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舒龍子爲江陰仲哈所擄?!”
“君上!正是如此!江陰仲哈所遣使者,就在國中!”
“這……這如何是好?可是吳國又要西征?!”
“此來羣舒,止公叔劍及江陰仲哈。”
“嬴劍?!”
“正是!”
“呼……”
老邁的國君微微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既然是嬴劍,反而要輕鬆一些。偃氏羣舒有仇報仇有怨抱怨,很正常。
而且很快傳來了消息,周圍諸國,那個吳國猛男的左膀右臂,似乎都派了使者。一個都沒落下。
這讓老邁的國君更是放心了不少,至少這樣看來,江陰子李解,是沒打算直接把羣舒打包帶走。
其中應當也沒有吳國老妖怪的想法,純粹就是嬴劍個人的私仇。
“命人厚待來使。”
“嗨!”
偃氏羣舒的應答,“嗨”等同“嘿呀”,是“是”的意思。和諸多大國不同,羣舒雖然相對落後了一些,但並沒有強制要求“君前臣名”,對吳楚兩地的逃亡政治犯來說,到這裡來隱姓埋名混口飯吃,也是相當不錯的去處。
畢竟到了羣舒之地,往北就是六國,隨時可以翻山越嶺前往淮泗之地。
羣舒七國中的六國都招待了使者,沙哈的面子不小,除了吳國大王勾陳、江陰邑猛男李解之外,他自己的“敢爲烈士”,在羣舒之地,也有不少武士階層的“粉絲”。
此刻羣舒之地的貴族們,都已經知道李解北上抗宋,爲逼陽國這個小朋友撐腰,無形中產生的好感,更是倍增。
這一次沙哈雖然一天就滅了舒龍國,可舒龍國的地盤還在,國人、野人也俱全,就是國君、公族被擄走,這對羣舒七國同出一脈的“國際友人”來說,實在是……太高興了。
合法地瓜分地盤,有什麼不爽的?!
就算舒龍國有和其它國家聯姻,那是個事兒?最多吃得時候斯文一點。
只不過這地盤畢竟是沙哈打下來的,理論上怎麼分配得沙哈說了算,得李解說了算,得勾陳說了算。
嬴劍的私仇,沙哈幫忙給報了,嬴劍是沙哈的朋友,沙哈果然是個磊落君子啊。
一天滅了舒龍國,羣舒之地的國際環境陡然一變,原先那種相愛相殺的氣氛,直接蕩然無存。
偃氏公族內外,都瀰漫着一種古怪的意識,有的偃氏公族,已經琢磨着加入“蘇卡不列”計劃,然後北上前往逼陽國混口飯吃。
只要能夠在北上抗宋一戰中鍍金,回不回國效力,已經不重要了。
這些個公族子弟,原本就沒什麼希望繼續上升,有的甚至還是國君爭奪的失敗者,處於貧瘠之地“半流放”的狀態,現在有了一個翻本的機會,整個人的心態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諸君!江陰邑之戰力,諸君以爲如何?!”
“強軍!”
“強軍!”
“江陰仲哈之猛,便是楚國,亦不曾多見。然則此等驍勇之輩,不過是吳國猛男之爪牙……”
“善。”
相鄰諸國的偃氏邊緣人物,都聚集了起來,這些原本就互相有聯繫的“小角色”,此刻動了一個極爲狠辣但有司空見慣的念頭。
“吾曾聽聞北有郯國,老君傳位之後,新君欲獻土於吳國……”
“郯國?”
“退位老君,號郯莊子。”
“若如此,吳國疆土,豈非抵臨中原?”
“此刻不曾抵臨中原?”
