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武田軍總算從盲目的固定模式中清醒過來,騎兵集中起來,全軍下馬,開始進行定點射擊,這樣精準的箭術就可以稍微降低敵軍盾牌帶來的防禦力,彌補一下先前不足的傷害輸出。然而,當他們開始瞄準的時候,怪異的事卻發生了,前一刻還密密麻麻豎着的‘叢林’已經消失不見蹤影,他們的箭居然找不到目標!
“喝!喝!喝!”率先上陣負責攻城的是足輕大將鹿源五郎的五百輕兵(所謂輕兵,即身着最簡易的具足,手持短木槍和肋差,戰鬥時基本屬於炮灰和試探的部隊),在厚重的軍鼓聲中,咆哮着撲向並不高峻的城牆。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騎士同僚們正在茫然的錯愕之中。
然而當他們開始攀城後,卻同樣體會到了他們同僚的感受,因爲對他們來說同樣怪異的事也發生了,整個戰場上似乎突然之間安靜了下來,除了武田軍團自己的吶喊助威聲,城內居然變得一片寂靜,整個城樓上更是看不到半個人影,彷彿任憑武田軍輕易登上城樓絲毫不加以阻攔似的。整個戰局的推進陷入一種詭異的氣氛之中。不過,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武田的軍士們在疑惑不解中繼續奮力攀爬着。
蟻附似的攻城仍在繼續,東面的城牆上轉眼間已經密密麻麻布滿了身着紅色具足的武田士兵,無數的太刀在陽光下反射搖曳着絢爛的光輝,亮得刺眼,結局似乎已經註定,然而所有人卻顯得更加焦慮和茫然,老將甘利虎泰不斷地向前傾着身體,似乎想看得更加清晰,想把城牆上的每一個細節都納入眼眸,儘管他生性莽撞,但並代表他是個白癡,作爲一名跟隨兩代武田家主在沙場上征戰數十載的宿將來說,往往大多數時候,在戰場上敏銳的預感能力帶來的作用甚至超過他們自身的戰術素養。現在便是這樣的情況,戰局進行得順利,然而他卻深深地感受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東西,也許對方的確是殿後的軍隊,負責的只是暫時拖延一下自己的行動,並不打算依仗這種程度的小城來一次生死較量,但是臨戰退縮、甚至是放棄阻擊,這明顯不符合常理,那麼這就意味着對手正在謀劃着什麼難以想象的事。
甘利虎泰的思緒涌動,然而當他還沒有想出行之有效的應對策略時,對手卻已經動了,而帶來的結果就是,戰局的頃刻間逆轉!木石夯成的城牆上,突然間,冒出無數個小口,小塊的充填物簌簌地向外掉落,就在那些竹製的雲梯上的武田士卒們納悶的時候,從那些小口中卻倏然刺出閃爍着寒光的槍刺,赫然竟是一杆杆長槍,武田士卒們愕然,震驚,倉促間幾乎沒有任何能夠來得及做出一點反應,短短的距離讓那些槍尖轉瞬即到,透體而出,雪白的槍頭立刻染紅,整個城牆上彷彿綻放了一片嬌豔的花朵,然而伴隨着的卻是武田成片的士卒宛如剝落的圖漆碎片般從空中墜下,轟隆聲不絕於耳!
當然遠遠還不止這些,挫敵銳氣的原則在我來說那就是趁你病、要你命!前一刻還寂然無聲的城牆上一片嘈雜聲響起,數不清的人影探出,近千張弓弩對準下面負責後續登城此時卻一臉呆愣的武田士卒就是一陣急速射,根本不管命中率,只要求將剛纔繳獲的大量箭羽在最短的時間內傾瀉而下。可憐那些未着片縷的武田輕兵們立即一陣鬼哭狼嚎,成片地渾身宛若刺蝟撲倒在地,鮮血橫溢,很快整個城樓下就瀰漫着一股沖天的刺鼻血腥。
整整五百人,兩百多在城牆上趴着的頃刻間全軍覆沒,無一漏網,剩下的在迅急的箭羽中損失大半,僥倖未死的不過區區數十人,連滾帶爬地躥了回去,第一次登城戰居然像一出鬧劇似的短短一刻鐘就謝幕了,實在讓人始料未及,當然對武田的前鋒指揮官來說,就是不言而喻的恥辱了!
“巴嘎!混蛋!”甘利虎泰看到逃回的士卒,滿臉猙獰地衝過去拔出隨身肋差就是一刀,立時將負傷的鹿源五郎砍翻在地,繼而雙眼血紅地朝身旁衆將咆哮道:“你們還在等什麼?!旁觀看笑話嗎?立刻各自歸隊,一刻鐘後全軍進攻,不拿下長條城,你們給我統統死啦死啦滴!”
“嘿!”衆將嚇了一跳,慌忙應令四散而去。
甘利虎泰看着衆人散去,終於緩緩收刀入鞘,重新端坐於矮凳上,神情肅穆,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只有那些護衛在四周的侍從才能發覺,他直視遠方戰場的眼神中透着難以言喻的瘋狂和殘酷。
一刻鐘後,較量再次開始……
勘兵衛握着長刀的手因緊張而微微顫抖,不過他還是努力地調整着步伐,緊緊跟在自己的上司直傐場之身後,也許只有這樣才能讓他覺得有一點點安全感。他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戰爭,用血肉換取生存的戰爭。因爲就在四年前,川中島的又一次龍虎鬥讓他永遠失去了自己的父親和兩個哥哥,於是他也加入了軍隊,就爲了養活他年邁的母親和三個妹妹,強迫自己在屍山血海中生存,只爲了那點可憐的軍餉,這幾乎是所有甲斐人共同遭受的苦難。貧瘠的山林,出產不了白花花的糧食,但卻早就了堅忍不拔的戰士,他不得不學會殘忍,無論是對敵人,還是對自己。否則,勘兵衛掃了一眼身旁的草地上躺着的那些屍體,那些仰望着蒼穹的灰暗雙眸,否則,就只能像他們一樣,躺在這裡,歲月流逝,不留下一絲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