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魂夢安能定

新書推薦:

孟夏之月,距離璟和小夭成婚只剩一個月,按照習俗,兩人不能再見面。璟不得不回青丘,試穿禮服,檢查婚禮的每個細節,確保一切順利,然後就是——等着迎娶小夭了。

整個塗山氏的宅邸都翻修了一遍,他和小夭日後常住的院子完全按照小夭的心意設計建造:小夭喜歡吃零食,園內有小廚房:小夭喜歡喝青梅酒,山坡上種了兩株青梅:小夭喜水,引溫泉水開了池塘……

雖然長老已經考慮的十分周到細緻,可當璟把園子看成了他和小夭的家時,對一切的要求都不同了,他親自動手,將傢俱和器具都重新佈置過,長老看璟樂在其中,也就隨璟去。

孟夏之月,二十日,胡聾傳來消息,塗山瑱病危,已經水米不進,清醒時,只知道哭喊着要見爹爹。

胡聾和胡啞是親兄弟,也是璟的心腹,自塗山瑱出生,他就一直負責保護塗山瑱,雖然他深恨意映和篌,卻無法恨怨塗山瑱,對瑱一直很好。

璟不忍意映被識神吸乾靈力精血而亡,巧施計策,讓意映病故,暗中卻安排意映離開了青丘。

意映以前很愛熱鬧,各種宴請聚會都會參加,和各個氏族都有交情,整個大荒從西北到東南,很多人都見過她。如今意映卻十分害怕見到人,璟想來想去,也只有清水鎮可以讓意映安心住着,所以把意映送到了清水鎮。

雖然意映不必再用靈力精血供奉識神,可畢竟以身祭養過識神,已經元氣大傷。縱然仔細調養,頂多熬到瑱兒長大。璟爲了不讓意映消沉求死,也爲了讓瑱兒能多和母親聚聚,每年春夏,都會派胡聾送瑱兒去清水鎮住三四個月。今年因爲他要成婚,特意囑咐胡聾秋末再回來。可沒想到瑱兒竟突然病重。

胡聾是穩重可靠的人,消息絕不會有假,還有二十多天才是大婚日,來回一趟並不耽誤,可璟心中隱隱不安,似乎不應該去,但瑱兒縱然不是他的兒子,也是他的侄子,何況在瑱兒心中,他就是父親,如果瑱兒有什麼事情,璟無法原諒自己。

璟思量了一會兒,決定帶着胡珍趕往清水鎮,同時命令幽帶上所有暗衛。

這是璟第一次要求最嚴密的暗衛,幽愣了一愣,說道:“下個月就要大婚,如果族長有什麼預感,最好不要外出。”

璟問道:“如果瑱兒出了什麼事,我和小夭還能如期舉行婚禮嗎?”

幽躬身說道:“明白了!請族長放心,我們一定讓族長順利回來舉行婚禮,這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

臨行前,璟給小夭寫了一封信,告訴小夭他必須去一趟清水鎮,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解釋清楚,讓小夭不要擔心,有暗衛跟隨,他會盡快趕回青丘。

璟趕到清水鎮時,已是第二日拂曉時分。

意映坐在榻旁,身穿黑衣,臉上帶着黑紗,整個人遮的嚴嚴實實,只一雙剪秋水爲瞳的雙目留在外面。

璟問道:“瑱兒如何了?”

意映神思恍惚,指指榻上沒有說話,胡珍上前診脈,璟俯下身子,柔聲說:“瑱兒,爹爹來了。”

瑱兒迷迷糊糊中看到璟,哇一聲就哭了出來,伸手要璟抱,聲音嘶啞地說:“爹,我好難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璟把瑱兒抱在懷裡:“不哭,不哭!你可要堅強,爹帶來了最好的醫師,待病好了,爹帶你去看大海。”

瑱兒有氣無力地說:“我要看大海。”

璟和瑱兒都期待地看着胡珍,胡珍皺皺眉,放下瑱兒的手腕,查看瑱兒的舌頭和眼睛。璟看胡珍臉色難看,微笑着對瑱兒說:“睡一會兒,好不好?”

瑱兒本就很疲憊睏倦:“嗯,我睡覺,爹爹陪我。”

“好,爹爹陪你。”璟的手貼在他的額頭,瑱兒沉睡了過去。

璟這才問胡珍:“是什麼病?”

胡珍說:“不是病,是毒。”

璟顧不上探究原因,急問道:“能解嗎?”

胡珍慚愧地說:這是狐套毒,下的刁鑽,我解不了,但西陵小姐能解,只是時間有點緊……“

一直沉默的意映突然道:“胡珍,這些年倒有些長進,居然能辨認出狐套毒。其實,何必往遠處尋什麼西陵東陵,直接找下毒的人要解藥不就行了!“

璟說:“這倒也是個辦法,可下毒的人是誰?你有線索嗎?”

意映指着自己:“近在你眼前。”

胡珍失聲驚呼,下意識地擋在了璟面前,怒問道:虎毒不食子,你竟然給自己的兒子下毒?”

璟驚訝地盯着意映,眼中也全是難以置信。

意映笑道:“你安排的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像狐狸,如果不是用這刁鑽的毒,讓他們相信瑱兒快死了,如何能把你請來?”

璟冷冷道:“我現在來了,你可以給瑱兒解毒了。”

意映愣了一下,笑問:“你就不問問爲什麼要把你誘騙來?”

璟猛地抓住意映的胳膊,把她拖到榻前:“解毒!”因爲憤怒,他的聲音變得十分陰沉,清俊的五官也有些猙獰。

意映無力地趴在榻上,仰頭看着他,眼內忽然就有了一層淚光:“你是真的很在意瑱兒。”

璟冷冷地說:“解毒!”他掌下用力,意映痛的身子發顫。

意映掙扎着說:“解藥再讓我下毒的人手裡。”

璟把意映甩到地上,大叫道:“塗山篌!”

