、一生情殤。
低垂着眼眸的小夭是多麼像她啊!黃帝好似看到眼前的小夭守着一個寂寞的屋子迅速老去,青絲染上了飛霜,花般的容顏枯槁,朝雲殿內蒼老寂寥的身影和眼前的小夭重合,黃帝竟不忍再看,猛然閉上了眼睛。
小夭聽到聲音,擡頭看去,見是黃帝,她探頭去看窗外的日冕。
黃帝走進屋子,看小几上的糕點和湯水一點沒動,他說:“小夭,陪我吃點東西。”
小夭收回目光,拿起一塊糕點,一點點吃着。
黃帝陪着小夭,從正午一直等到天色黑透,苗莆把明珠燈一一打開。
因爲璟的突然身亡,顓頊這段日子忙得焦頭爛額。
等忙完手頭的事,天色已黑,他顧不上吃飯,就趕來小月頂。
小夭這段日子都在章莪殿,他也徑直去往章莪殿,坐騎還在半空,就看到章莪殿籠罩在一片喜慶的紅色中。
待飛近了,看到——從門前,廊下到橋頭,亭角的花燈都點亮了,各式各樣的花燈,照出了各種各樣的喜慶。
坐騎落在正殿前,顓頊躍下坐騎,陰沉着臉問:“怎麼回事?”
瀟瀟彎身奏道:“是小姐昨夜點燃的。”當日佈置時,所用器物都是最好的,這些燈籠裡的燈油可長燃九日。
顓頊靜靜地凝視着廊下的一排紅色花燈,瀟瀟屏息靜氣,紋絲不動。
半晌後,顓頊的神情漸漸緩和,提步要去小夭的寢殿。
瀟瀟立即跪下,小心地奏道:“小姐換上了嫁衣、上了妝。”
顓頊猛地停住了步子,面色鐵青,一字一頓地問:“她穿上了嫁衣?”
“是!”
顓頊沒有往前走,卻也沒有回身,瀟瀟彎身跪着,額頭緊貼着地,看不到顓頊,卻能聽到顓頊沉重的呼吸,一呼一吸間,瀟瀟的身子在輕顫。
一會兒後,顓頊轉身,一言不發地躍上坐騎,離開了章莪殿。
瀟瀟癱軟在地,這纔敢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氣,背上已經冒了密密麻麻一層的冷汗。
瀟瀟走進寢殿,向黃帝和小夭奏道:“黑帝陛下有要事處理,今晚就不來了,明日再來看陛下和小姐。”
小夭心神根本不在,壓根兒沒有反應。黃帝卻深深盯了瀟瀟一眼,什麼都沒說,揮了下手,示意她出去。
小夭低聲問:“是不是吉辰已經過了?”
黃帝說:“小夭,璟不會回來了,你的一生還很長,你忘記他吧!”
小夭說:“外爺,我想休息了,你回去休息吧!”
黃帝擔心地看着小夭,小夭說:“我沒事,我只是……需要時間。”
黃帝默默看了一會兒小夭,站起身,腳步蹣跚地走出了屋子。
小夭走到窗前,看着天上的圓月。
望日是月滿之日,璟選定這個日子成婚,應該想要他們的婚姻圓圓滿滿吧?可竟然是團圓月不照團圓人。
小夭告訴黃帝她只是需要時間,可是,這個時間究竟是多久呢?究竟要有多久才能不心痛?
小夭問:“苗莆,你說究竟要有多久我才能不心痛?”
苗莆訥訥地說:“大概就像受了重傷一樣,剛開始總會很痛,慢慢地,傷口結疤,痛的輕一點,再後來,傷疤慢慢脫落,就不怎麼疼了。”
小夭頷首,她不是沒受過傷,她很清楚如何才能不痛苦。
想要不痛苦,就要遺忘!時間就像黃沙,總能將人心上的一切都掩埋。
可是——
璟,我不願意!
如果不痛苦的代價是遺忘你,我寧願一直痛苦,我會讓你永遠活在我心裡,知道我生命的盡頭。
我已經穿起嫁衣,對月行禮,從今夜起,我就是你的妻!
《》是作者“桐華”寫的一部小說,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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