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康從兒子離開小田原城館去樑小櫻歇腳處的那一刻起,就莫名其妙地心不安,他起初以爲是自己的老毛病發作,迫使自己不去在意。
“啓稟主公,甲斐的明御前夫人送阿彌小姐回來了!”
眼見阿彌奔進了城館,氏康幾乎熱淚盈眶,多年不見女兒,他忍不住心疼地撫摸起阿彌垂落背後的長髮,女兒瘦了、憔悴了許多,但如今能得父女重逢,這些都不重要了。半晌,他才掏出手帕,拭去阿彌眼角的淚水,正想噓寒問暖一番,誰知阿彌依然哭個不停,氏康越發覺得不大對勁。
“阿彌,怎麼了?好不容易回到家,你應該高興纔是,爲何還……”
“女兒是回來了,可是大哥他卻……”
阿彌一臉愧疚,彷彿所有的罪過都在自己身上。
“父親,女兒之所以能回到您身邊,其實……是用大哥換的。”
“什麼?小櫻帶走了氏政?來人啊!讓明御前夫人進來!”氏康震驚,他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好容易女兒纔回到了身旁,可爲何事情會變成這樣?氏政……樑小櫻此舉,究竟想要做什麼?
“不用讓人帶我進來,我已經來了。”樑小櫻從城館門口緩緩地走進來,一直走到氏康面前,她特別注意着他表情的變化。氏康眼中的慌張前所未見,很顯然,比起擔心女兒阿彌,長子氏政在他心目中更爲重要。
“小櫻,爲什麼?你到底把我兒子帶到哪裡去了?不……我相信你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是不是氏政他有什麼地方冒犯了你,還是……如果是,那麼我這個做父親代他向你賠不是,請你放了他,讓他回到我身邊,行嗎?”氏康面上泛着焦慮,長久以來,氏政都和他父子同心,行爲也異常循規蹈矩、小心謹慎,他無接受自己還健在時,氏政也會有出事的時候,更何況對方不是別人,而是那個他至今還難以忘懷的女人。
“對不起,氏康,這次我恐怕真的要對不住你。是氏政讓我知道,身爲一個諸侯國的國主,到底真正需要的是什麼,我帶走氏政,不是想對相模怎麼樣,而是我希望你能立刻下達命令,並寫一封親筆信給德川,回覆德川家康,說雙方達成一致的結果,必須是遠江歸德川,駿河歸北條。這是我想請求你答應我的最後一件事,爲了晴信,我決不能容許德川佔領駿河一寸土地,決不能讓織田信長囂張跋扈!”
樑小櫻字字擲地有聲,目光比任何時候都更堅決。爲了自己的丈夫,女人是可以什麼都豁出去的,這一點,氏康總算明白了,眼前這個女人對武田信玄的愛,已經到達能爲其不顧一切的地步,那是她當年和他交往時從未有過的感覺。
他猶豫着,第一次,他的回答竟變得如此不果斷,氏康簡直想狠狠扇自己幾個耳光。但也在這一刻,他開始意識到,氏政有自己的主張,絕非什麼事都服從父親那麼簡單,兒子長大了,而自己老了,總有一天,氏政必須在相模樹立起新國主的威信。氏政或許對樑小櫻說了很過分的話,可他不能說兒子有錯,是這個天下四分五裂的戰國時代,造就了太多人想要侵略擴張的個性,絕非簡單能用對或錯來形容。
“罷了,我答應你,馬上回信給德川,你的要求我都答應,我相信你能讓氏政也和阿彌一樣毫髮無損地回到小田原城。”
“氏康……”
“因爲我不想和你鬧僵,小櫻,我以前就說過,我們今生今世註定做不成夫婦,我不想我們之間連做個朋友都變成一種奢望。”
樑小櫻離開了,她眼見氏康派忍者送出了親筆信,在落寞中背轉過身,走進應接室,關上了那扇門。雖然,氏康的話語中仍如以往那樣,沒有絲毫要爲難她的意思,可她已然感覺到,她在他的心目中,終究比不上氏政。是啊,本來就比不上吧,氏康和氏政這對父子,絕不是晴信和義信,北條家之所以強盛,便是大名家族中有比任何諸侯國都更牢固的親情維繫。她有什麼能耐,又有什麼資格去讓人家兩父子反目呢?只是從今以後,她和氏康之間,一定有一道無形的水晶牆,會把他們兩人隔離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他們……真的還能做朋友嗎?如果可以,那麼,必定是天上的神明給予的最後眷顧。
就這樣,樑小櫻在離開相模那天,放了氏政回到小田原城。臨別時,氏政對她苦笑:“小櫻姐姐,這次可能是你贏了,但你很快應該就會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到底能起到什麼作用。這個時代誕生的男人,都是無毒不丈夫,不論是我還是我的好岳父武田信玄。”
她不信氏政的話,實際上,並不能說是不信,而是她在逼迫自己不要去相信殘酷,她是從現代穿越時空而來的,她覺得人生在世,應該是爲了享受美好,而不該是承受痛苦。倘若人活着就是爲了要傷心流淚,那麼還辛苦地活着,到底有什麼意義,又有什麼價值呢?
幸好得老天保佑,她穿越到這個時代,自己並不曾遭受什麼很大的劫難,即使有過好幾次危險,最終也都能化險爲夷。因此,她才直到現在都有膽量和那位名叫土御門仙惠子的女陰陽師較勁。
她沒有從相模直接前往駿河,而是去了富士山的北面,那裡是駿河與甲斐的邊界,她知道晴信一定在那裡駐紮,等待時機,蓄勢待發。晴信雖然曾經失敗過,卻始終是個深謀遠慮的人,如今德川佔據着半個駿河,他應該也和她想的一樣,等氏康的書信一到德川家康手裡,德川確定要從駿河西部退兵之後,將曾經失去的土地重新奪回來。這樣,無論對哪一方來說,都是一個最合理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