篌走進屋內,笑睨着璟,輕佻地說:“中毒的是我兒子,我還沒着急,我的好弟弟,你倒是着的什麼急?”

璟問道:“你究竟想要什麼?”

“你留在清水鎮的人已經全部被……”篌做了個割喉的動作,“你的暗衛也被拖住了,現在這個屋子外都是我的人,只要我一聲令下,你會立即被萬箭攢心。”

胡珍不相信,立即大聲叫:“胡聾,聾子,聾子!胡靈、小冬瓜……幽!幽……”竟然真的沒有人迴應他,胡珍氣怒交加地說:“篌,你不要忘記在列祖列宗面前發的血誓!如果你敢傷害族長,你也會不得好死!”

篌好似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我不得好死?你以爲我會怕死嗎?”

璟問篌:“既然想殺我,爲什麼還不下令?”

篌眯着眼笑起來:“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說你比我強,不管我做什麼,你都比我強。這一次,我要求一次公平的決鬥,用生死決定究竟誰比誰強。”

璟說:“我有個條件,放過胡珍。”

篌笑道:“他是你那個侍女的情郎吧?好,爲了不讓她掉眼淚,我放過胡珍。”

胡珍叫到:“不行,不行!族長,你不能答應……”

篌一掌揮過,胡珍昏倒在地。葔攤攤手掌,笑眯眯地說:“終於可以和我的好弟弟安靜地說話了。”

璟問:“公平的決鬥?”

篌說:“對,直到其中一個死去,活下的那個自然是更好的,誰都不能再質疑最後的結果!即使母親看到,也必須承認,對嗎?”

璟盯着篌,黑色的眼眸中透出濃重的哀傷。

篌笑嘻嘻地說:“從小到大,母親一直在幫你作弊,不管我幹什麼,總是不如你。塗山璟,你欠我一次公平的比試。”

璟眼眸中的哀傷猶如濃墨一般,他說:“既然這是一次公平決鬥,你已經選擇了決斗的方式,我來選擇決鬥的地點。”

篌不屑的笑笑:“可以!”

“好!我答應你!”

“這是解藥!”篌把一丸藥扔給意映,轉身向外廳走去。

璟默默地跟在篌身後。從小到大,他曾無數次跟在篌的身後,跟着哥哥溜出去玩,跟着哥哥去學堂,跟着哥哥去打獵,跟着哥哥去給奶奶請安……當年的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有一日,他們會生死決鬥。

兩人乘坐騎飛出清水鎮,璟選了一塊清水岸邊的荒地:“就在這裡吧!”

篌說:“有山有水,做你的長眠地也不錯!”

璟看着篌,篌做了個請的姿勢。

霧氣從璟身邊騰起,漸漸地瀰漫了整個荒野,篌不屑地冷哼:“狐就是狐,永遠都不敢正面對敵,連子子孫孫都改不了這臭毛病!”

篌手結法印,水靈匯聚,凝成一條藍色的猛虎,在白霧裡奔走咆哮。老虎猛然跳起撲食,一隻隱藏在白霧裡的白色九尾狐打了個滾躲開。

篌大笑起來:“璟,我知道你答應決鬥是想拖延時間,希望幽他們能趕來,下個月可是你的大日子,你很想活着回去做新郎,可我告訴你,絕不可能!”

篌驅策猛虎去撲殺九尾狐,因爲篌自小就更擅長殺戮,猛虎明顯比九尾狐厲害,好幾次都差點咬上九尾狐的脖子,九尾狐藉助瀰漫的霧氣才堪堪閃躲開。

篌笑了笑:“不止你是狐的子孫。”靈力涌動。藍色的猛虎變作了白色,白虎的身影也隱入了霧氣中。

白霧裡,忽然出現了很多隻九尾狐,一隻又一隻從白虎身旁縱躍過,白虎急的左撲一下、右撲一下,卻始終一隻都沒撲倒,累的氣喘吁吁,老虎的身形在縮小。

篌知道這是璟的迷術,那些九尾狐應該全是假的,如果再這樣下去,他的靈力會被消耗到枯竭,篌猛然閉上了眼睛,白色的老虎也閉上了眼睛。

看不見,一切迷惑皆成空。雖然九尾狐就在老虎身邊跑過,老虎卻不爲所動,藏身於迷霧中,只是警惕地豎着耳朵。

篌暗自慶幸,幸虧璟的喉嚨和手都被他毀了,再唱不出也奏不出迷之音。世人只道青丘公子琴技歌聲絕世,成風流雅事,卻不知道那是璟自小修煉的迷術。如果璟現在能用迷之音,他得連耳朵都塞上,一隻又瞎又聾的老虎海真不知道該如何殺九尾狐了。

老虎的耳朵動了動,猛地和身向上一躍,從半空撲下,看似是攻擊左邊的九尾狐,鐵鏈般的尾巴卻狠狠地剪向了右邊的九尾狐,九尾狐向外躍去,身子躲開了,毛茸茸的打尾巴卻沒躲開,被老虎尾剪了個結結實實,一下子就斷了兩條。

璟喉頭一陣腥甜,嘴角沁出血來,白色的霧氣淡了許多,老虎長大了一圈。

九尾狐失去了兩條尾巴,再不像之前那麼靈活,因爲白霧淡了,它也不容易躲藏了,老虎開始兇猛的撲殺它。不一會兒,九尾狐又被老虎咬斷了兩條尾巴。

篌說:“璟,如果你認輸,承認你就是不如我,我讓你死個痛快。”

璟面色煞白,緊抿這嘴,一言不發。篌說:“那我只能一條條撕斷你的尾巴,讓你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老虎又咬斷了九尾狐的一條尾巴,璟一面對抗着體內好似被撕裂開的痛苦,一面還要繼續和篌鬥。

老虎一抓拍下,九尾狐又斷了一條尾巴,篌怒吼着問:“璟,你寧願五臟俱碎,都不願意說一句你不如我嗎?”

