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蝶進了屋,朝着那放了半壁竹簡的架子走去,隨手抽出一卷,朝着阿止言道:
“教吾識字。”
她的口氣不像請求,倒有幾分嬌嗔。
阿止驟然一笑,“爲何?”
爲何?讀書識字在前世再正常不過,然而在這裡卻只有少數人才能享有的“待遇”,孟蝶眨了眨眼睛,言道:
“孔子曰:古之學者爲己,吾不要做無知婦人,閱書識字,乃吾的愛好。”
言畢,自己倒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何是有了這樣的愛好?這還不是爲了在這亂世更好的生存下去嗎?
阿止聽言,皺了皺,臉上有些不解不僅言道:
“娃從未識字,何知孔子?昔日,隴上之言,吾一直疑惑不解。”
孟蝶呵呵的笑了起來,她憶起被擄那日,田埂上所述“村中富牛”的故事,即是孔子野史,爲後人所撰寫,他怎能得知。
該如何解釋?她若實話實說,阿止也未畢相信,與其留下胡言亂語之垢,還不如敷衍了之,於是孟蝶用手敲了敲自己的額頭,“痛苦”言道:
“吾不知,只道腦裡常有奇怪想法,時而脫口而出,時而頭痛難忍。”
“怎會如此?”阿止上前,想伸手去撫平她的眉頭,但又總覺於禮儀不和,終究放下手來。
孟蝶又言道:
“自從病癒以後,時常如此,且往事總總,一概不知。”
她的話阿止自是相信,她的變化他是瞧在眼裡,不過,他似乎更喜歡這樣的她,讓他心裡不知不覺中有了某此牽掛。
他知道不該這樣,他有自己的“使命”,特別是最近,他時常感到平靜的生活即將被打亂,該來的終究要來了。
阿止暗歎一口氣,接過孟蝶手裡的書瞟了一眼,言道:
“娃真要識字?”
孟蝶點頭如搗蒜,滿臉期待,阿止思慮片刻,笑言以對:
“可,每日只識一字。”
他同意了?孟蝶倒有些不敢相信,這個常常瞧她不順眼的少年,居然用如此溫柔的笑容對她說:可!
心裡一陣歡喜,擁起絲絲甜蜜,暗忖道:他真的喜歡上了我嗎?
然而一天學一字,是不是對她這個二十一世紀的大學生一種打擊?
孟蝶頓時心有不滿,抗議道:
“不可,每日十字。”
阿止笑而不語,孟蝶當他是答應了,欣喜的拉着他坐在几旁,言道:
“從今日開始,先教兩字。”
說完,孟蝶看着几上的竹片,筆,墨,刀,削,不知如何使用。
阿止一曬,拿起几上的毛筆,又拿起一塊竹片,言道:
“娃想學何字?”
“孟蝶!”孟蝶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
瞧着阿止的不解,又言道:“孟子的孟,蝴蝶的蝶。”
“何意?”
“吾之名。”孟蝶驕傲而言。
阿止驚訝而語“汝之名?孟蝶?汝的名字謂娃,何時改了孟蝶?”
“娃?”孟蝶不屑而言:“太難聽,吾自改之。”
阿止呵呵的笑了起來,“娃,意爲美麗,怎會難聽?”
嗯?孟蝶皺起了眉頭,還有這層意思?老祖宗的文化還真是深奧難懂。雖然意境甚佳,不過她還是不習慣。
瞧着阿止在竹片了寫下了兩個字。
孟蝶立馬搶了過來,字體很漂亮,透着一股清新飄逸,倒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之味,她看着哈哈大笑起來。
阿止眉頭一皺,欲搶回竹片,卻被孟蝶護在懷裡。
“言好授之,豈有拿回之理。”
“娃因何而笑?”
