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蝶說得沒錯,林胡與樓煩之間長期因土地而戰,搶奪資源,樓煩得此部落,也能威震林胡。
帳內分外的寧靜,連一顆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孟蝶低着頭,心裡反倒平靜起來,生死就在這一瞬間,在他一念之間。
孟蝶又瞧着面前的利器,慢慢的挪動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把它收入袖中。
衆人似乎並無查覺,她吐了一口氣。
良久,帳內還是沒有動靜,孟蝶只聽見手指敲打幾面的聲音,這好像是他的習慣。
等待,永遠都是一件讓人惱心的事,何況是關乎生死。
就在孟蝶有些疑惑之際,趙雍的聲音終於響起:
“領小兒下去,此人狡黠,嚴加看管。讓她清洗一番,實在髒醜之極。”
“諾!”樓園應答。
孟蝶只見先前的那個黑衣武士起身,提起她的胳膊轉身走向帳外。孟蝶顧不得向“樓煩太子”行禮,就被拖了出去。都是一羣野蠻人,孟蝶暗忖。
她的身子終於有了放鬆,但心情頗壞,他居然說自己又髒又醜,靠!他不就長得如妖孽嗎?有什麼了不起?
瞧着孟蝶出了帳,仇夜朝着趙雍恭敬的言道:
“主公,此小兒應如何處置?”
趙雍撫了撫額頭,沉思片刻,只聽他喃喃而言,語氣之中居然有一份苦澀。
“小兒,先日言之,讓孤襲趙,今日又言之,先借趙力,壯大樓煩,後危脅於趙,若知孤的身份,不知會是何等表情。然她借刀殺人之策,和孤不同而謀,不過,孤滅胡爲真,離間林,樓爲目的,而她卻要助樓煩,統胡族,幸之真正的樓煩太子己斃命於孤的劍下,不然,樓煩得此人,豈不真要統之,趙從而畏之,借趙之力從而壓制於趙,即能說出此等計策,是巧合,還是陰謀?”
仇夜垂下眼眸,沉思片刻,又言道:
“此小兒乃不知主公身份,若知,必不敢如此妄爲,臣己查之,此小兒身份並無異狀,但卻有一事,臣如今想來,頗爲怪異。”
“哦?”趙雍挑了挑眉,“即有怪異之事,爲何今日言之?”
趙雍臉有不悅之色。
仇夜心下一顫,忙稽首道:
“臣查之,小兒於數月前,身染重病,正待下葬之時,卻又忽醒,衆村民自知天意,然,小兒從此卻判若兩人,整日遊手好閒,胡言亂語,被村民視爲癡兒。臣觀小兒言語之間確有胡言亂語之態,因而視爲病因所至,才未上報。”
“果有此事?”趙雍疑惑相問。
“臣原本不以爲然,可今日之見,小兒言語頗讓臣疑惑,若是平常村婦,怎會有此見識。臣佩之。”
仇夜說完這話,自己也嚇了一跳,他居然說出“臣佩之”,這樣的話來,他堂堂丈夫,豈能去佩服一個小兒,還是一個婦人。仇夜悄悄的瞟了一眼太子,見之並無責怪之意,臉上的一絲羞愧之色,隱隱退去。
“如此說來,是上天給了此婦賢士之才?可惜了,可惜了。”趙雍言之,搖了搖頭,“可惜實爲婦人。”
“然。”仇夜符合道。
隨後,趙雍又喃喃自語:
“借趙國之刀,取林胡之人,奪林胡之地,立太子之威,壯樓煩之勢,與趙同盟,統一胡族,趙也畏懼也。呵呵,當真有趣。”
仇夜聽了,不由得點點頭,但想到什麼,隨即又言道:
“主公,適才小兒於利器收於袖中,臣見主公無異,不敢制止。”
趙雍輕笑對曰:
“此乃孤試矣,小兒果真大敢。罷,此人,孤要用之。”
仇夜弓着身子,心中瞭然,隨即轉開了話題,又正色道:
“今番繁孛搶糧‘得勝’而歸,趙將軍並未將之殲滅,臣疑之。”
“啪!”的一聲,趙雍聽言,重重的在几上一拍,厲聲而言:“趙湯,反覆小人,釋放繁孛,必受趙業之令,趙業掌握兵權,怎肯放此機遇,孤滅胡不成,趙業必彈孤,王及大臣必疑孤。”
仇夜聽言,心下不由得一緊,言道:“主公可有應策?”