璟的身體簌簌輕顫,聲音卻清冷平靜:“如果是以前的大哥問我這個問題,我會立即承認,我的確很多地方不如他。可現在你問我,我可以清楚地告訴你,我瞧不起你!你不過是一個被仇恨掌控了內心的弱者!”

篌氣得面容扭曲,怒吼一聲。

一聲虎嘯,好像半天裡起了個霹靂,震得山林都在顫抖。老虎幾躥幾躍,把九尾狐壓在了爪下。

璟跌倒在地,滿身血跡。

篌咆哮着說:“現在誰是弱者?你還敢瞧不起我?說!誰是弱者?”

璟一言不發,看都不看篌。

猛虎一爪用力一撕,九尾狐的一條尾巴被扯下,璟的身子痛得痙攣。篌怒吼着問:“究竟誰比誰強?你回答啊!究竟誰不如誰?你回答我……”

白虎的後爪按着九尾狐,前軀高高擡起,兩隻前爪就要重重撲到九尾狐的身體上,將九尾狐撕成粉碎。

突然,篌的身體僵住,怒吼聲消失,白虎的身體在慢慢地虛化。

篌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到心口有一支刻着交頸鴛鴦的箭,他摸着箭簇上的鴛鴦,喃喃低語:“意映!”

篌擡眼看向天空。

一匹白色的天馬降落,一身黑裙的意映趴在天馬上,手中握着一把鑄造精美的弓。

因爲身體虛弱,大概怕自己射箭時會掉下,意映用繩子把自己捆縛在了天馬上。現在,意映解開了繩子,身子立即從天馬上滑落,她好似站都再站不穩,卻用弓做杖,一步步,蹣跚地走了過來。

篌盯着意映,心口的鮮血一滴滴滑落,脣畔是諷刺地笑:“這是我爲你設計鑄造的弓箭。”

“這也是你給我的!”意映一把扯落了面紗。

她的臉猶如干屍,幾乎沒有血肉,一層乾枯的皮皺巴巴地黏在骨頭上,偏偏一雙眼睛依舊如二八少女,顧盼間,令人毛骨悚然。

篌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不知道他究竟是想笑還是想哭呢:“你救他?你竟然來救他?如果沒有他,你我何至於此?”

“也許你該說,如果沒有你,一切會截然不同!”意映看向璟,眼中有極其複雜的感情,她曾一再傷害他,可他卻寬恕了她,她曾經鄙夷地把那種善良看成軟弱,可直到自己也經歷了傷心徹骨的痛苦。她才明白,仇恨很簡單,寬恕才需要一顆堅強寬廣的心。

意映朝着篌搖搖晃晃地走過去“可是偏偏我先遇見的是你!那年的五月節,我和女伴在高辛游完,看高辛百姓放燈,沒想到出了意外,不小心掉進了水裡,我不會游水,偏偏又被水草妖纏住,是你救了我,你撐着一葉扁舟,一邊帶着我觀賞花燈,一邊幫我尋找同伴,我看你不是第一次來高辛,問你來高辛做什麼,你說‘特意來看一個女子,聽說她來看花燈了’,我明知道自己已經訂婚,心裡竟然微微有些失落,後來,尋找到了我的同伴,你聽到她們叫我‘意映’,突然問道‘你是防風小姐’?我說‘是’,你盯着我看了一瞬,笑着說‘原來是你’!說完,你就撐着扁舟,滑向了燈海,我聽到遠處有人叫‘塗山公子’,你應了一聲,女伴們都看着我鬨笑起來,我們都以爲你就是和我定親的塗山公子,特意來看我。我眺望着你離去的方向,又驚又喜,心裡居然也迴盪着一句話‘原來是你’!我準備好嫁衣,歡喜地等着出嫁,卻傳來你病重的消息,婚禮被取消。父親打聽你不是生病而是失蹤,捨不得把我這枚精心培育的棋子浪費在個死人身上,想要退婚,我卻眼前總是你的身影,花燈如海,你撐着小舟,笑吟吟地說‘原來是你’!我不顧父親的反對,穿上嫁衣,千里迢迢趕到青丘,唯一的念頭就是,我一定要找出殺害你的兇手,誰殺了你,我就爲你殺了他!雖然你沒有娶我,可我以你的妻子自居,盡心盡力地侍奶奶,當我確信是塗山篌害了你時,我決心要爲你復仇。等篌回來後,就設法殺了他。那日是上元燈節,你剛做完一筆大生意,從軒轅城歸來,我攙扶着奶奶去迎接你,滿府都是花燈,你提着一盞水晶燈,徐徐行來,我呆呆地看着你,耳畔轟鳴的是‘原來是你’!”

意映竭盡全力才射出了那一箭,此時,顧着說話,再走不穩,背荒草一絆,跌倒在地上。她顧不上擦拭臉上的泥污,仰頭看着篌:“那一刻,我的恨化作了滿腔歡喜,我不管你究竟是誰,你又做過什麼,只要你還活着,我就很開心。”

意映柔聲問:“篌,我只想知道,你對我可有一份真心?”

篌冷笑,譏諷地說:“人都要死了,有真心如何,沒真心又如何?”

