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間,城裡出了大事,本州刺史被御史彈劾貪污受賄,經查罪證確鑿,一應行賄之人皆被牽連下獄。而城裡的富戶張家老爺,本是爲天家供茶的皇商,也因行賄受到牽連,被鎖拿下獄,等待押送進京。
城外別苑,一名容色殊麗的紅衣女子站在橋邊,和身邊的玉蘭人花相映,顯得格外嬌俏,只是女子愁眉深鎖,與這美景格格不入。
崔長宇被丫鬟引入院內,遠遠看到女子,呼喚一聲,“鶯鶯。”
“長宇哥,如何了?”張鶯鶯飛奔入男子懷裡,好一陣悲慼,“我那日去看父親,他頭髮幾乎全白了。”
崔長宇面露難色,半晌方道:“鶯鶯,父親爲人廉明,斷不願徇私枉法。”
張鶯鶯一愣,推開崔長宇,尖聲道:“明明是那貪官索要賄賂,我們平常百姓有什麼辦法,憑什麼我們也要受牽連?”
“鶯鶯,這是朝廷法度,父親也身不由己啊。”
“郡守大人一方大吏,若真肯活動,又怎會毫無辦法?”張鶯鶯慘笑道,“虧我兩家還是舊交,虧我對你一往情深,不惜無媒苟合,委身於你。”
崔長宇見張鶯鶯如此,也是心如刀絞。那日鳴鳳樓宴後,他清醒過來,方知自己未入席先醉倒,失禮人前,本想找機會向高張二人賠罪,不想阿理竟先帶了張鶯鶯來家裡做客。兩人一番攀談,竟是兒時舊識,加上張鶯鶯容貌頂尖,頗通詩文,一來二去的,兩人頓覺心意相通,更是年少情熱,竟在張家別苑偷嚐禁果。他對張鶯鶯自有真心,爲了張父之事,已經和父親爭吵過幾番,父親硬是油鹽不進,不肯幫忙,更別提徇私。
“崔長宇,你當真不能幫忙?”張鶯鶯失望地看着心上人,突然冷笑道,“前些日子刑部右侍郎回鄉祭祖,其孫馬公子在街上偶遇我後,就請侍郎大人向父親提親,我爲了你,一口回絕,可你卻遲遲不給我一個交代,讓我白白等待。這也罷了,如今連父親下獄之事也說無能爲力,看來,是我錯了。”
“你什麼意思?”崔長宇心裡一緊,急急問道。
“什麼意思?我是說,有的事,我應該重新考慮了。”
“鶯鶯,你別急,我再去勸勸父親。我不知道父親爲何如此固執,但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娶你進門。”
“好,無論如何,我在這裡等你到明日,若你來還是告訴我無能爲力,就別回來了,你我再無瓜葛。”
“我一定回來。”崔長宇說完,深情望了張鶯鶯一眼,轉身去了。
張鶯鶯看着情郎的背影,呆呆地流下淚來,突然,她縱身一躍,跳進水中。
崔長宇縱馬疾奔,一路飛馳趕回家中,他已經打定主意,就算不能說服父親幫助張父,也定要將二人的親事定下,不然,他寧願和鶯鶯私奔。
崔右文正在書房,看見兒子一路生風地走進來,心裡便有計較,冷冷道,“我知道你又來幹什麼,還是那句話,爲父斷不可能枉法。”
崔長宇一噎,但還是嘗試道:“父親就算不肯徇私,難道爲張家活動一二也不行麼?而且,父親一直不肯同意我和鶯鶯的親事,到底爲何?”
“你懂什麼!”崔右文重重將筆拍在案上,“要怪就怪張家站錯了隊,我若是爲他活動,甚至和張家結姻親,今後可能仕途盡毀,家族也要受牽連!”
“就爲了你的仕途,就要犧牲我們的感情?”
崔右文頓時氣笑了,“你以爲我爲何送你去上君山而不是與之齊名的南竹山?連江湖門派都避免不了站隊,何況我身在官場。沒有我爲官,你能在上君山受到長老格外青睞?沒有我爲官,你能衣食無憂受人尊敬?沒有我爲官,我崔家還在面朝土地背朝天。你的感情,比得上那麼多人的利益?”
崔長宇不知如何反駁,但是他對張鶯鶯的感情真摯而熱烈,若父親不同意,那他只能選擇私奔。所以,他沒再多說,轉身要走。
“站住,姓張的進京前,你哪也不準去。”崔右文怒喝。
崔長宇轉過身,失望道:“父親有自己要維護的,孩兒也有,父親覺得我在上君山武藝是白學的麼,我要走,這府裡誰能攔我?”
“哥哥忘了我麼?”阿理突然在門口出現,笑嘻嘻地看着崔長宇。
阿理畢竟是阿理,沒費多少工夫,崔長宇便敗下陣來,被崔右文關在房裡。
看着阿理沒心沒肺地吃着點心,崔長宇情緒低落,“阿理,你有喜歡的人麼?”
“沒有,阿理不會喜歡上任何人。”阿理渾不在意地答道,“那是什麼感覺?”
“那是……”崔長宇看着還像個孩子似的阿理,不知如何和她說得清楚,搖了搖頭道,“你和張鶯鶯是姐妹,難道忍心看她傷心難過麼?”
阿理輕聲一笑,“我知道她希望你娶她,希望你幫她救父親,現在你一件事也沒辦到。難道你去見她,她就不會傷心了麼?”
崔右文像被人戳中痛處,嘴角一抿,“但是至少我要讓她知道,我沒放棄過。”
“那又有什麼用呢?”阿理搖搖頭,“難道說你們要一起去殉情,像蘭陵生和小牡丹一樣?但是殉情也救不了她父親,更讓舅舅傷心。”
“你不懂。”崔長宇喃喃道,至於怎麼個不懂法,他也說不上來,他只知道現在他唯一的信念就是去見張鶯鶯,和她在一起,無論要面對什麼。
“好吧,那我們就去吧。”阿理拍了拍手,抖掉身上的點心渣,接着伸手在門上一推,整扇門連着鎖,砰地飛出去,把外面的兩個僕役嚇了一跳。
崔長宇也嚇了一跳,但是他馬上反應過來,和阿理二人直奔馬廄,各騎上一匹快馬,離城而去。
張鶯鶯還坐在剛纔的橋上,她身上打溼的衣服已經乾透,聽到腳步聲,驚喜地迎接向她奔來的情郎。
阿理沒有進別苑,她百無聊賴地站在門口看着兩匹馬兒吃草。
過了沒多久,崔長宇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出來了,他沒理門口的阿理,也沒上馬,眼神呆滯地一路直行。
阿理看了一眼門內,搖搖頭,牽馬跟上崔長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