趙雍以手撐頭,沉思片刻,冷言道:
“汝且去代郡,那郡守代公乃孤之人,令郡守出兵,糾聚吳邑周邊野人,如此如此……,孤這次定要把繁孛連根拔起。”
“喏!”仇夜聽此計,臉色一喜,領命而去。
再說孟蝶被帶進另一處營帳,這裡除了一張塌外,並無它物,孟蝶虛弱的躺在塌上,靈魂被抽空一般。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思緒,妖孽把她帶到這裡,是不是說明,他己經放她一馬了?那麼她胡亂編造的什麼計策是合了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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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蝶長長的吐了口氣,才感到此刻,全身軟弱無力,帳外不時有巡視的胡兵走過,她也知道自己定是被妖孽的人看守着,也許,這對於她的逃跑不利,不過,總算逃離了狼窩,但彷彿又感到進了虎穴。
孟蝶心裡算計着,手裡緊緊的握着那把匕首,迷迷糊糊,最終還是進入了夢鄉。
然而,在這樣一個非常時刻,她又如何能安然入睡,一整夜,她忽醒忽眠,她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前世,在部隊裡,與隊友們在原始森林進行拉練,夜宿於森林中,那種聚緊張與恐怖於一身的感覺又回了。
她以爲,那是最辛苦的日子,卻不知,如今纔是她磨難的開始。
身邊己沒有隊友的掩護與配合,一切還得靠着自己。
清晨,在一陣吵鬧中,孟蝶悠悠轉醒,她猛的坐直了身子,卻瞧着塌旁站着三名胡女,她們一人手裡拿着胡服,一人手裡端着清水,還有一人端着食物。
見着孟蝶醒來,胡女也不言語,把東西放下,轉身出了帳蓬,孟蝶心裡滴沽,難道我還有這樣的待遇?看着黑油油的食物,也不知是什麼,“撲”上去就大吃起來。
儘管此食很腥很苦,但有得吃,對她這個俘虜來說,己經很不錯了。
打了一個嗝,孟蝶才覺得滿嘴都是苦澀,有種嘔心的感覺。
她換上了胡服,頭髮梳了一個辮子,用麻繩束之,一幅小斯打扮,不倫不類,清洗臉頰後,看着盆裡的水變成了黑色,心裡一陣悲哀。
孟蝶走出帳蓬,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深吸一口氣,頓時清醒了不少。天邊出現了一片朝霞,嫩紅的太陽露出了它的笑臉,一隻只像白鷺一樣的鳥兒從她頭上飛過,高聲啼囀,放眼望去,幾縷青煙半空升起,如果不是戰亂,這樣的景色將是多麼的美好。
帳外的黑衣武士瞟了她一眼,言道:
“主公召見。”
靠,孟蝶瞪大了雙眼,不是因爲‘主公召見’幾個字,而是因爲此人能說漢語,太子手下才能衆多。
孟蝶忐忑的來到趙雍營帳,行禮後,跪坐一旁,低着頭,等着這位太子的吩咐,然而直到腰痠脖子痛,也未聽一言。
悄悄擡頭,只見這位妖孽正埋頭翻閱着書筒,一派悠閒之狀。
帳內香菸嫋嫋,頗爲好聞。
妖孽居然也學文人儒士,孟蝶心裡嘲笑,一介胡人,野蠻之極,東施效顰,貽笑大方。
他穿的是一身白色便袍,領,袖上繡有金邊,高貴無比。
孟蝶瞧着長相無比妖豔俊美的他,不僅發起呆來。
唉,即使是美男又能如何?她還處於生死邊緣,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吳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家人?
然而她的嘆息聲,引來趙雍的注意,像是打擾了他的清靜,他收起了竹筒,對孟蝶言道:
“小兒,何來嘆息?”
“實爲想念家人,故而嘆息。”孟蝶對曰,說的倒是大實話。
“哼!”誰知趙雍卻冷哼一聲,語氣頗爲不屑。言道:
“小兒如今乃孤之隨侍,怎能念家?”
隨侍?孟蝶有點回不過神來。只聽此人又道:
“孤留汝在此,若不情願,孤可以送回胡營。”
嗯?孟蝶一怵,怎麼會是這樣?她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卻不知,對方正在打量着她。
難道還真進了虎穴?
於是孟蝶直言道:
“太子,你曾許諾,小人之策,若合心意,放吾一馬。”
“呵呵。”趙雍嘲笑出聲,“小兒之策?哼!一介野人,一介婦人,胡亂言語,還配談策,莫想入士乎?孤見你幾分機靈,留之隨侍,若有二心,自刎之。”
自刎?又是自刎,靠,你一個妖孽憑什麼動不動就讓人自刎?天理何在?
然,那個時代,上位者就是天理。
孟蝶當然明白,受困於此,她覺得自己是多麼的卑微而軟弱,這裡不在是她以前的那個世道,沒人權,沒尊重,權力代表了一切。
即使親眼目睹了殺戮,目睹了血腥與殘忍,即使時常的提醒自己這是戰國,然而,身臨其中時,她還是缺少了那份“狠勁”。
她的身份低微,身無傍計,只能依附於此。
她不能言語,臉上一片頹廢之色。
趙雍瞧之,嘴角微微上揚,頗爲得意。
隨後,趙雍又開始翻看竹筒,帳內樓園進出數次,與趙雍交談皆爲胡語,孟蝶不懂,只能低頭垂眸,腦子裡還在計劃着逃跑之事。
雖是菜鳥,也不能由人憑意射殺。
時光流失,天空出現了一片染紅的晚霞。孟蝶悄悄的擡頭望向帳外,天地之間,渡上金色的光圈,太陽如蛋黃,堪是可愛。
良久,趙雍終於起身,向帳外走去,孟蝶趕緊低下頭來,伏首在地。
眼前一雙金色靴子閃過。
耳邊響起了妖孽的聲音:
“還不跟上,真是愚蠢之極。”
孟蝶擡頭,卻只瞧見他的背影,行於廣袤的天地這間,晚霞渡身,美倫美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