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奴僕進來收拾食盒,此奴乃府內之人,猶如家臣,自是對公子職忠心不二,孟蝶拉他於側,告之出府之計,此奴聽言,下跪於地,低聲泣道,
“奴本村野小人,蒙公子豢養之恩,無以爲報,君有差遣,惟命是從。”
孟蝶感動,扶起此奴,再次叮囑一番,爾後交換衣衫,奴隨即入榻而眠,孟蝶持食盒而出。
門外兩士卒,只斜眼一瞟,不再相問,孟蝶遂向後院而去。
進入一柴房,孟蝶關門插閂,蹲於門後,傾聽院內動靜。
此刻,三更己過,聞聽士卒腳步聲遠,孟蝶悄然的出了柴房。
後院乃奴僕所居之地,木草房數間,且偏避之所,雜草衆生,雖土夯臺高數米,且堅固如鐵,然一土牆之下,有一狗洞,孟蝶左右顧之,無異,乃鑽洞而出。
春秋戰國重名節,士人寧可斷頭,也萬萬不會如此逃生,然,孟蝶不一樣,名節,士氣對她來言,沒有性命來得重要。
出了質子府,孟蝶一路狂奔,官家設的驛館位於權貴居住之區,不算太遠,約一個時辰,她終於站在驛館的大門前,來不及喘口氣,用長袖抹了抹額上的汗水,隨即上前扣門。
趙雍屋內殘燈如豆,他着一件寢衣,長髮披肩,靠在牀榻之上,慵懶邪氣,手裡把玩着玉佩閉目假寐,時而皺眉,時而嘴角又露出笑容,燕職受禁,對他而言,愉悅大於詫異,就在傍晚,他還見過韓侯,表示‘悲痛之情’,言之,要嚴懲兇手,以震大韓律法。
原本急欲歸國的他,也隨着留了下來,或許此時,就能帶走小兒。
他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屋外閽人回報,孟君求見,趙雍猛的睜開雙眼,暗忖,她不是被困質子府嗎?頓時己猜她的來意,定爲燕職救助,心裡十分不悅,厲聲向閽人吩咐,不見!
當閽人轉告趙雍之意時,孟蝶一愣,她可沒有猜到他會拒她於門外,心裡對趙雍的懷疑又添加了幾分,她拉住閽人的手,固執的言道,
“汝去告之太子,吾就在此處等侯,直到召見爲止。”
閽人有些爲難,心裡犯堵,適才稟報,己令太子不悅,若再去,豈不受罰?然,面前之人,雖着奴服,仍不掩其身上貴氣風姿,驛館進住之人,皆爲權貴,閽人早就練了一幅視人的本領,此人非富即貴,於是,猶豫片刻,還是將孟蝶之言回稟了趙雍。
“那就讓她侯着。”
趙雍的話傳來,閽人撫了撫額上的汗水,顫顫然的退了出去。
此時,己入秋,秋風襲人,孟蝶打了個噴嚏,雙臂環抱着身子,蹲在門角處,心裡升起一股淒涼之感。
她真破門而入,質問他,阿止之事,是否與他有關,然,又怕激怒於他,反害其性命,她知此人喜怒無常,翻臉比翻書還快,如今也只有嚥下這口氣,示弱爲上策。
此刻趙雍更無睡意,本來有些愉悅的心情也消失無蹤,他緊抿雙脣,手扣幾面,惱怒着她爲了燕職竟然冒險出府,鋌而走險,若是被發現,性命堪憂,想着在山谷之時,她也護在燕職身前,他在她心裡道底處於何位?
趙雍閉上雙眼,長吐一口氣,仍平息不了心裡的怒火。
這時,一陣涼風吹來,屋內灰暗的燭燈被吹滅,趙雍不由得一個寒顫,她還站在外面?大病初癒,就如此不愛惜身體?
趙雍立馬喚來閽人,吩咐讓孟蝶進屋,又令奴僕點起了燭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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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孟蝶踏入房門時,一陣暖流撲來,又讓她身子哆羅一下,打了兩個噴嚏,趙雍不悅的皺起了眉頭。
屋內很靜,一股清香縈繞在她的鼻端,這是屬於他的味道。
孟蝶莫明的心跳加速,她不敢擡頭看他,於他十步之遠站立不動,低頭垂眸,開始思索着如何開口。
趙雍的目光一直鎖在她的身上,從出谷至今,他們己有一月有餘未見,她又清瘦了不少,是因爲身體有恙嗎?心裡不僅升起無比憐惜,他想她若狂,然瞧着她站得遠遠的,是想避開他嗎?那又爲何而至?
“汝杵在那兒做甚?”
趙雍冷淡的聲音傳來,讓這個溫暖的屋子氣溫驟然降低。
孟蝶暗歎一口氣,他始終是太子,山谷之中的那些溫暖,己不復存在。
她朝他稽首行禮,跪坐於地上,不卑不亢的言道,
“望趙太子釋公子職。”
她的聲音透着幾分疏離,至始至終,都未擡頭看他一眼,彷彿他們之間僅是上位者與食客之間的關係。
趙雍聽言,雙眼微眯,射出危險的光茫。
她居然要他釋公子職,莫是認爲燕職被他設陷?她竟是在懷疑他。
屋子裡的空氣突然變得壓抑無比,孟蝶低着頭,安靜的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趙雍壓制着心中的怒氣,以平淡的口氣命令道,
“近孤身來。”
孟蝶愣了愣,然,還是硬着頭皮,起身走了過去,每行一步,心狂跳不己,她也不知爲何這般,片刻,她跪坐在榻前。
趙雍突然欺身上前,單手擡起她的下頜,兩人近在咫尺,能聞見彼此的氣息,他呼出的熱氣撲在她的臉上,令她轉過臉去。然,只覺下頜一陣疼痛,又被趙雍逼着面對於他。
她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暈,頗不自在,她十分惱火,在趙雍面前,總是那麼被動,倒像是做錯事的孩子。
趙雍仔細的打量着她,眼神本是透着怒火,卻又帶着濃濃的情意,他該拿她如何?
