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主公吩咐我們說,若是遇到夫人您,千萬……千萬不要把他的藏身之處告訴您,若實在被您發現他還活在人間,也要對您說他不想見您。可是……阿尾沒用,阿尾真的很怕死,辜負了主公的期望……夫人,我已經全都招了,請您千萬不要殺我,夫人……求求您……”
“阿尾,你起來,快起來。我剛纔只不過是想嚇嚇你罷了,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並不是真的想要讓你死。”
樑小櫻的語調緩和了下來,阿尾難以相信,她竟中了她的計。
“其實我已經見過了英雄,這次回甲斐,我是專程想來找晴信的,我發現了一些東西,覺得他若是不在躑躅崎館,應該有可能在這裡。真沒想到,果然被我猜中了……阿尾,你不要怕,你帶我去見晴信,我保證,只要有我在,他絕對不會處罰你,相信我。”
阿尾戰戰兢兢了好久,直到真正確定了自己不會死,才答應帶樑小櫻去到她想要到達的那個目的地。
穿過溫泉後面的櫻花樹叢,月光下,一條飛瀑從前面的山上傾瀉直下。樑小櫻早見過這條瀑布,夏天的時候,這條瀑布很寬、很美,而此時卻逢冬季,儘管還在流瀉,水流卻已經少了很多,藉着月光,看起來很細,像一條活動的玉帶。阿尾領着她,小心翼翼地從瀑布旁邊的岩石上攀過去,不一會兒,便繞到了瀑布後面。
瀑布後面居然有一個洞,她到現在才知道,接着,阿尾點亮手裡的火摺子,和她一路穿過山洞,到了洞的盡頭,樑小櫻雖沒有如陶淵明《桃花源記》中主人公的“豁然開朗”,但着實吃驚了一把。原來這個“水簾洞”的後面,竟是一處幽雅的小院落,院中種的,是清一色的櫻花樹,雪白的冬櫻綻放在枝頭,彷彿比月光還要皎潔、靈性。
“夫人,主公就住在這裡,接下來……阿尾不能陪您過去了,我膽子小,還是挺怕主公發火的……”
“好,你先回去吧。”樑小櫻微笑着拍了拍阿尾的肩膀,讓她別擔心,目送侍女的背影自原路返去。
晴信,我來了,就算你真的不想見我,我也找到這裡來了,如果說這是天意,我願意相信……她沒有疾奔過去,只邁着緩緩的步子,走向院中掩映在櫻樹下的那間小小的竹屋。
竹屋裡,坐着一個男人,一身白色的武士和服,衣上、袖口,都不帶任何裝飾。他是背對着她的,昏黃的燭光之下,他正撫挲着桌臺上一柄陳舊的摺扇,時而將扇面打開,時而摺疊。他的白髮已生了很多,但樑小櫻卻看見了那摺扇扇面上的美麗圖案——它們,是千姿百態的櫻花。
她走了進去,他也轉過了頭。
“晴信……真的……是你?晴信……”她知道,她沒有認錯,眼前的男人,雖已兩鬢斑白、雙頰瘦削,甚至在蒼白的燭火下,容顏看起來有些枯槁,但他確實就是她的丈夫,是她苦苦思念了好久的晴信啊!
和她目光相對的那一剎那,他似乎有些驚訝,可很快的,他的神情又恢復了平靜,只冷冷地說了句:“你認錯人了,武田晴信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在你眼前的,並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樑小櫻走近他跟前,凝視着他的雙眼,縱然那雙眼睛已無當年的神采和雄姿英發。她發現,他也在注視着她,只要她的目光不移開,他亦不會去看別處。這個傢伙,他居然還敢用這種眼神望着她,卻口口聲聲說她找錯了人?沉默了一會兒,她不禁苦笑:“你就真的那麼不想見我嗎?爲什麼?就因爲你從土御門仙惠子那裡知道了我的來歷?你不想讓我離開都離開的那麼傷心,對嗎?還有,你覺得自己一天天變老了,而我的樣子還是二十歲左右的模樣,你認爲你會耽誤我麼?”
他不說話,他臉上的表情像是麻木的,一絲波紋也沒泛起。
樑小櫻咬咬牙,上前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兩眼圓瞪,“武田晴信,你少給我裝模作樣!我今天找到了你,就看你這模樣,都猜得出你在想什麼。你說我認錯了人,那你爲什麼沒直接趕我出去,偏要老盯着我,盯得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眼珠子都不轉一下?你讓英雄跟我說,你不想見我,那你又爲什麼還要在躑躅崎館的櫻園裡種上新的櫻樹?你爲什麼這麼晚了,還拿着那把扇子看?”
他掙脫她,轉身去收拾桌上的扇子,不料被她一把奪了過來。
“想毀滅證據啊?我告訴你,你來不及了!怎麼,還不說話?不敢看這把扇子了?不敢看你親手在扇子上畫的櫻花了?假裝失憶?你這套在我面前行不通!當初我耍小把戲,每次都被你看透,今天你耍的把戲,比我當年簡直要爛一百倍、一千倍!”
一席連番轟炸,換來的仍是長久的沉默。樑小櫻第一次覺得,她跟他說話,竟然會累到這種地步,她喘息了半天,無力地坐在地板上,全沒有了當日的潑辣和野蠻勁兒。在她面前的這個木頭人,真是她的晴信嗎?從前,她對他的挑釁,都會讓他激動,讓他抓狂,可現在,他卻一句話也不說,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完全變了一個人?
意外的是,她已經沒了力氣,不想再開口,晴信卻發出了低低的聲音:“累了,你就回去外面的屋裡休息。”
什麼?他叫她回去外面的屋裡休息?他把她當成什麼?外人嗎?樑小櫻剛剛還覺得疲累,這會兒一股怒火衝上腦門頂,忍住,不要吵架!她在心裡拼命說服自己,就勢往那張榻榻米上一躺。
“要我回去外面是嗎?我是你什麼人?你寫過休書休掉我了沒?你對外公佈要休掉我了沒?你要沒有,我就得在這睡下,我明天、後天、大後天,都在這兒睡,只要你沒休我,不就是名正言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