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依舊是飄着泥土芳香的草地,唯一不同的是,換了一處城郊。樑小櫻和氏康一同牽着馬,逆着風往前行走,陣陣輕風拂過臉頰,似乎早已失去了當時柔柔的觸感,甚至刺得皮膚有些痛。半晌,她纔回頭,衝着氏康微笑:“我真的很喜歡相模的草地,我沒有打算離開相模,所以,今後再相見,就約在草地吧。”
氏康攜起她的手,似要嘆息,卻又將那口長長的氣硬吞進肚裡。“我試着想要答應你的請求,可我真無法像你一樣能把‘離開’兩個字說得這般灑脫,難道我們是註定有緣無份?還是……你讓我懂得了愛情,自己卻迷惘了?”
“不,我懂愛情,可我現在偏偏突然現,其實像我這種自私的人,或許並沒有資格談論愛情,氏康,一直以來都是你在付出,不是嗎?我爲你付出的,太少太少了。”她紅着臉垂下了頭。
氏康不再說話,只是無奈地搖頭,拉她到草地上坐下,和她並肩眺望着遠方。昨天,他頭一次看到倔強的樑小櫻流淚,實在不忍再看一次,也許,就這樣靜靜地坐着、依偎着,享受在小田原最後的時光,分開也能分得不用那麼傷感。是啊,她那時大概並沒有說錯,換了他氏康處在女人的位置上,只要還是“性本善”之人,都不會自私到爲了成全自己的幸福去破壞別人完整的家庭,讓所有痛苦都讓對方承受。然而,她剛纔卻說,是她付出太少,他隱約感到那句話中另有深意,怕是連樑小櫻自己都沒覺。
“我會繼續在吉原打理我的詠春堂,反正你會繼續做家督,要是乙千代能抽着閒暇的時日來學武,我將非常歡迎。”她摘下幾根草葉,一邊低語,一邊將草葉打成蝴蝶結。
“沒有任何名份,今後就以那樣的方式和我相見,你真的……一點也不介意嗎?”
“只要心中有愛,任何形式上的東西都是虛無。”
“我明白了,可能我們接觸的時日仍然很短,需要日久天長,更多的積累,更多的瞭解吧。”
“氏康……”
“小櫻,我會等你,就算用你所說的那種方式延續我們的感情,我也會一直等到你主動要求做我北條家的人那天。”
他會等她嗎?樑小櫻耳際一熱,這句話,是誰曾經對她說過呢?是晴信,前次聽板垣說,晴信心口不一,嘴巴比從前更犟,心裡卻仍然在思念着她,可她現在該去思考那個問題嗎?那個她決心要忘得乾乾淨淨的男人,身邊有了美麗的湖衣姬,又有了兒子勝賴,歷史上的這對母子,就是武田信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何必非要對人家有所奢求?但她又有何資格要氏康等她?
“氏康,謝謝你這句話,時光的流逝,應該可以證明一切……”
這樣的回答,算是爲他們倆的關係畫上一個逗號嗎?樑小櫻不知道,可能對氏康來說,她終究還是做了一回殘忍的傢伙。
“沒想到你真的還會返回詠春堂。”
卓翼飛站在廚房裡揮動着鍋鏟,不時回頭望望倚在門前的樑小櫻。樑小櫻現他的眼神很奇怪,像有些驚喜,又像帶了點兒諷刺。她沒主動回話,只是如往常一樣,嗅着鍋裡散出的菜香味,她最懷念這民國老鄉的優點,就是他做的一手好菜。
“很久沒有吃過中國菜了,看你陶醉成這樣,今後你若真想通了跟我過日子,只怕我做夢都夢不到你做菜給我吃囉!”
“阿飛,對不起……直到現在,我對你仍然只會說出這三個字。”
“罷了,你沒欠我什麼,是老鄉還客套,你不覺得會把友情變得虛僞嗎?”
卓翼飛盛起鍋裡的菜,將冷飯倒下去,摻上水蓋上蓋子。他說話聽起來像是很平靜,可“友情”兩個字,樑小櫻聽得出,那是他使勁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我實在很懷疑,你好不容易和北條氏康在一起,偏偏到了小田原卻說走就走,說是不願意破壞他的家庭,實際上是你心裡有別人吧。”
“我心裡有別人?你胡說些什麼呀?”她的臉瞬間漲紅,卓翼飛雖然是個男子,卻心細如塵,只是一句話,竟像是將她狠狠刺了一針。
“你們女人啊,就是缺乏理性思考,你到底是沒現你心中真正的想法,還是現了不敢面對?”
卓翼飛繃着臉搖頭,回之際,又背轉過身。
“我喜歡你,至少我敢當着你的面,當着別人的面都承認喜歡你,承認我最真實的感情。可你呢?你外表很倔強,好像水裡的菱角一樣,外面包着使勁掰都掰不開的硬殼,內裡卻是一堆柔軟的果肉。其實你大可不必在我這個老鄉面前關上心門,愛情這種東西,本來就是盲目的,沒有任何罪過,你呀,如果對北條氏康的感情真的是愛,我早就該叫你正夫人了,還管人家家裡人有意見個啥?”
“阿飛,飯要糊了。”
她趕緊轉移話題,卓翼飛最終用同情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才滅了竈裡的火,和她一同把飯菜端出廚房。
如卓翼飛所說,她果真是因爲心裡有別人,纔沒能和氏康一起努力與世俗抗爭,共結連理的嗎?時光轉瞬即逝,詠春堂開設的時間眨眼便過了一年,氏康偶爾會來吉原看望她,儘管關係不比從前,兩人仍然會有久別重逢的相擁相偎,她卻始終沒停止過對那個問題的思索。
煩惱時,她會站在木人樁前拼命練拳,這一年過去,感情的事沒畫個句號,武藝卻修練得更加高強。她不禁想起了佛山的爺爺,以她現在的身手,不知道是否可以跟爺爺對拆個一百回合。越來越多的弟子涌入詠春堂,成天樑師傅來、樑師傅去地叫,她才感覺到,自己已經提早結束了青澀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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