意映往前爬了幾步,顫顫巍巍地站起,她回頭對璟說:“我答應篌設置這個陷阱,不是爲了誘殺你,而是爲了誘殺篌。我以前就和你說過,我和你不一樣,辜負了我的人,我必要他償還!瑱兒的毒已經解了,我留了一封信給他,讓她知道他的父母做錯了事,希望他長大後,能幫我償還欠你的。璟,對不起!不是你不好,而是你太好!老天知道我配不上你,所以,讓我先遇見了他!”

意映走到篌身前,抱住了篌,在篌耳畔說:“不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反正你答應過我做交頸鴛鴦,同生共死。”她一手緊抱着篌的腰,一手握住篌背上的箭,用盡全部力量往前一送,箭穿過篌的心臟,插入了她的心臟。

篌雖然受了致命的一箭,可體內的靈氣還未散盡,完全可以推開意映,可不知道篌是沒反應過來,還是對意映有一分真心,竟然任由意映緊緊地抱住了他。篌好像對於意映想做什麼一清二楚,在意映剛握住箭時,他竟然伸出雙手,緊緊摟住了意映,一邊把意映用力地按向懷裡,一邊對璟笑說:“這一次,依舊不公平,又有人幫你作弊!還是我的妻子!”

當箭刺入意映的心口時,篌用盡所有殘餘力量,向前衝去,狠狠一腳踹在了璟的心口:“一起死吧!”

璟的身子飛起,落入了清水。

那一腳大概用盡了篌的全部靈力,他怒睜着雙目,氣息已斷,身子卻去勢未絕,像一頭山野猛虎般向前撲去,帶着意映落入了清水。

意映緊緊地抱着他,依靠在他懷裡,眼角的淚珠簌簌而落。

被一隻交頸鴛鴦箭連在一起的兩人一起消失在滾滾波濤中。

小夭趕到清水鎮時,正是夕陽西下。

一片血跡斑斑的荒地:一匹未系的天馬,悠閒地啃吃着草葉;一把染血的鴛鴦弓,靜靜躺在草叢裡,弓身上反射着點點金色的夕陽。人,卻一個都不見。

小夭很清楚璟根本不擅長與人打鬥,他和篌之間的差距就如山林中的狐和虎的差距,山林里老虎不見得能捉住狐,可狐如果和老虎正面決鬥,肯定是死路一條。篌口口聲聲地說着公平決鬥,實際卻是用己之長去和璟之短比試,讓璟不管答應不答應都是死。

可是小夭不相信,她一遍遍告訴自己,璟一定活着!一定活着!因爲再過二十四天他就要迎娶她,他怎麼可能不活着呢?

小夭沿着河岸,不停地叫着:“璟——璟——”沒有人迴應她。

小夭不肯罷休,嗓子已經嘶啞,依舊不停地叫,靜夜跪在她面前,哭着說:“我們都搜尋過了,沒有族長。”

胡啞和幽在荒草地裡走來走去,幽停留在岸邊一堆被壓倒的草上,胡啞對小夭說:“這是族長的血,應該是因爲靈力凝聚的九尾狐被一條條砍去了尾巴,族長的五臟受到重創,再難支撐,倒在了這裡。”

胡啞在四周走了一圈,擡頭看幽,幽搖搖頭,胡啞說:“這是族長最後停留的地方,他受了重傷,動作會很遲緩,不管朝哪裡移動都會留下蹤跡,除非……”幽點點頭,胡啞指着清水說:“除非族長從這裡躍入了河中。”

靜夜欣喜地說:“那就是說族長逃掉了,他一定還活着。”

靜夜看了一眼幽,陰沉着臉說:“幽說不一定。如果族長是逃掉的,那麼篌應該還活着,可是她聞到了篌的死氣。”胡啞指着地上一長串的血,從遠處一直蔓延到岸邊,“這些血全是從篌的心口流出,到岸邊時,血裡已經沒有一絲生氣,說明他生機已斷。”

小夭急切又害怕地問幽:“你能聞到篌的死氣,那……那別人的呢?”

胡啞說:“族長是狐族的王,幽沒有能力判斷他的生死。”胡啞看小夭面色煞白,目中都是焦灼,好似隨時會大哭出來,不忍心地補充道:“目前,只有篌,聞不到防風意映的死氣。”

小夭說:“反正你們肯定璟掉進了河裡。”

胡啞說:“族長總不可能憑空消失,這是唯一的可能。”

“我去找他!”小夭撲通一聲跳進了河裡,身影瞬間就被浪花捲走。

胡啞叫:“已經派了船隻在順河尋找。”

靜夜流着淚說:“讓她去吧,如果什麼都不讓她做,她只怕會崩潰。“

這一夜,清水河上燈火通明,有的船順流而下,有的船逆流而上,來來回回地在河裡搜尋,還有幾十個精通水性的水妖在河底在河底尋找。

到後半夜,更多的船、更多精通水性的水妖陸續趕到了清水鎮,加入搜尋的隊伍,清水河上熱鬧得就像過節。

天色將明,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也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刻,顓頊趕到。

他一身戎裝,風塵僕僕,顯然是在軍中聽聞消息後,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驅策最快的坐騎飛奔而來。

小夭仍在河裡尋找璟,從昨天傍晚到現在她就沒有出過水。她在水下,一寸寸地尋找,竟然從清水鎮一直搜到了人海口。

船把小夭帶回清水鎮,小夭不肯罷休,竟然想從清水鎮逆流而上,所有人都看出小夭已經精疲力竭,可沒有人能阻止她。小夭跳進河裡時,雙腿抽搐,根本無法遊動,她卻緊緊地抓着船舷,就是不肯上來,好似只要她待在水裡,就能靠近璟一點,就能讓璟多一分生機。

直到顓頊趕到,他強行把小夭從水裡拎了出來。

小夭面色青白,嘴脣紫黑,目光呆滯,頭髮**地貼在臉頰上,整個人冷如冰塊,顓頊叫她,讓她喝點酒,她沒有任何反應。顓頊掐着她的臉頰,強迫她張開嘴,將一小壺烈酒硬給她灌進去,小夭俯下身子劇烈地咳嗽,整個人纔像是活了過來。

瀟瀟用帕子把小夭的頭髮擦乾,又用靈力把她的衣衫弄乾。顓頊用毯子裹住小夭,想抱她離開。小夭的眼睛驚恐地瞪着,一邊往後縮,一邊用力地搖頭,顓頊無奈,只能由着小夭坐在岸邊。

小夭呆呆地看着河上的船隻來來往往,不管顓頊說什麼,她都好像聽不到,只是過一會兒,就問一句:“找到了嗎?”

