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蝶早早入榻,輾轉反側,心裡倒有幾分期盼,四周很安靜,她甚至聽到自己的心跳,屋內點着一盞牛油燈,偶爾發出的“噼啪”聲響都會令她心中一緊。
孟蝶突然覺得自己挺可笑,像等候丈夫迴歸的小媳婦,片刻,她又掀開被子,赤腳走下榻來,披了件長袍,坐在几旁,隨手拿起一本竹筒細細觀看起來。
夜色己深,趙雍還未出現,孟蝶不免幾分失望,推開窗戶,瞧着天空的圓月發呆,其實趙雍來了,她也不知該和他說些什麼,此刻的他己入睡,還是在處理政事?是否招有美姬侍寢?一陣胡思亂想後,只聽打更聲起,孟蝶轉過身子,瞧着灰暗的小屋,只覺冷清無比,一陣空虛擁上心頭。
再次躺在榻上,用被子把自己捂了個結實,提醒着,睡覺,睡覺,不可胡想,過幾日再去找趙雍吧,就以燕國一事爲藉口,趙雍平燕內亂,他的威望在外,這是他圖霸的又一步。
迷迷糊糊終於進入夢鄉,夢中有人在撓她的長髮,在親吻她的臉頰,很溫柔,溫馨,不由得嘴角露出笑容。
次日轉醒,孟蝶下意識的瞧向身旁,空空無人,苦笑一番,拍拍臉頰,這是怎的?發春了不成?趙雍並沒有來,自己何時成了花癡?
洗漱完畢,一身淡色深衣,孟蝶走出屋子,朝着士館而去。
半月以來,第一次出現在食客們面前,衆人相互行禮後,並未追問她的禁足的原由,而是談論起燕國內亂一事。
原來燕王在蘇代和鹿毛壽的蠱惑下終於把國位傳給了燕相之子,導至太子平與子之矛盾升級,太子平起兵反擊,然燕國兵權一直掌握在子之手中,太子平兵敗,逃出燕國,向趙雍求助,被趙雍委婉拒絕,太子平又去了齊國,求助齊宣王,齊宣王答應出兵,於是十萬齊軍直壓燕國,與燕軍大戰,明眼人都能瞧出齊宣王雖爲助燕,意在吞燕,太子平病重亂投醫,引狼入室。
食客們分爲兩派,一派支持趙雍立即出兵平亂,與齊國共分燕國,另一派希望按兵不動,等齊燕兩國疲憊之際,再趁機而入。雖不同策略,側共同目的都是分瓜燕國,壯趙勢力。
衆人爭吵紛紛,只有孟蝶默不作聲,明公看向孟蝶,詢問其意,孟蝶微微一笑,這一笑,令衆人都安靜下來,孟蝶爲一等食客,衆人都想聽聽她的意見,
只見孟蝶起身,四下向衆人施禮,這一舉動,受到食客們的尊重,孟蝶君子之姿,受到稱讚。
孟蝶正襟而坐,緩緩言道,
“齊國攻燕,諸國可有動向?”
孟蝶並未說出自己的意見,而是先詢問衆人。
衆食客相繼言道,
“諸國自是反對,齊王之意,誰人不知?”
“聞諸國己調動兵馬,欲阻止齊王行動。”
孟蝶笑笑,又道,
“齊王乘燕亂攻燕,引來諸國不滿,燕國雖貧,也有千里之地,齊王兵馬強壯,吞燕之後,其領土擴充兩倍,於諸國有危,諸國自是反對,若我趙國也如齊國一般趁機入燕,必會引來諸國討伐之聲,如今天下七國,國力參差不齊,齊國號東方強國,秦國號虎狼之師,楚國號疆土萬畝,且不能一吞諸國,我趙國何以以一敵衆。齊王攻燕,必戰敗而歸,不僅如此,齊王聲望有失,得不償失,若齊,趙合分燕國,齊趙邊境相臨,趙國何以制齊?因而,燕國不能滅。”
衆人聽言,沉思片刻,紛紛點頭稱是,頗爲汗顏,爲了小盈小利,陷趙國於危險之地,實在不爲划算。
一食客問道,
“不攻燕,莫是助燕攻齊?”