江淮和羣舒之國交流頻繁,吳國北伐和西征的道路,總歸是繞不過瞞不過他們的。當年楚國東征,就是從剛被封爲“邗邑”的山口進攻,當時的楚國,舟師並不發達,強大的都是各封君所屬的陵師。
陸地上的軍事行動,自然是瞞不過羣舒之國。
然而後續發展卻超出了羣舒之國的想象力,因爲吳國不但打贏了保衛戰,還直接反推到楚國的腹心之地,導致楚國連續遷都,而吳國更是連續攻破郢都。
之後吳國退去,整片廣大的沿江地區,也就成爲了吳楚兩國的拉鋸緩衝區。羣舒之國也就迅速進入了一種微妙的震盪期,國君更迭比更衣還勤快。今天還是吳國的狗,明天就是楚國的貓。
所以,前一代的公族精英,就有人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建議,要麼徹底歸附楚國,要麼徹底加入吳國。
只有這樣,本族的子孫,才能完完整整地保全。
哪怕即可遷走,不管是遷往姑蘇還是郢都,三五代人的平平安安,不成問題。
然而這對國君來說,就是不能接受的無腦提議。
現在嬴劍報私仇,卻又產生了一個契機,讓羣舒之國的邊緣化精英們,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吳國力量。
而且這種力量,貌似和吳國的舊有傳統沒啥關係。
“諸君以爲江陰子此次北上抗宋,勝負如何?”
“猛男必勝。”
“吾亦認爲猛男必勝,然則宋國佔據地利,此時入夏,又非寒冬,天時亦在宋國。便是猛男掌十萬之師,縱勝……亦是慘勝。”
“以江陰仲哈之猛,若非猛男自信必勝,豈能不夾帶左右?”
“有理。”
“善。”
“不必多言,此次江陰仲哈北上匯合猛男,我等當盡起族中子弟,爲其所用。猛男若勝,我等亦勝。”
“善!”
一衆偃氏“小角色”,頓時下了決心。想要換一個地方安安穩穩地生存,從來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姑蘇王畿地區能夠這麼太平,那也是南征北戰打出來的太平。
即便如此,五湖野人也是到最近,才被姑蘇“消滅”乾淨,其中還有李解的幫助,否則那些“南沙”野人,會繼續流竄。
羣舒之地的一些貴族,已經預料到了吳國可能發生的變化,新老君王的更替,必定帶來一定的政治動盪。
連帶着的社會變化,就會是一種契機。
而整個吳國,最穩的地方,不是姑蘇王畿地區,而是李解這個短時間內崛起的江陰邑。
大貴族瞧不上“沙野”,小貴族沒資格染指,那麼一旦出現時局混亂,國人也好野人也罷,甚至普通的武士階層,也會自然而然地逃避到這片地區。
這種推演,是羣舒精英們的“推己及人”,他們自己是這樣趨利避害的,那麼別人有怎麼可能太過異常呢?
只是羣舒兩代被邊緣化的精英們,更想有立身之本,這個“本”,能夠掏出來最大的,無非就是和“郯君獻土”差不多。
“聞江陰仲哈欲在羣舒、巢、六之地招募‘義士’,諸君可有決斷?”
“盡起子弟,響應仲哈!”
“善!”
“大善!”
在羣舒江畔原本打算逗留兩天,就要帶着戰利品返航,但是沙哈按照“蘇卡不列”計劃,在羣舒之地還要完成招募“烏合之衆”的任務。
本地的“烏合之衆”分兩個部分,一個部分是負責喊“666”的士卒,另外一個部分,則是奴工。
後者的數量,李解給的指標不高,大概就是贖買兩三千人即可,以江陰邑的舟船運力,暫時能分給沙哈的,也就這麼多,大部分時候,行走在邗溝之上的舟船,都是要運輸軍需物資,尤其是糧食的。
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沙哈想着買兩三千人太麻煩,又見嬴劍想要報仇,索性找了個由頭,把舒龍國給滅了。
反正他有作戰權,此時不用,過期作廢啊。
滅了舒龍國,別說兩三千人,就是兩三萬人,貌似也夠啊。
然後沙哈又想着,反正都兩三萬人了,何不再多招募一點?於是他派出使者,前往羣舒七國的另外六家。
派使者的最初目的,就是招一下人手,並沒有說警告羣舒之國的意思。
但是萬萬沒想到這樣幹之後,效果更是驚人,羣舒之國紛紛蟄伏,不敢造次。連呲牙咧嘴想要跟沙哈打上一場的貴族都沒有,卿大夫們都是裝死狗裝看不見。
於是乎,沙哈正美滋滋“蘇卡不列”計劃完成度挺高呢,嬴劍就黑着臉找到了剛回來休息沒多久的沙哈。
“仲哈!”