一直到正午,清水被翻了個底朝天,不但沒有找到璟,也沒有找到篌和意映,唯一的收穫就是一枚玉鐲。青碧的軟玉,不見任何雕飾,只是玉本身好,色澤晶瑩、質地細膩,因爲還未做好,形狀還沒全出來。

靜夜看到,哭着說:“族長說小姐不喜歡戴首飾,鐲子戴着倒不累贅,所以自己動手做了這鐲子。”

小夭猛地站起.顓頊拉住她,問道:“在哪裡發現的?”

一個人分開衆人,上前奏道:“在河下游,已經靠近入海處。”

小夭急切地說:“璟……璟在那裡!”

“因爲發現了這個玉鐲,所以小人們把上上下下又搜尋了一遍,連大點的石頭底下都沒放過,可一無所獲。想來是順着水流,漂入大海了。”

“那去大海里找。”小夭的聲音好似繃緊的琴絃,尖銳得刺耳。

衆人不敢多言,低聲道:“入海口附近已經都找過了。”

不管塗山氏的人,還是顓頊派來的人,都盡了全力,把附近的海域都找了,可那是無邊無際的茫茫大海,別說一個人,就是把一座山沉進去,也不容易找到。何況海里有各種各樣兇猛的魚怪,神族的身體含着靈氣,是它們的最愛。

顓頊下令:“繼續去找!”

“是!”衆人上船的上船、下水的下水,不過一會兒,全部走空了。

明亮的陽光下,河水泛着一朵朵浪花,迅疾地往前奔涌,沒有遲滯,更沒有一絲悲傷,絲毫沒有意識到它吞噬的是兩個人的幸福。

小夭搖搖晃晃地說:“我要去找他!”

顓頊說:“就算去找璟也要吃點東西,你沒有力氣怎麼去找他?乖,我們先吃點東西。”

小夭想掙脫顓頊的手,固執地說:“我要去報仇!”

顓頊看了瀟瀟一眼,瀟瀟立即快跑着離開,不一會兒,她搖着一艘小船過來,顓頊攬着小夭飛躍到船上。

船向着下游行去,小夭手裡握着那枚沒有做完的鐲子,呆呆地盯着水面,像是要看清楚,無情帶走了璟的河究竟長什麼模樣。

瀟瀟靈力高強,船行得飛快,太陽西斜時,船接近了入海口,從河上到海上有不少船隻,依舊在四處搜索。

瀟瀟撤去了靈力,讓船慢慢地順着水流往前漂。

小夭摸着鐲子喃喃說:“就在這裡找到的鐲子嗎?”小夭掙扎着站起,想要往水裡跳。

顓頊拉住她:“你連站都站不穩,你下去能幹什麼?”

船晃了一下,小夭軟倒在顓頊懷裡,卻仍堅持要下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水面:“我……我……去找他!”

顓頊掐住她的下巴,用力擡起她的頭,強迫她看四周,幾乎怒吼着說:“你看看,有多少人在找他?他們比你身強體壯,比你熟悉這裡的水域,比你懂得如何在水下尋人,你下去,我還要讓他們緊跟着你、保護你,你是在找人,還是在給他們添麻煩?”

小夭的嘴脣顫抖着,身體也在顫。

顓頊擁住她,放柔了聲音:“小夭,如果璟還在,他們肯定能找到。”

小夭緊緊地盯着再水下搜尋的人,他們兩人一組,互相配合,真的是連一寸地方都小放過。

瀟瀟撐着船,慢慢地跟在搜尋璟的人身後。

從太陽西斜一直搜尋到半夜,小船已經進入深海。

這是一個沒有星星也沒有風的夜晚,天上的月兒分外明亮,月光下的大海分外靜謐。上千人依舊在搜尋璟,因爲每個人都戴着塗山氏緊急調來的夜明珠,上千顆明珠散落在大海里,就好像上千顆星辰,在海水裡搖曳閃爍。

從落水到現在,已經兩日兩夜,所有搜救的人都知道已經沒有任何希望,可沒有顓頊的命令,沒有人敢放棄,甚至不敢有一絲懈怠。

小夭盯着黑色的大海,喃喃說:“我不明白。以前每一次出錯,我都知道哪裡錯了,有的是因爲他仁而不決,有的是因爲我不相信他,沒有抓緊他,可這一次我們究竟哪裡錯了?他趕去看一個病危的孩子沒有錯,他小心地帶了所有暗衛沒有錯,他在出發前給我寫了信沒有錯,他在立即被亂箭射死和能拖延時間的決鬥中,選擇了決鬥沒有錯,我一接到他的信就立即趕來,我也沒有錯,那究竟是哪裡錯了?”

顓頊說:“你們誰都沒有錯。”

“如果我們誰都沒有錯,那爲什麼會出錯?”

