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小櫻從不曾想過,離開這裡已經好些年了,這座飽含着她與晴信初次見面那份回憶的櫻園,竟會比從前更加美麗。回想起躑躅崎館蒼涼慘淡的外觀,大概沒有走進這裡,任誰都無法想象,這櫻園會成爲這座大宅中一道極爲特殊的風景線吧。雖然已入冬,滿地粉紅的、淡紫色的落花,仍似彩色的積雪,沒有被任何人掃走,她知道,那些飄落的花瓣,枯萎之後自己化作了泥土,而冬櫻亦因爲如此,長得特別茁壯,花亦開得格外好看。
“小櫻,喜歡這些櫻花嗎?”婚禮前一天,晴信在後摟着她的腰,靠在一棵櫻樹前問她。
“你問這個幹嘛?”
她故作嬌憨狀,用肩膀蹭了一下他的胸膛。
“你準備在婚禮的時候就送櫻花給我嗎?”
“那你希望我送你什麼?菊花,蘭花還是薔薇?”
他的聲調,還是一如既往帶着點油腔滑調。
“你是我的小櫻花啊,我在這裡每年爲你種一棵新的櫻樹,難道還不能代表我有多在乎我的小嬌妻?”
她笑了笑,沒有答話。
於是,他悄悄湊到她耳邊,聲細如蚊:“莫非你嫌這個不夠,還想要點別的?那麼,要不要現在就進屋裡去,讓我好好疼愛你一番?”
“討厭死了,現在是大白天呢!”白天聽到這話,即便野蠻如樑小櫻,也會羞得滿面通紅。
接着,櫻園裡就開始了追逐大戰,她在前,晴信在後,兩個三十歲的傢伙,居然還像十幾歲的懵懂少男少女一樣,笑着跳着玩捉迷藏。大概還是武功底子的關係,晴信又有肺癆的老毛病,終於在她面前先敗下陣來,靠在樹旁直喘氣。她飛奔過去,在他脣邊偷了一個吻,本想捉弄捉弄他,誰知他一把抱住她的身軀,直接就將她按在了櫻花樹下,以天爲墓,以滿地落花爲席,兩人究竟熱吻了多久,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後來,晴信讓廚房的下人端來櫻花捲,就着茶水,與她在櫻園中共享。
“你食量一向都比我大,餓壞了吧,來,吃一個。”
他用筷子夾起一個櫻花捲,送到她嘴邊,她卻半天也捨不得吃。
“怎麼不吃啊?這東西很美味的。”
“唔……不忍心,你們日本人啊,平時吃點兒菜,都是些什麼生魚片、海苔之類的,從來都吃不飽肚子。偏偏日本的糕點好吃呢,又都做得那麼漂亮,你看這櫻花捲,跟古玩似的,我若是一口咬掉半邊,那看起來多難看,多可惜呀!”
“所以,你得一整個吃進嘴裡去。”
趁着她說話的當兒,晴信已經把櫻花捲送入了她口中,那味道,清甜清甜的,齒間還飄散着櫻花淡淡的香味,真的非常可口。
“小櫻,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一直思念着我嗎?”他忽然問。
“不許說死!”她皺起眉頭。
“唉,我是說如果而已,難道我們的愛情就那麼經不起考驗?那爲什麼還要成親呢?”他不服氣。
她沉默了片刻,喃喃地說:“不會,如果我陷在對你的思念裡面,我以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所以我可能會改嫁,義元啊、氏康啊,他們不都是好男人?”
“喂,你還真狠心說得出來!”他被她的話雷得目瞪口呆,換來的是她笑了個人仰馬翻。
“本來就是嘛!我又不懂浪漫,我就是很現實的一個人呀!如果換了你是我,你願意一輩子就那麼吊死在一棵樹上嗎?不過你現在不是我,你搞不懂我的想法,就說你自己吧,如果不是我夠寬容、夠大度,我連你的平妻都不會做,你能休了三條和惠理嗎?”她繼續鬧騰着。
可此刻的晴信,目光卻突然變得異常深邃,他的聲線彷彿都在顫動。“倘若你接下來說一句,你希望我休了三條和惠理,我可以馬上寫休書。”
“晴信,你……”
“我沒有說笑。”
“算了,還是不要了。”
她冒了一頭汗,這傢伙難得正經一次,正經起來果然可怕,不愧是“甲斐之虎”武田信玄。
“那這問題換成我來問吧,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呸呸!我的意思是,是你以爲我死了,你會仍然只想着我一個人,只愛那個‘死’掉了的我嗎?”
這個問題,對她樑小櫻來說,其實很熟悉,她曾經看過一部著名的日本電影,叫做《情書》,柏原崇和中山美穗主演的,那個影片說多經典就有多經典。男主角的答案是——會,即使後來找到了另一個女人,也和女主角長得一模一樣,在他的回憶裡,他的初戀只有美好和幸福,多感人呀!
“我會。”
晴信如此說着,當時確實令她很震撼。
“因爲我只有活着,才能找到你,哪怕只是你的影子,僅僅是想着你,也是美好的……”
凝視着飄落的櫻花良久,樑小櫻終於在這一刻回過了神,她輕輕垂下頭,伸手接住從發邊飄落的花瓣,粲然一笑。
他真的在想她嗎?既然那時候說得那樣動聽,爲何前次她遇到英雄,英雄卻說晴信不想見她?不見,就是那傢伙對她的承諾?那時,她果真一度相信了海枯石爛的愛情,可聽到英雄那句話時,她發現她很傻,直到如今還在傻傻地企盼着一些只怕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一,二,三,四……”
她沿路數着櫻樹的數目,也不知道是爲什麼,她明明很心酸,卻寧願再相信一次天荒地老。
“三十二……三十二棵樹?”
她驚呆了,這櫻園中,竟然有她離開幾年期間的櫻花樹!而且,她分明清晰地看見了一棵樹苗,枝幹小小的,葉子也小小的,儘管時已入冬,春日生出的嫩芽現在已經看不見淡淡的新綠色,她卻一眼能判斷出,這棵樹一定是今年春天才被栽種進這裡的!
晴信……他來過這裡,他肯定來過這裡,他……只怕就在甲斐,甚至就在這附近!她猛然驚覺,撲掉手裡的櫻花瓣,提起裙子便朝櫻園外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