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小櫻瞧瞧那兩人,接着悄悄用眼角瞟着晴信,他並沒有擡頭,像在思考着什麼問題。她只想打聽到一點關於這次商議會的消息,於是乾脆親自拿着酒瓶,給衆武將們的酒杯挨個滿上,酒水滴滴答答流進杯中的聲響,在此刻安靜的應接室裡讓人聽得異常清晰。
“小櫻給主公滿上。”她最後一個走到晴信面前,朝他放在旁邊的杯中傾倒出透明的液體。
晴信終於擡頭看了她,眼神卻很奇怪,他似乎在用表情對她提出疑問,她怎麼變得這般見外了?既然送酒跟斟酒這種事都要她這個內庭總管事親自來做,她爲何離他如此之近,偏要顯得比從前更加見外?他不習慣樑小櫻循規蹈矩的樣子,那不是他心中想念的那個她。
“主公,您還是再等幾天吧,也許,諏訪賴重只是剛剛得知湖衣小姐失蹤,對我們武田家有所誤會。況且板垣已經前往上原城斡旋,我想賴重即使和他談不成,禰禰的面子他總該給的。”信繁彷彿看出了兄長心神不寧,旁敲側擊地示意晴信散會。
晴信點了點頭,用汗巾擦擦臉,終於宣佈散會。老諸角在信繁臨走前,輕輕向樑小櫻說了聲謝謝,信繁也不忘提醒她,晴信最近幾天很累,她不妨留下照顧照顧。
不一會兒,家臣們都已離開了應接室,樑小櫻回頭,只看見晴信靠在背後的牆壁上,汗巾遮着臉,呼吸都像是有氣無力。他怎麼了?只是疲累,會累成這模樣?她好奇地上前幾步,蹲下身子,伸手去揭他蓋在臉上的汗巾。
“發燒了?”她真料不到這個老愛衝着她叫囂,專會捉弄她的傢伙也會生病,還燒得厲害,就要去門口讓小姓叫大夫。
晴信拉住她的手,只是一瞬間又放開,似在微笑,又似在嘆息:“一點小風寒,我身子夠壯,睡一覺明早起來就會把身體裡的魔鬼趕走。”
病都病了,還逞英雄,他在她面前,真的有必要這樣嗎?樑小櫻衝他翻翻眼皮,走到屏風後面,拿來兩牀棉被,給他裹在身上。“少跟我犟,先拿棉被捂着發發汗,一會兒我再給你煎點柴胡水來,退熱就能快點。”
“小櫻,我明白你還爲那天的事怨我,那天的確是我太沖動,抱歉。”他拉着棉被,輕聲說着話,卻像不好意思正眼看她。
“會說對不起了?罷罷,我也不是那種小氣鬼。不管怎麼說,你這個主公少生點病,對甲斐來說就是福。”
樑小櫻嘴裡喃喃唸叨着,是啊,晴信少生病,就能多點時間治理領國,她還得靠他撐起這個甲斐,好繼續留在躑躅崎館享福呢。
“我以爲你只會跟人吵架,想不到我病了,第一個拿這東西給我蓋上的人還是你。”晴信笑了,好像轉眼間忘記自己還在發燒,笑容有些俏皮,卻又那般真實。樑小櫻明白,這次他將心事溢於言表,不是爲了和她拌嘴而故意裝出來的。
“諏訪……不會出了什麼事吧?瞧你這房裡先前氣氛緊張的,你身邊那兩個人是不是因爲意見不統一,所以才爭吵?”她試探他的口風,只能趁現在。
晴信無奈地嘆了口氣:“剛纔信繁說的話你也聽見了吧,湖衣姬失蹤的事,傳到賴重耳朵裡,他不相信他女兒是自己失蹤的,懷疑我們甲斐的人在私下裡對諏訪的人質動手。不久之後,他大概就要派使者到甲斐,確認湖衣姬安好,倘若我們不盡快找到那位小姐,賴重將有充分的理由宣佈武田、諏訪兩家關係決裂,率先對甲斐開戰。”
“怎麼會這樣?你說萬一打起來,禰禰夫人會有危險嗎?我做她的陪嫁侍女時,見賴重大人對她很好,況且夫人現在又生了位小公子,賴重大人不會因爲湖衣小姐的安全在甲斐得不到保證,就對自己的妻子……”
樑小櫻猜中了,這果然是她擔心之事,可她要是爲避免開戰而去山寺裡找湖衣姬,究竟該把人帶來甲府,還是送回諏訪?如果送回諏訪,甲斐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質,就算晴信不打算做什麼,他手下的衆多家臣也不服氣。此時的晴信才做上家督不久,還得靠家臣們的力量鞏固地位,和家臣意見難以一致,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好處。看來,最終依然要將湖衣姬重新帶來甲府,只因爲比起湖衣姬,晴信目前更在乎的人是她樑小櫻,是她改變了歷史,她若在晴信身上多耍點“手段”,湖衣姬說不定能脫離那段哀傷的宿命。
“我看你還是多派些人去把湖衣小姐找回來吧,諏訪的使者不會那麼快就來,那邊還有板垣大人穩着陣勢,不是嗎?”
“我真沒聽錯啊,你居然會勸人了。”
“誰還有閒心跟你拌嘴?我好歹服侍過禰禰夫人跟湖衣小姐,纔不想看到武田跟諏訪打仗,一打起來,最可憐的還不都是女人。”
樑小櫻努着嘴,用手肘頂了他一下。
“你……你要對我是真心,就要好好保護我,戰火如果燒到這裡,我肯定會危險的。”
“如果戰爭無法避免,我發誓絕不會讓你受到半點傷害,小櫻,我的話出口,從不反悔。”
隨着灼熱的呼吸,樑小櫻只感覺到晴信的手臂從後環住了她的身軀,他的手滾燙滾燙的,隔着衣裳似乎都能把熱氣傳到她身上。她沒有向以前一樣使勁掙脫出他的懷抱,這一刻,他堅定的擁抱,竟全然將她心底最後一點自私的冰雪融成了水。
“怎麼不拒絕我了?不怕靠得這麼近,我的風寒會傳染給你?”他幽幽地在她耳畔噓息。
“爲什麼到現在,你才肯正正經經地對我說,不會讓我受到任何傷害?”
“因爲我這個樣子,沒力氣跟你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