“阿劍找我有事?”
“遣使前往諸國,難道不是震懾他們嗎?”
“沒有啊,我就想着招募人手,首李說過,這次運送軍需需要人手,在淮夷都在招人。我就想着既然來了,就順便招一點……”
“……”
嬴劍臉皮一抖,他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個滿腦子肌肉的傢伙,總有讓人哭笑不得的表現。
“呼……”
嬴劍吐了口氣,然後擡頭正視沙哈,“你可知道,眼下羣舒之國,有多少人響應仲哈號召,願意北上抗宋?”
“這與我無關啊。”
一臉理所當然的沙哈看着嬴劍,有些不解,“我只管奉命行事,羣舒之人願意跟着走就走,不願意走就留,反正我只是要完成首李安排的任務。”
說話越來越像李解的沙哈讓嬴劍一口老血憋了回去,幾乎都要內傷不治。好不容易緩了過來,臉皮一陣紅一陣白的嬴劍,瞪着沙哈吼道:“二十餘萬!羣舒七國、宗國、六國、巢國及大小濮人部族,二十餘萬人響應,仲哈你能全部帶走?!”
“二十餘萬……是多少?很多麼?”
沙哈掰扯着手指頭,他知道個十百千萬,十進制學得也很認真,四則運算也已經掌握。只是他沒有直觀的概念,也沒有真的去計算一下二十多萬或者幾十萬上百萬。
在沙哈的眼中,人多就是人多,人多了就弄少一點分攤一點,不就行了?
“……”
看着沙哈那張胖臉一副很無辜很無知的樣子,嬴劍居然都生不起氣來,最後露出一個微笑:“算了仲哈,此間羣舒之衆,願意北上抗宋的,就自行前往,你說對不對?”
“對啊,這還用問嗎?”
“……”
要不是確定一定以及肯定打不過沙哈,嬴劍真的很想和沙哈決鬥,決一死戰的那種!
沙哈總覺得嬴劍有點怪怪的,這麼簡單的道理,爲什麼要這麼緊張,這麼激動呢?
響應號召北上抗宋,那就去啊,難不成還要我來發路費給糧食?這不可能吧。
再說了,哪怕是姑蘇王師出征,那些武士也是自帶武器裝備還有應急口糧啊,甚至連戎裝,家庭富裕的武士,也是家裡幫忙搞定,哪有說等上面配發的。
上面配發的武器裝備不但陳舊,而且保養也不到位,搞不好用了一次還得回收。
所以正常來說,出去打仗,當然是自帶乾糧自帶武器裝備啊。
至於爲什麼江陰邑特殊?
