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後勝離去之後,虞信和李伯就從大廳後方的隔間裡走了出來。
李伯的臉上還帶着幾分明顯的疑惑:“大王爲何要將此事交給齊國?”
根據原先的計劃,幫助燕後和公子軻奪得燕國王位這件事情應該是由龐煖率領着北方五郡的邊軍完成的。
趙丹笑了笑,道:“交給齊國是有好處的,這樣一來寡人的士兵就不會白白的因爲這場趙國不會獲得任何土地的戰爭而流血犧牲,寡人也不會因爲一場幾乎沒有任何好處的戰爭而付出大筆的金錢和土地來賞賜將士們。”
李伯看上去對於這個答案還算認同,但馬上又發出了疑問:“可是齊國人未必就能夠擊敗公子安和榮蚠的部隊……”
趙丹不以爲意的一揮手:“如果齊國人不行的話,那麼寡人再命令龐煖發兵便是。”
李伯道:“但是那可是三百里土地啊大王……”
趙丹看上去並不在意:“不過區區三百里土地罷了,終有一天,寡人要統治的將是這華夏大地的萬里江山!李卿,眼光要長遠一些啊。”
李伯道:“可齊國未來必將是趙國之敵人,若是讓齊國憑空得了這三百里土地,豈非是讓齊國又變得更加強大?”
“不,汝錯了李卿。”趙丹正色道:“齊國人想要這三百里土地,除了要付出士兵的傷亡之外,還會付出另外一樣事物。”
李伯問道:“敢問大王是何事物?”
趙丹答道:“齊國和燕國之間的關係必將因此而結怨數十年!”
“……”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臉無語的李伯,趙丹忍不住再一次笑了起來。
他突然發現一點,那就是這位中尉或許對於如何考校官員的功績,如何治理一方百姓有着足夠的心得,但是對於外交方面的這些彎來繞去的東西卻又顯得不是那麼瞭解。
這很不錯。
於是趙丹將目光轉向了一旁的虞信。
虞信朝着身邊仍舊有些不明所以的李伯道:“若是燕齊之間結怨,那麼在日後必定會相互攻伐,如此一來的話趙國便可居中調度甚至推波助瀾,對於趙國來說乃是好事一件!”
李伯道:“虞卿此言差矣,若是齊國出兵擁立公子軻,燕後和公子軻照理應當感激齊國,又怎會因此而對齊國結怨?”
虞信道:“欲要讓燕後和公子軻感激齊國,前提是燕國不會割讓土地給齊國。既然土地已經割讓,那麼雙方便是兩清,又有何感激可言?而且割地求位之事畢竟是很不好聽的,因此一旦燕後坐穩了太后之位,必定會想辦法收回這三百里土地!”
李伯道:“所以虞卿覺得,燕齊之間遲早會因爲這三百里土地爆發戰爭?”
“正是!”
李伯搖頭:“吾還是認爲,與其讓齊國人得了這三百里之地,倒不如吾趙國取之,反正諒那燕國也不敢將趙國如何。”
趙丹看着一臉不爽的李伯,其實是能夠理解這位中尉爲什麼不爽的。
燕國和齊國之間的土地,正是黃河匯入渤海的最後一段平原流域,也是趙國以來一直垂涎三尺的一片土地。
如果以後世的地理觀念來看,這裡簡直就是一片絕佳的出海口啊。
眼睜睜的將這樣的土地讓出去給齊國人,對於李伯來說顯然是很難接受的。
趙丹對着李伯正色道:“李卿,汝需要明白如今趙國之重心乃是在西方而非東方,這就是爲何寡人希望燕國和齊國仇怨更加深刻一些的原因。只有這樣,他們纔會在寡人發兵西方的時候相互牽制,不至於聯合起來攻擊寡人的邯鄲!”
李伯終於被說服了。
和區區三百里地比起來,邯鄲的安危無疑是更加重要的。
再說了,這三百里地又不是趙國割讓給齊國的,而是燕國割讓給齊國的。
能夠用燕國的三百里土地讓燕後和公子軻上位,並且讓燕國和齊國至少在未來二十年之內沒有任何聯合的可能性,趙丹覺得自己賺得太大了。
畢竟在這個時代,霸主級國家總是最容易成爲那個被衆人集火的對象。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爲了不讓趙國遭受一次“六國合縱攻秦”或者“五國伐齊”這樣的事情,除了要給趙國多拉幾個盟友之外,更重要的當然是讓其他任何的國家都沉迷在相互廝殺之中,而不是一起團結起來對抗趙國這個開始變得越發茁壯並且俯瞰整座樹林的參天巨木。
趙丹突然發現,在剛剛開始穿越的時候,自己似乎還沒有這麼腹黑。
是什麼改變了自己呢?