顓頊回答不出來。

“以前出錯了,我們改了,一切就會好,可這一次怎麼辦?哥哥,你告訴我:我們究竟哪裡做錯了?我改,我一定改,不管我做錯了什麼,我都改小夭的身子痛苦地向前傾,喉嚨裡發出乾嘔聲,兩日兩夜沒有進食,根本吐不出東西,她卻一直在痛苦地乾嘔,就好似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小夭小夭”顓頊輕託着小夭的背,靈力能減輕身體的痛苦,卻無法減輕小夭的痛苦,她的痛苦是因心而生。

月兒靜靜地從西邊落下,太陽悄悄地從東方探出,半天火紅的朝霞將天與海都染得泛着紅光。

一個統領模樣的軍士來奏報:“已經接連搜尋了兩夜一天,不少士兵靈力枯竭昏厥了。陛下看是稍做休息後繼續尋找,還是再調集人來?”

顓頊說:“稍做休息後繼續尋找。再傳旨,調一千水族士兵過來。”

軍士欲言又止,一瞬後,彎身應諾:“是!”

精疲力竭的士兵爬上船休息,連水都沒力氣喝,橫七豎八躺在甲板上。

不少人陸續昏厥,時不時聽到大叫聲:“醫師!醫師!”

還有人連爬上船的力氣都沒有,爬到一半,撲通又掉進海里,連帶着後面的士兵全摔了下去。

也許因爲顓頊在,沒有人敢發出一點聲音,縱然摔了下去,他們不過蒼白着臉,緊咬着牙,再次往上爬。

小夭呆呆地看了他們一會兒,目光投向了無邊無際的大海。

大海是如此廣袤無垠,就算傾大荒舉國之兵,也不過滄海一粟。

她找不到璟了!

小夭低聲說:“讓他們別找了。”

顓頊說:“也許,璟會被哪條漁船救了;也許,他會碰到鮫人,被鮫人送回陸地。”

小夭的淚如斷了線的珍珠簌簌而落:“還有二十二天,纔是我們大婚日,他抓緊點時間,依舊趕得回來。”

話剛說完,小夭突然直直地向前倒去,顓頊趕緊伸手抓住她。兩日兩夜沒有進食休息,又悲痛攻心,小夭終於再撐不住,昏死過去。

顓頊小心地用毯子裹住小夭,把她攬在懷裡,細細看着。

小夭面色發青,嘴脣泛白,兩夜間就好似整個人脫了形,顓頊覺得胸口發悶,漲得疼痛,他望向天際絢爛的朝霞,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小夭,一切都會過去,遲早你會忘記他!”

小夭昏迷了四日,鄞說她身體一切正常,可她卻好像得了重病,昏迷不醒,即使在昏迷中,她都會痛苦地顫抖,卻就是醒不來。

顓頊急得不行,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守在小夭身邊。

四日四夜後,小夭終於醒來,整個人乾瘦,猶如大病初癒。

顓頊也累得瘦了一大圈,他想帶小夭回去,小夭不肯,顓頊只得又陪着小夭在東海邊待了十幾日。

夜夜小夭都在等候,日日她都會下海,顓頊拿她一點辦法沒有,只能派瀟瀟日日跟隨着她。

直到十一日,還有四天,就是望日——璟和小夭的婚期,小夭對顓頊說:“我要回神農山。”

顓頊帶着小夭回到神農山,小夭看到黃帝時,問道:“外爺,我的嫁衣修改好了嗎?”

黃帝說:“好了。”

“嫁妝都裝好了?”

“裝好了。”

小夭好像放下心來,回了自己的屋子。

黃帝面色陰沉,着不遠處的青山。早上剛下過一場雷雨,青山蒼翠,山下田裡積了不少水,一羣白鷺一低頭、一擡頭地在覓食。

黃帝沉默地佇立了很久,纔開口問道:“璟死了?”

顓頊說:“死了。”

黃帝閉目靜站了一瞬,好似突然之間很疲憊,蒼老盡顯,他彎着腰.向屋內走去:“這段日子,你荒於政事了。”

顓頊說:“我並未荒於政事,即使在東海邊,依舊每日不敢懈怠,白日都是讓瀟瀟看着小夭,我只能晚上陪她。”

黃帝疲憊地說:“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就最好。塗山氏的生意遍佈大荒,族長突然出事,不僅僅會影響到大荒的各大氏族,你若處理不好,甚至會影響整個大荒,危機現在的安寧。”

顓頊在庭院內站了一會兒,躍上坐騎,趕回紫金頂,不能休息,而是立即傳召幾個重臣和心腹。

十四日夜,天上的月兒看上去已經圓了,依舊沒有璟的消息。

章莪殿冷冷清清,沒有絲毫送親的樣子,可那早早就佈置好的喜慶裝飾卻依舊在,沒有人敢用,也沒有人敢取下,人人都在努力的裝作明日沒有什麼特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半夜裡,小夭從夢裡驚醒,好似聽到有人叩窗,她光着腳就跳到了地上,幾步躍到窗旁,打開窗戶:“璟……璟,是你回來了嗎?”

苗莆一手拿着明珠燈,一手拿着衣服:“小姐,只是風吹樹枝的聲音。”

小夭覺得頭有暈,站不穩,她倚在窗上,喃喃說:“真的不是他嗎?”

明亮的月光下,窗外一覽無餘,只有花木,不見人影。小夭失望傷心,幽幽問“苗莆,你說爲什麼我一次都沒有夢見璟暱?”