“字體漂亮,有幾分秀麗之色。”孟蝶一語雙觀,即說字體也贊其人,頗有“調戲”之味。
阿止臉上泛起紅暈,他畢竟只是十五歲的少年。
阿止轉身不理,拿起几上的書卷,佯裝翻閱。
瞧着阿止的囧樣,孟蝶心情大好,拿起筆在兩字的下方,寫上了現代宋體,遞到阿止面前。
阿止瞧之驚訝不己,這種字體他是聞所未聞,細瞧之兩者之間頗爲相似之味。
“孟蝶?”阿止輕聲念出。
孟蝶點頭笑言:“吾之名,獨家創作,絕無盜版,送予你。”
阿止轉頭深深的看着她,也不說話,目光深遂而柔和,嘴角掛着溫柔的笑意,令孟蝶變得尷尬起來。
她輕咳一聲,一時間倒有些手足無措,暗忖,這小子的笑容真能勾人。
孟蝶隨即又拿起筆在另一塊竹片上開始練習古字,不過,彎彎曲曲筆畫甚多,寫得頗爲吃力,特別是那個“蝶”字,還不如直接畫上一隻蝴蝶來得容易。
阿止輕笑出聲,靠近她握住她的手,一筆一畫的教她書寫,兩人的頭緊緊的挨在一起,在暈暗的燈光下顯得暖味不明,孟蝶的心突然如小鹿亂撞,阿止呼出的熱氣讓她臉頰感到一陣燥熱,手居然也發起抖來,阿止轉頭瞧着她,兩人臉頰近在咫尺,孟蝶一愣,猛的推開他,結巴的言道:
“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言完,也不等阿止迴應轉身衝出了房門。
阿止瞬間明白過來,臉上露出了笑容,拿起竹片認真的瞧着那個名字,“孟蝶”深深的印入了他的心底。
回到了家,生活看似如舊,卻又在悄悄的發生了變化。
經過這次劫難,孟蝶深知在這亂世生存的艱辛,她更加勤奮的鍛鍊自己的身體。她不想做任人宰割的羔羊,在胡營的幾日時光,見夠了血腥與殘忍,幾次劍駕於脖上,那種滋味並不好受,她不想殺人,但也絕不允許自己受欺受辱,被人玩弄於手掌之中。就如那妖孽,想想自己堂堂一代女兵,竟然受他人之算計,孟蝶越想越生氣,手劈木樁的招式更是加入了力道,直到筋疲力盡。
坐在地上,看着紅紅的雙手,滿是繭疤,有兩處滲着血絲,手掌上還有木頭渣子,孟蝶從小腿處抽出匕首,小心的挑着手掌上的木刺。
匕首是妖孽所“賜”,孟蝶瞧着有一絲的出神,妖孽的算計,給她的恥辱,這筆帳總有一天,她會讓他還回來。
睚眥必報,一向是孟蝶的特點。
話說趙雍,自大敗繁也部落後,捷報第一時間送到邯鄲王宮,趙王派出相國肥義親臨嘉獎,白玉,黃金,美人紛紛送至代郡太子行宮,代郡衆貴族也是禮物不斷,一連幾日太子行宮人流擁動,鐘鳴鼎食,夜夜笙歌。
趙雍引義公入書房,閉門秘談。
義公乃趙王親信,趙雍之師,五十來歲,容貌瘦弱,身材短小,精神抖擻,寬袍,廣袖,切雲冠,儒士打扮。
趙雍禮拜三次,義公受寵若驚,忙着稽首行禮。正襟跪坐後,趙雍言道:
“公至代郡,王可有談及孤回宮之事?”
“然。”
“王的懿旨是?”
義公捋了捋山羊鬍,言道:
“王言之:代郡,地近胡族,邊疆之要地也,不可無人以主之,邊疆無主,則胡有窺伺之意,若使太子主代郡,王居中制馭,此磐石之安矣。”
趙雍聽言,冷笑一番,言道:“入居代郡?孤乃一國太子,不入駐朝堂,卻留守邊疆,此計定是越姬所爲,想那越姬有寵於王,母寵子貴,公子業豈能安於下位者?再者,公子成,公子業來往密切,自成一黨,如今黨羽日豐,王不曾查之?莫要廢嫡立庶?”
義公聽言,輕咳一聲,左右顧之,悄然道:
“非也,王一世英明,豈能做出廢嫡立庶之事,太子嫡長,久居儲位,且屢建大功,國人信從,只因公子業外有越國靠山,內有公子成呼應,王勢必防之。”
“哦?”趙雍挑眉言道:“公之意是?”
“王心繫太子,此番安排乃王緩兵之計,如今王與魏之戰,正需越國支持。太子可別因此與王生出縫隙。”
趙雍聽言,臉上也並未因此而喜悅,嚴肅而道:
“公子業勢力漸大,孤即要除之,又要防止天下悠悠之口,孤正欲仿效‘鄭莊克段’之策,讓那公子業自毀仕途。”
“然。”
義公喏道,瞧了瞧趙雍,暗忖:太子雖乃吾之學生,然性情實難着摸,太子之才公子業不能及也,王之慧眼,國之福也。
趙雍與義公交談深夜,方纔各自休息。
次日,樓園與仇夜紛紛回報之前打探的消息,仇夜曰,樓煩與林胡之間因太子孤偃一事,己結深仇,樓煩大軍正向林胡開進。趙雍聽之,並無表情,這一切盡在他的算計之中。而接着樓園的回話,倒讓他陷入了沉思。
“昔年,燕國公子職於守獵失蹤,傳言爲野獸所食,臣查之,燕臣郭槐己秘入趙境。吳邑野人,名阿止,隨其義父李叔隱居吳村,然,李叔曾是燕國太子平食客,斃於胡人刀下,昔年燕國發生內亂,公子職之死竟是假相,阿止乃燕國公子職也。”
公子職,易王后之子,天生紫瞳,曾由國巫佔之,大吉之相,燕之福也,也許就是因爲他的紫瞳才惹來了禍端,趙雍手敲几案,默默不語,又聽樓園言道:
“燕國太子平也派人秘尋。”
趙雍聽之,良久才悠悠言道:
“聞,燕,韓兩國即將結盟,太子平入韓爲質,此乃公子職入燕之機會,太子平定會殺之,然,兩國結盟勢必對趙國形成牽制之勢。如今大戰在限,領國不睦,定會生出事端。”
趙雍停頓片刻,臉上隨即又露出一絲笑容,卻不達眼底,繼續言道:“孤怎能放任此事,公子職,此人孤要之,必在太子平之前,孤要與他做交易,孤要他棄韓投趙。”
趙雍言畢,手敲几案,腦子裡浮出那雙憤怒的紫瞳雙眼,與及一個瘦小的身影,嘴角不由得彎起一個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