因爲首李特殊啊,首李受命於天,牛逼。
嬴劍最終還是沒有踏上老家的土地,甚至連老鄉也沒有去見,對於曾經的舒龍國人和物,居然半點眷戀都沒有。
連報仇都沒有那麼激烈的快感,嬴劍反而更加期待“麻色法克”計劃中的戰果,此刻邗溝之上,小小的舟船連綿不絕,打着王師旗號的運輸隊伍,幾乎將整個吳國的運力都壓榨了出來。
只可惜邗溝是因陋就簡開發出來的運河,運力實在是有限,否則規模會更加龐大。
“蘇卡不列”天天講的沙哈和嬴劍,在羣舒之地搞了一票大得之後,立刻兵分兩路,沙哈帶着自帶乾糧的“羣舒之衆”,順流直下先行抵達邗溝,然後再北上前往“末口”。
整個部隊的規模相當龐大,羣舒之國爲了安撫江陰仲哈,拿出了大量的舟船,各種形制的舟船超過兩千。
可以說直接掏空了羣舒諸國的家底,兩千條船,最少要攢三代君侯,還得有人長期保養舟船,纔能有這樣的家底。
這些船入海是不行的,在揚子江中行走,也只有大船可以承擔,其餘小船,只能在內河中航行。
不過此次北上抗宋,運載的主力,就是小船,甚至是竹筏木排這種東西。
此時此刻的江陰邑,爲了壓榨運力已經是無所不用其極,陰鄉內外招募了大量的工匠,都是在造船。
爲了援助陰鄉,姑蘇大量工匠都奉王命前來支援,甚至像出逃棠邑的賈氏,出於釋放善意的意思,同樣支援了一兩百個工匠。
江陰邑在沿江地區,本就壘砌了塘壩,開闢了幾個水寨,現在則是迅速改造成了造船廠。
只是造船廠的規模有點小,也只能打造小型的運輸船。
“夫人,羣舒有喜事傳來!”
商小妹挺着個大肚子,穿着一雙白襪,在地板上踩出了略微沉悶的聲音,大概是體重增加了的緣故。
正在練字的旦聽到了聲音,把手中的筆放了下來,然後嗔怪地說道:“懷有身孕,行走更要穩妥一些。”
商小妹嘻嘻一笑,倒是無所謂,她將手中的消息遞了過去:“夫人,仲哈打了大勝仗,公叔劍帶着斬獲,已經返程。眼下俘獲甚多,除女子之外,還有舒龍國之君。”
消息上的文字也是簡體字,旦能夠看明白,看完了之後,旦有些詫異:“公叔劍的意思,是讓我爲江陰表率,前往姑蘇獻俘?”
“正是!這是大好事啊夫人!”
商小妹妙目閃爍,跟旦分析道,“大王老邁,想來要傳位於公子巳,如今公子巳在徐國故地所爲之事,不外是‘吳晉互王’,原本大王爲穩妥計,不會再有大戰。開疆拓土之事,想來是要留給公子巳的。”
頓了頓,商小妹對旦又道:“只是去年郯莊子已有獻土之意,此事,便是留給公子巳的功業。倘若逼陽國得以保全,逼陽子妘君,亦是要請求內附的。”
“如此說來,公子巳的功業,已經足夠?”
“自是如此。”
商小妹笑道,“夫人想想,公子巳有了郯國、逼陽國二國之土,哪裡需要羣舒之地這點功業?但是大王不同,此刻老邁,卻還能有如此大勝,可謂顯威一生!”
“商姬可有教我?”
“想來大王所想,便是身後之事,倘使後人提及當今大王,便以‘威王’稱呼,必爲其喜。”
諡號這個事情,對以前的吳王不重要,因爲歷代吳王都沒有達成現在的威權。
但是現在的老妖怪,卻是不一樣的,他真的很威風。
只是,再怎麼威風的老妖怪,也沒有學周穆王那樣,活着的時候,就自稱“穆”。
老妖怪再狂,也不覺得自己能夠和周穆王相提並論,當年的周穆王,軍事上有贏有輸,但在擴張周王朝影響力上,那是強得沒話說。
吳國能夠不斷地擴張,也是基於周王朝的整個體系之下。
宗法、禮法、朝貢、分封……吳國相對巔峰時期甚至是剛剛開始走下坡路的周王朝,都不在一個層面上。
吳國到現在,也只是一個東南霸主。
但是周天子,那是“天下王”,那是“社稷主”。
長期以來的霸主,也只能在“天下王”面前低頭,天下諸侯開始徹底拋棄周天子,算下來也沒多久,也就是當年周懟王時期的事情。
“我爲女子,豈敢涉政?”
“大王執政,然則夫人乃王命夫人,可謂輔弼!”
言罷,商小妹更是美目閃爍,“今有在野女賢,獻俘進言,稱大王‘威加海內’,乃是美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