苗莆把衣服披到小夭身上,又拿了繡鞋給小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小夭的問題,只能含糊地說:“奴婢不知道。”

小夭仰頭看着月亮,說道:“我很想他。就算真的見不到了,夢裡見見也是好的。”

苗莆鼻子發酸,她跟在小夭身邊,看着小天和璟一路走來的不容易,本以爲一切要圓滿了,卻變故突生。

小夭說:“大概因爲我沒有親眼看見,一切都不像真的,總覺得他隨時會出現。爲什麼一個人可以說消失就消失?爲什麼他都沒有和我道別?我寧可他死在我懷裡,好歹兩人能把最後想說的話都說了,可這樣算什麼暱?頭一日我還收到他親手寫的信,叮囑我要好好睡覺,別總夜裡看書,可隔一日,所有人就都說他沒了。怎麼可能,我不相信!他爲什麼不告訴我一聲?我恨他!”小夭對着月亮太叫:“塗山璟,我恨你!”

夜風徐徐,銀盤無聲。

小夭無力地垂下了頭,淚如雨一般墜落:“可是,我捨不得恨你,我知道,你不能守約,你肯定也很痛苦。”

苗莆用衣袖悄悄擦去臉上的淚:“別想了,睡吧!”

小夭對苗莆說:“去拿截湯谷扶桑枝來。”

苗莆猜不到小夭想幹什麼,也沒問,立即跑去拿。

她回來時,小夭站在廊下,居然搬着個梯子。苗莆把用玉石包着的扶桑枝拿給小夭:“小姐,拿來了。小心點,這東西看似無火,實際全是火,手要握在外面的玉石上。”

小夭放好梯子,接過扶桑枝,爬到了梯子頂,用扶桑枝把廊下的大紅燈籠點燃。

小夭跳下梯子,想要搬梯子。

苗莆已經明白小夭想幹什麼,立即說:“我來!”她是顓頊訓練的暗衛,靈力高強,輕輕鬆鬆地把梯子移到了另一盞燈籠下。

小夭爬上去,點燃了燈籠。

安靜黑沉的夜裡,苗莆陪着小夭,一個搬梯子,一個點燈籠,將章莪殿內的紅燈籠一盞盞點亮。

廊下、門前、亭中、橋頭花燈掛在不同的地方,樣子各式和樣,圓的、八角的、四方的材質也各種各樣,羊皮做的、鮫綃做的、琉璃做的、芙蓉做的可不管什麼樣的花燈,都是同一種顏色——吉祥喜慶的紅色。

隨着一盞盞紅色的花燈亮起,整個章莪殿都籠罩在朦朧的紅光中,平添了幾分熱鬧和歡喜。

點亮殿門前最後的兩盞紅燈籠,小夭跳下梯子,望着滿殿的喜慶,對苗莆說:“好了!”

回到屋內,苗莆看小夭眼眶下有青影,勸道:“天就要亮了,小姐趕緊歇息吧!”

小夭坐到鏡前,對苗莆說:“幫我梳妝。”

這段日子,小夭連飯都懶得吃,幾曾梳妝打扮過?苗莆愣了一下,明白了小夭的心意,她忍着心酸說:“是!”

苗莆並不會梳理嫁婦的髮髻,那要專門訓練過的老嫗纔會梳,可因爲璟出事了,本來應該來的老嫗都沒來。苗莆梳了小夭最喜歡的垂雲髻,把以前璟送給小夭的步搖爲小夭插好。

小夭對着鏡子照了照,和苗莆一起動手,爲自己上了一個淡妝。

小夭問:“我的嫁衣呢?”

苗莆打開箱籠,拿出了紅底金繡的嫁衣,有些遲疑地叫:“小姐?”

小夭展開雙手,肯定地說:“我要穿!”

苗莆咬了咬牙,展開嫁衣,服侍小夭穿衣。

自顓頊遷都軹邑後,西邊和中原的衣飾漸有融合,小夭的嫁衣就兼其二者之長,有神農的精緻繁麗,也有軒轅的簡潔流暢,穿上後,莊重美麗,卻不影響行動。

待收拾停當後,小夭就好似等待出嫁的新娘一般,安靜地坐在了榻上。

小夭問:“苗莆,你知道定的吉辰是什麼時候嗎?”

“不知道。”

“你說璟知道嗎?”

“肯定知道。”

“那就好。”

小夭從榻頭拿了一冊帛書,竟然翻閱起醫書來,苗莆呆呆站了一會兒,出去端了些湯水糕點來,擺在小夭身側的小几上。

正午時分,黃帝來章莪殿,看到小夭穿着嫁衣端坐在榻上,嫁衣的明媚飛揚和翻看醫書的沉靜寂寞形成了詭異的對比。

仲夏日,燦爛的陽光從窗戶活潑地灑入,照在小夭身上,卻沒有照出吉祥如意、一世好合,而是生離死別、一生情殤。

低垂着眼眸的小夭是多麼像她啊!黃帝好似看到眼前的小夭守着一個寂寞的屋子迅速老去,青絲染上了飛霜,花般的容顏枯槁,朝雲殿內蒼老寂寥的身影和眼前的小夭重合,黃帝竟不忍再看,猛然閉上了眼睛。

小夭聽到聲音,擡頭看去,見是黃帝,她探頭去看窗外的日冕。

黃帝走進屋子,看小几上的糕點和湯水一點沒動,他說:“小夭,陪我吃點東西。”

小夭收回目光,拿起一塊糕點,一點點吃着。

黃帝陪着小夭,從正午一直等到天色黑透,苗莆把明珠燈一一打開。

因爲璟的突然身亡,顓頊這段日子忙得焦頭爛額。

等忙完手頭的事,天色已黑,他顧不上吃飯,就趕來小月頂。

小夭這段日子都在章莪殿,他也徑直去往章莪殿,坐騎還在半空,就看到章莪殿籠罩在一片喜慶的紅色中。

待飛近了,看到——從門前,廊下到橋頭,亭角的花燈都點亮了,各式各樣的花燈,照出了各種各樣的喜慶。

坐騎落在正殿前,顓頊躍下坐騎,陰沉着臉問:“怎麼回事?”