趙丹覺得是環境。
環境逼人成長啊。
在這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世界,想要不成爲敵人王座下的枯骨,那麼就只有比敵人更加能算計,更有心機,埋下更多的伏筆和暗線才行啊。
偉光正的人在這個時代永遠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無全屍。
想通了這一點之後,趙丹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用兩個字來形容這段時間的自己——成長。
成長的不僅僅是趙丹,還有趙丹麾下的趙國。
對於趙丹或者趙國來說,眼下最重要的目標當然是晉國故地,如今的秦國河東郡。
而對於正處在河東郡前線蒲津關之上奮勇作戰的趙括來說,眼下最重要的目標當然是乾死面前這個秦軍二五百主。
“秦賊,受死!”趙括吐氣開聲,狠狠的舉起手中的劍朝着王翦的脖子斬了下去。
王翦冷笑一聲,手中的青銅長劍毫不猶豫的一個上掠,朝着趙括而來。
“當!”兩件兵器在空中相交,發出一聲清脆無比的金鐵交鳴之聲。
兩人同時後退。
趙括的身體重重的撞在了厚重的關牆城垛上,讓他的身體一陣氣血翻涌,一時間有些頭暈眼花。
冷不防耳邊一陣風聲響起,趙括心中大駭,慌忙一個側步閃了出去。
“當!”王翦手中的青銅長劍帶着一股劈山倒海的姿勢重重的落在了剛纔趙括所站的地方,劍尖在厚重的關牆上激起一連串火星。
躲過一劫的趙括哼了一聲:“卑鄙!”
王翦不以爲然的反啐一口:“愚蠢!”
兩人四目相對,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完全不加掩飾的殺機。
在兩人的身邊,幾百上千名秦趙雙方士兵正在激烈無比的廝殺着。
他們就好像一隻只殺紅了眼睛的野獸,瘋狂的將兵刃以各種各樣諸如刺、劈、砍、削的姿勢送入敵人的身體之中,然後又在終結了敵人性命之後開始尋找着下一個敵人。
隨着時間的推移,關牆之上的趙軍士兵開始越來越多了,而秦軍的防線開始被步步壓縮。
在整整三萬名趙國精銳士兵面前,王翦即便是將手中的這一千人用到了極致,也只不過能夠拖延八天時間而已。
事實上在前幾天之中,趙國人都對於蒲津關的險要地形無計可施。
直到大量衝車和投石機等攻城器械被趙軍的隨軍工匠們給製造出來後,一切就都完全不同了。
幾十上百斤的石彈或許難以撼動咸陽這種大城的城防,但是用來對付一個小小的蒲津關卻已經是綽綽有餘了。
所以很快的,王翦就發現趙括的身邊開始慢慢的出現了幫手。
一個,兩個,三個……
當趙括率領着五名趙軍士兵將王翦給完全包圍起來之後,王翦終於覺得自己不能夠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趙賊,耶耶和汝拼了!”王翦一聲怒吼,朝着趙括猛衝而去。
趙括深吸一口氣,蹬蹬蹬幾步直接朝着後方退去。
趙括並不是怕死,而是在爲了周圍的趙軍士兵拖延時間。
只需要王翦再追上那麼一兩秒,就會有至少兩把長劍刺入王翦的腋下、肩膀和或者後背,輕鬆無比的結果掉他的性命。
然而下一刻,趙括突然從王翦那原本視死如歸的眼神之中察覺到了一絲狡獪。
“不好,他想逃!”
趙括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王翦突然一個急轉身,手中的青銅劍借勢在一名毫無防備的趙軍士兵肩膀處斜掠而過,切下一隻手臂的同時帶起了大片血雨。
緊接着王翦借勢一滾,正好從這名趙軍士兵所露出來的縫隙之中滾出了包圍圈。
當然了,即便如此,王翦也不得不付出了肩膀和腋下被刺中兩劍的傷勢。
但這兩處傷口並沒有拖慢王翦的腳步,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直接衝到了關牆邊緣,從好幾丈高的關牆之上朝着城內跳去,一邊跳一邊還在半空之中發出一聲尖銳無比的叫聲。
“趙賊勢大,撤退!”
王翦的身體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激起一陣雪花。
“該死!”趙括幾乎下意識的就想要跟着王翦跳下去,但是奔到城垛之旁時又停住了。
幾乎就在王翦一邊咳血一邊從地上爬起來的同時,趙括也已經將身後的長弓取在手中。
弓如滿月,鋒利的箭矢直指王翦的後背。
王翦急速的奔跑起來,他的腳步猶如豹子一般靈敏,在趙括的視線之中越跑越遠。
“死!”趙括咬牙切齒的在心中默唸一句。
隨後果斷的鬆開了弓弦。
箭矢掠過空氣,帶着尖銳之聲朝着王翦的後顱而來。
眼看就要功成,王翦卻突然一個俯身,狠狠的朝着旁邊的地面撲去。
但王翦的動作顯然因爲受傷而變得緩慢了不少,趙括射出的箭矢在王翦的頭頂一閃而過。
“砰!”王翦的身體再一次的砸到了地上,雪花四濺。
死了?趙括的心劇烈的跳動了起來。
僅僅是幾息過後,披頭散髮的王翦就再一次的站了起來,並很快就消失在了趙括的視線之中。
一面骯髒的頭巾被箭矢牢牢釘在雪地之上,這是趙括這一箭所收穫的戰利品。
“秦賊!下次見面,吾必取汝項上人頭!”
趙括的怒吼聲在關牆之上回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