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元大人,這位小櫻姑娘的茶藝確實精緻,不過這茶似乎濃得有些過頭,只是舌尖便能觸到異常苦澀之味。”一個公卿模樣的賓客端着茶杯,才呷了一口,就感到難以繼續品嚐,用一種無奈加無辜的眼神尷尬地望着坐在主人席的義元。衆人跟着點頭,儼然一唱一和,欲隨之起鬨。
誰料義元還未開口,坐在窗邊的晴信卻插了話:“公家的大人,當然喝不慣武家人泡的茶,在下的姐夫義元大人之母壽桂尼夫人雖出身公家,但駿河仍是武家的領地,大人們要品好茶,又爲何不在京都盡情品嚐,偏要遠道來駿河呢?”
“這……武田大人,你這話說得也太……”公卿們幾乎不約而同漲紅了臉,卻彷彿又爲了顧及公家的所謂風雅,啞巴吃黃連。
義元見狀不妙,趕緊圓場,“各位大人,內弟只是性情如此,一時心直口快,絕無半點別的意思,還請諸位給我駿河今川家一個面子,不要見怪。”
樑小櫻裝模作樣跟着義元點頭陪笑,眼角的餘光不時望向晴信,他是故意這麼說的,還是因爲在生她的氣?然而,晴信這句暗諷公家的話,聽在耳朵裡實在很有威力,還有那麼一點點的魄力,有時她反而不明白,到底哪一個纔是真正的武田晴信。
“小櫻技藝拙劣,讓大人們見笑了,若是大人們喝不慣小櫻泡的茶,不如請駿府的茶師端京都品種進來,給各位品嚐。”
她此話一出,竟發現義元望向了她,微微頓首,又似帶着些無奈。等茶師端着泡好的日本茶走進茶室,義元和公卿們一同捧起茶杯,臉上卻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淡而無味,怎會如此?”
“喝過大明的工夫茶,再品任何一種茶,都會覺得無味,因此各位還是細細品完小櫻姑娘的茶吧。”晴信半眯起眼睛,推開盛裝日本茶的木碗,緩緩喝起瓷杯中的濃茶。
他怎麼會知道工夫茶?難道從前有人泡給他喝過?還是因爲他其實不喜歡日本茶,而因愛讀《孫子》而喜歡中國茶嗎?種種猜測,在樑小櫻腦中變成一個個大小不同的問號。
“原來晴信大人才真是見多識廣,義元慚愧。”
義元依舊客套,嘴角泛着笑容。
“小櫻,既然晴信大人最欣賞你的茶,你就多給上幾杯吧。”
“是。”樑小櫻應了一聲,接過晴信手中的茶杯,提起茶壺給他衝上。
當!就在這一刻,斟滿茶杯還未遞交到晴信手裡,她猛然感到渾身一陣強烈的顫抖,茶杯竟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還沒回過神來之際,只聽有人驚呼一聲“地震”,樑小櫻已被晴信拉着右手,奮力往屋外衝去。
地震,真的發生地震了?跟着晴信從二樓跳躍之下,對於自小練過功夫的他們兩人來說,倒不算什麼問題。也不知跑了多少路,樑小櫻只覺得纔不過一會兒,他們已經跑到了駿府的一處後園。後園中只有一些矮小的櫻花樹和灌木,沒有高大建築,確實是避難的好地方。可是此刻,樑小櫻真切地感覺到大地被搖晃着,晃得越來越激烈,連原本晴朗的天空也變得陰暗起來,直覺清晰地告訴她,這場地震不會立刻過去,定是一場六級以上的大地震!
“別怕,日本經常都會地震,房屋纔會都建得很低,這園裡只有花草樹木,我們不會有事。”
晴信,他的胸膛貼着她的後背,是準備隨時保護她嗎?熟悉的氣息撲到頸邊,樑小櫻情不自禁抓緊了他環住自己腰間的雙臂。
放開,快放開他呀!樑小櫻,你不會還對這個男人餘情未了吧?不,說什麼餘情未了,他們根本就還沒正式開始過,這算什麼?她從來不怕被人欺負,她堅信現在的反應時因爲自然災害和一般的危險有所不同,倘若有人陪伴在身旁,她便不會太過擔驚受怕。
正想着,忽聽地面轟隆作響,跟着傳來喧囂的人聲,樑小櫻猛然驚覺,已不知是人的身軀在顫動,還是大地在激震。眨眼之間,“卡啦”一聲,地面竟出現了一條巨大的裂縫,正朝他們所在的方向延伸而來。
“豬頭晴信,還說你有經驗,震源就在附近!”
“你說什麼?”
“還愣着?跑哇!”
“看來你喜歡的人還是我!”晴信彷彿察覺到了什麼,雖然大地還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晃,卻和樑小櫻於同一時刻邁開大步。
“誰喜歡你啊?你姐夫比你懂我多了!”
“小心!”
樑小櫻還在邊跑着邊和他吵,不料晴信突然狠命將她一推,她一個不慎,摔了出去。然回頭的一剎那,晴信已經掉落瞬間開裂的地縫中!
“晴信!不!”
把手給我,抓住啊!她一躍而至地縫旁,他的手沒來得及抓住任何東西,身軀已然下墜,樑小櫻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焦急和傷痛,她狠狠咬住牙關,朝深深的地縫飛身跳了下去……
不……晴信,你不可以死……我不值得你爲我拋棄生命……不要……
是已經到了地獄嗎?爲什麼到處都是漆黑一片,連一絲鬼火也瞧不見?莫非,晴信並沒有死,而是她自己死掉了?漸漸的,樑小櫻瞅到遠處的一點光亮,藍瑩瑩的,她觸不到的地方,有好多人正在連綿起伏的山坡間以相同的步調行走。那裡……就是佛教故事裡說的“黃泉比良阪”嗎?她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但憑藉着身形,她覺得排隊而行的人羣中沒有晴信。
“吧嗒!”一團溼溼熱熱的東西打在臉上,她睜眼一看,才發現是南柯一夢。
自己原來並沒有死嗎?她來不及看四周,先吃力地坐起來,伸手往臉上抹一把。老大,不是吧?剛纔落到臉上的東西,居然是一團臭烘烘的鳥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