瀟瀟彎身奏道:“是小姐昨夜點燃的。”當日佈置時,所用器物都是最好的,這些燈籠裡的燈油可長燃九日。

顓頊靜靜地凝視着廊下的一排紅色花燈,瀟瀟屏息靜氣,紋絲不動。

半晌後,顓頊的神情漸漸緩和,提步要去小夭的寢殿。

瀟瀟立即跪下,小心地奏道:“小姐換上了嫁衣、上了妝。”

顓頊猛地停住了步子,面色鐵青,一字一頓地問:“她穿上了嫁衣?”

“是!”

顓頊沒有往前走,卻也沒有回身,瀟瀟彎身跪着,額頭緊貼着地,看不到顓頊,卻能聽到顓頊沉重的呼吸,一呼一吸間,瀟瀟的身子在輕顫。

一會兒後,顓頊轉身,一言不發地躍上坐騎,離開了章莪殿。

瀟瀟癱軟在地,這纔敢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氣,背上已經冒了密密麻麻一層的冷汗。

瀟瀟走進寢殿,向黃帝和小夭奏道:“黑帝陛下有要事處理,今晚就不來了,明日再來看陛下和小姐。”

小夭心神根本不在,壓根兒沒有反應。黃帝卻深深盯了瀟瀟一眼,什麼都沒說,揮了下手,示意她出去。

小夭低聲問:“是不是吉辰已經過了?”

黃帝說:“小夭,璟不會回來了,你的一生還很長,你忘記他吧!”

小夭說:“外爺,我想休息了,你回去休息吧!”

黃帝擔心地看着小夭,小夭說:“我沒事,我只是……需要時間。”

黃帝默默看了一會兒小夭,站起身,腳步蹣跚地走出了屋子。

小夭走到窗前,看着天上的圓月。

望日是月滿之日,璟選定這個日子成婚,應該想要他們的婚姻圓圓滿滿吧?可竟然是團圓月不照團圓人。

小夭告訴黃帝她只是需要時間,可是,這個時間究竟是多久呢?究竟要有多久才能不心痛?

小夭問:“苗莆,你說究竟要有多久我才能不心痛?”

苗莆訥訥地說:“大概就像受了重傷一樣,剛開始總會很痛,慢慢地,傷口結疤,痛的輕一點,再後來,傷疤慢慢脫落,就不怎麼疼了。”

小夭頷首,她不是沒受過傷,她很清楚如何才能不痛苦。

想要不痛苦,就要遺忘!時間就像黃沙,總能將人心上的一切都掩埋。

可是——

璟,我不願意!

如果不痛苦的代價是遺忘你,我寧願一直痛苦,我會讓你永遠活在我心裡,知道我生命的盡頭。

我已經穿起嫁衣,對月行禮,從今夜起,我就是你的妻!

《》是作者“桐華”寫的一部小說,最新。

熱門推薦:

第5章 兵戈近,空奈何第1章 東風惡,歡情薄第7章 天下本一家第12章 錯將生死作相思第14章 道淒涼,與誰說第2章 此身出何處第3章 花開花謝故人別第6章 卻道相思苦第14章 道淒涼,與誰說第10章 日日思君不見君第12章 錯將生死作相思第12章 錯將生死作相思第16章 相逢猶恐是夢中第7章 天下本一家第13章 往事未思心未痛第14章 道淒涼,與誰說第9章 魂夢安能定第10章 日日思君不見君第3章 花開花謝故人別第7章 天下本一家第16章 相逢猶恐是夢中第13章 往事未思心未痛第4章 有情終伴青山老第6章 卻道相思苦第1章 東風惡,歡情薄第6章 卻道相思苦第13章 往事未思心未痛第3章 花開花謝故人別第1章 東風惡,歡情薄第12章 錯將生死作相思第13章 往事未思心未痛第9章 魂夢安能定第9章 魂夢安能定第9章 魂夢安能定第17章 結髮兩不疑第8章 多情卻似總無情第14章 道淒涼,與誰說第16章 相逢猶恐是夢中第1章 東風惡,歡情薄第16章 相逢猶恐是夢中第1章 東風惡,歡情薄第3章 花開花謝故人別第15章 心有千千結第4章 有情終伴青山老第8章 多情卻似總無情第9章 魂夢安能定第4章 有情終伴青山老第7章 天下本一家第14章 道淒涼,與誰說第5章 兵戈近,空奈何第10章 日日思君不見君第13章 往事未思心未痛第9章 魂夢安能定第12章 錯將生死作相思第12章 錯將生死作相思第11章 故人心易變第18章 委心任去留第7章 天下本一家第8章 多情卻似總無情第7章 天下本一家第16章 相逢猶恐是夢中第16章 相逢猶恐是夢中第5章 兵戈近,空奈何第16章 相逢猶恐是夢中第17章 結髮兩不疑第2章 此身出何處第9章 魂夢安能定第11章 故人心易變第7章 天下本一家第1章 東風惡,歡情薄第1章 東風惡,歡情薄第7章 天下本一家第12章 錯將生死作相思第15章 心有千千結第14章 道淒涼,與誰說第8章 多情卻似總無情第12章 錯將生死作相思第10章 日日思君不見君第12章 錯將生死作相思第2章 此身出何處第3章 花開花謝故人別第8章 多情卻似總無情第12章 錯將生死作相思第18章 委心任去留第5章 兵戈近,空奈何第5章 兵戈近,空奈何第11章 故人心易變第17章 結髮兩不疑第15章 心有千千結第3章 花開花謝故人別第2章 此身出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