兩人之間的神情都頗爲古怪,即像是一對仇人,又像是一對情侶。
趙雍慢慢向她靠近,盯着她的紅脣,在燭燈下是如此誘人,那癡醉的感受又出現在腦子裡,她的脣無比柔軟,吻上去有着絲絲甜意,此刻,她因頜下着痛,小嘴輕啓,然,看在趙雍眼裡,卻是嫵媚之極,像是在邀請他一親芳澤,令他的呼吸驟然粗了三分。他憶起他們在山谷中相擁相吻,他憶起她如小鳥一般依在他的懷裡,那時的她溫柔無比。
他低下頭去,欲含住她的紅脣,誰知,孟蝶突然垂頭,他吻上了她的額。
他心有不甘,氣息急促。
然,只聽孟蝶的聲音淡淡傳來,
“望太子釋公子職回府。”
他隨之一愣,剛纔的情絲再次被怒火澆滅,他猛的放開她,又斜靠在榻上,深深的打量着她,嘴角突然就扯出一絲冷笑,
“小兒應去求韓侯。”
孟蝶咬了咬下脣,不理他諷刺之言,像是認定了趙雍就是那陷害之人,
“十三公主乃太子之妻,公子職無殺之理由。”
“小兒之意何爲?莫是孤有殺之理由?”
趙雍挑眉,語氣不善,她果真懷疑他,心裡嗖嗖的又竄出幾簇火來,胸口被她氣得一起一伏,又言道,
“小兒即知,公主爲孤之正妻,孤可是那殘酷之人?”
“蝶不知,然,太子確有殺燕職之意,弒君殺父於爾等之間,本屬尋常,況且一個婦人。”
孟蝶之言,諷刺十足,戰國時期,雖說女子較爲開放,然,仍是男子之附屬,女子性命如螻蟻,吳起殺妻求功名,要離殺妻行忠義,這些就是最好的例子。
趙雍聽言冷笑一聲,
“即然如此,那孤意欲何爲?”
“這……”孟蝶突然詞窮,啞口無言,她該如何言語,他與燕職互不對眼,是因爲她嗎?
孟蝶緊抿雙脣,沉默不語。
然,下頜再次被趙雍擡起,他湊近她的耳邊,突然語氣柔軟,卻寒冷刺骨。
“孤,可以爲了小兒而取他性命。”
孟蝶猛的擡頭看着他,眼中頓時升起了怒火,
“果真是你?”
“是孤如何?不是又如何?”
“趙雍?”孟蝶一直壓制的怒火爆發而出,她沒辦法向他低頭,沒辦法在他面前示弱,他總能挑起她隱藏的情緒。
趙雍挑釁的看着她,看着她的氣惱,心裡反而有點痛快,她氣他要死,他總算搬回了一局。
孟蝶嗖的站起身來,恨恨的瞪着他,她萬萬沒有想到,趙雍行事卑鄙,她一改先前的示弱態度,厲聲言道,
“汝想怎樣?”
趙雍冷言道,
“小兒若隨孤入趙,公子職定會無事。”
“休想!”
孟蝶一口否決,趙雍雙眼一眯,也嗖的站起身來,與她怒眼相視,
“既然如此,那就速速離去。”
孟蝶咬着下脣,突然覺得此刻的趙雍很陌生,他的溫柔那去了,都是裝出來的嗎?
她的眼眶溼潤,鼻子酸楚,她朝着他大聲喊道,
“騙子!”
然後轉身就走。
而趙雍卻是緊緊的把她摟住。
“放手!”
“不放!”
“別讓吾恨之。”
趙雍臉色一沉,“你就如此信他,而不信孤。”
孟蝶聽言一愣,是呀,他們之間爲何沒有一點信任?
趙雍扮過她的身子,瞧着她,含怒而言,
“山谷一月,小兒己拋之腦後?”
“小兒之心爲何總向着燕職?”
“孤堂堂太子竟不比一質子?”
趙雍逼問着她,孟蝶卻不能回答。
只聽他又道,
“早知如此,箕山之下,孤就該取他性命。”
孟蝶聽言驚訝的張大了嘴,什麼箕山之下?腦子裡突然憶起她與阿止分別那夜,原來,那些蒙面人是趙雍所派。
孟蝶看着他的眼神帶着詫異,帶着失望,然緊接着,趙雍的脣就吻了下來,在她脣上吸吮噬咬,孟蝶呆呆的站着,大腦一片空白,一串串晶瑩的淚水無聲的流了下來。
趙雍嚐到嘴角的鹹味,猛的放開了她。
瞧着她一幅絕望的表情,趙雍踉蹌一步,她哭子,她在爲燕職而哭?
趙雍嗖的轉過身去,背對着她,雙手緊握成拳,從胸口裡冒出渾濁的聲音,
“孤未害之,然,孤也不會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