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天地(二)

“也許,我一直以來都想弄清一件事,爲何你會那麼愛他,愛到了可以爲他捨棄一切的地步。而你對我的感覺,始終是好朋友,即使我們都曾經嘗試過,要用那種方法接納對方,最終你卻還是做不到。”景虎臉上始終帶着淺淺的笑,他能感覺到,武田軍雖陷入困局,樑小櫻卻可以在面對他時鎮定自如的原因。

“很抱歉,說到那件事,我明明是應該更瞭解的,竟然連你都比我先一步明白了,我卻直到現在才發覺……沒錯,景虎,我如今再也不用擔心什麼,我終於可以很清楚、沒有任何負擔和顧慮地對你說,我對晴信那種感覺就是愛。當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就在甲斐的躑躅崎館裡,我第一次在櫻園見到晴信的時候,不小心用帶我到四百年前的龍角石砸到了他的頭,在別人看起來,這種相遇確實很離譜,可就從那一刻開始,我們第一次對着彼此笑的時候,那段感情就已經開始了,雖然可能是違背天意的,卻仍舊是老天賜予我們的緣份。於是,直到如今,仍然是我認定了他,他也認定了我,沒有明確的理由,就是單純的、深切的,即使是地獄,我也甘願淪陷。”

景虎凝視着她的臉,她的溫柔與堅定,在剎那間交融。這個女子,她若早些對他說出這些話,他也許就不會對她動心,弄得自詡爲神的他也破戒吧。不,或者並不是這般容易,因爲他對她的感覺,大概也和晴信一樣,在看她第一眼時,就愛上了她。但有一點,他卻敗給了晴信,這日本的大名們,包括今川義元、北條氏康,他們都敗給了晴信。

“我輸了,由始至終贏的人,都是武田信玄一個。小櫻,除了他之外,不論是我還是別人,都無法做到爲了你一個女子去取得天下,爲了反抗命運,不惜臥薪嚐膽,情願讓你放棄他去尋找別的幸福。那個人有過很多女人,一直是我所鄙夷的,可他對你的真之切、愛之深,卻着實令我甘拜下風。就算縱觀整個世界,又究竟有幾人能爲紅顏而得天下呢?”

景虎掀起披風,轉身走到營帳前,叫來傳令兵,朗聲下達了命令。

“傳令下去,我軍全面援助甲斐武田軍,不得有誤,違令者斬!”

樑小櫻忍不住上前和景虎擁抱了一下,這早已不是意味着什麼的擁抱了。一天一夜之間,景虎便和晴信再次見了面,這是歷史上沒有的,是“甲斐之虎”與“越後之龍”自川中島會戰之後,第一次重見,亦是第一次傾心相談,把酒對飲。兩個酒杯在半空中碰撞,當二人同時將杯中的清酒一飲而盡時,不禁相對而笑,笑聲響徹雲霄。

她不曾想到,這對歷史上的老冤家會有一笑泯恩仇的一天,大概,就是她這個攪亂歷史的俏冤家,才幹出了這種離譜的事吧。樑小櫻心裡暖洋洋的,什麼困難,什麼危險,在晴信與景虎相對而笑之際,她已全部拋到了九霄雲外。

第二天,武田、上杉聯軍反撲,立刻變成了現實。

人定勝天,歷史,需要靠人來改變!樑小櫻揮舞着鐵棍,心中激盪着強烈的呼聲。不管結果如何,他們也要竭盡全力一試,她期盼着,這是最後的戰爭……

勝利了!馬上就要勝利了!甲越聯軍,激流勇進,在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中,樑小櫻卻看到了一線希望,也許,這希望很快就要實現,他們終將戰勝天地!

可是,正當勝利在望之時,老天爺卻收回了所有對人的恩賜。

轟隆——大地搖晃了,天空突然變作了漆黑一片,她的心,隨着突如其來的大地震,也被震得粉碎。

怎麼會……怎麼會在這時候發生地震呢?所有的人都驚惶失措,所有的人都逃了,不再打個你死我活,啪啦啦的裂響,滾滾而來的山石,連帶着河流中的水也猛烈氾濫。山地和平原的接壤處,碎石、樹木、水流,全部斷裂、失向!

龍角石,快顯靈啊!你不是有神力嗎?阻止這場地震,快阻止啊!樑小櫻緊緊攥着手裡的龍角石,沒有反應,完全沒有反應,這一次,她發現一切的願望,都變作了泡影。

“晴信……晴信!”

她本能地呼喚起丈夫的名字,慌忙之中,她確實也看見了他。晴信和她隔着從山上滾落直下的泥石流,他也在聲嘶力竭地呼喚着她,試圖迎着泥石流過去拉住她的手,卻無論如何都拉不到。

“小櫻!”

“晴信!不要!別過來!危險!”

已經來不及了,她根本已忘記了一切,飛身撲了過去,兩隻手握在了一起,他緊緊抱住了她……

眼前,伸手不見五指,耳朵,也彷彿失聰了一樣,聽不見人聲,有的,只是浪濤的咆哮和山石滾落的轟鳴。晴信和她就這樣死命地擁抱着對方,他們已然被洪流捲入了湍急的漩渦,不再呼喊,不再害怕,只是感受着對方的溫度。這是上天對他們的懲罰,不,不僅僅是對他們,也是對這個時代的懲罰……是戰亂,害死了太多無辜的人,讓這個世界生靈塗炭,這一刻,戰爭者必然付出代價,那代價,就是他們本身生命的終結。

“害怕嗎,小櫻?”心底深處,傳來了晴信溫柔的聲音。

“我不怕,只要有你在,我就什麼都不怕。”

她帶淚的微笑,將信息傳遞到他的心裡。

“如果老天要懲罰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我們當然不會例外,但即使到了地獄,我們不還是夫妻嗎?晴信,我知道你不會喝孟婆湯,我也一定不會喝,就算刀山火海,我們都要牽着手,一起闖,那樣,就是幸福了……”

樑小櫻一咬牙,將龍角石奮力往天空拋去,她不需要它了,從今往後,她都不再需要那種力量,她只要晴信,只要能和晴信生死相隨,她已無怨無悔。

晴信深深吻上了她的眼睛,閉起雙眼的瞬間,她倚靠在他的胸前,臉上滑落了一滴晶瑩的淚。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她不奢求可以輪迴轉世,不奢求可以投胎再做人,能到這個日本戰國時代來過,能與丈夫一同活過,能刻骨銘心地愛過,此生足矣,別無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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