孟蝶對曰,“趙國正處改革之期,實不能大興兵患,齊國自有他國相伐,然,趙國可聯合諸國,以聲勢討齊,表明態度即可。”
一食客又問,
“趙國可是擁護太子平?”
孟蝶對曰,
“否,太子平引狼入室,不得燕國民心,如今燕國公室,唯公子職堪任君位。”
“公子職?”
衆人又議論紛紛,
“公子職在韓爲質。”
“公子職乃賢士,確有君王之才。”
只聽孟蝶又道,
“公子職由趙而立,必對趙感激,燕國自是不能危脅於趙,且,燕國還可以制約齊國,與趙形成聯盟,至此,趙,燕,魏,韓,聯呵一氣,防大國入侵,趙如此行事,並非躲於列強之後,而是乘機發展內政,強大其國。”
衆人聽言,無不佩服,孟君能將諸國形式分析如此透徹,令趙國在諸國夾危下發展,實爲大智也。
衆食客又自行討論一番,明公等人慾前往趙雍處言明其策,孟蝶這時卻支支唔唔,本來她也想以此事爲藉口面見趙雍,可此刻,她又扭捏起來,不願前往,她還不知如何面對他,暗忖,再等幾日吧,再之,趙雍對燕國一事,或許早有對策,然衆人卻誤爲她還在受罰,明公向孟蝶言明,會幫她進言,解其禁足,歸其自家。
孟蝶回到屋子,己是黃昏,看了一會兒書,見樓園送食進來,盡是她愛吃的肉食,不免嘀咕道,真把她當豬餵了。
孟蝶不好意思直接詢問趙雍詳情,只道,
“君上何時放吾歸去?”
樓園不悅,暗忖,主公對她情深意重,她還心念離去,於是冷哼一聲,沒有回答。
孟蝶知他有所誤會,又道,
“小七獨自在家,吾實爲擔憂。”
原來她所說的歸去,是歸邯鄲之家,樓園鬆了口氣,不過思之,她明爲婦人,還真把自己當丈夫了?語氣也有所不善,
“孟君何不自行相問?”
“吾……”孟蝶瞪了他一眼,不再言語。
夜晚又臨,孟蝶來到醫館處,欲再次聆聽程敬的簫聲,卻尋不得,一路懶懶散散的歸來,身後跟隨着二十名護衛,氣勢頗大,然而,迴廊上遠遠就瞧見火光驟亮,一隊人浩浩蕩蕩的迎面走來,孟蝶一驚,急急轉身調頭。
身後的護衛小聲提醒道,
“孟君,那是君上。”
廢話,我當然知是趙雍,不然,我會走這麼快嗎?
孟蝶當未聽見,埋頭急行,誰知,身後,又傳來呼聲,
“孟君請留步!”
孟蝶一滯,這是明公的聲音。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四周變得明亮起來,孟蝶只有低頭垂眸,屏息立於一側,想不到以這樣的方式與趙雍會面。
趙雍早己瞧見她,見她避而不見,心中不免失望,她就這麼不想見他?
孟蝶朝趙雍行禮,不敢擡頭,而趙雍也在打量她。
衆多人站在迴廊上,孟蝶只覺十分壓鬱,至於爲何如此,她也說不上來,只盼趙雍快快通過,這時,卻聽明公言道,
“君上,臣有言。”
“準!”趙雍的聲音傳來,令孟蝶心跳加速,她有多久沒聽到他的聲音了?
明公言道,
“臣不知孟君因何禁足,然,今番之論,盡是孟君所言,臣等實爲佩服,孟君一心爲趙,有功有勞,還望君上解其禁忌,釋其歸家。”
孟蝶聽言,一怔,明公原是幫她說好話了,心裡頗爲感動。
誰知趙雍聽之,卻不爲所動,
“解其禁忌,釋其歸家?可是孟君所求?”
完了,聽這話,孟蝶就知他動怒了。明公是好心辦壞事,趙雍這人特小氣,孟蝶不敢應答,明公這邊又大義稟然的言道,
“孟君新婚燕爾,家有嬌妻,君上明智,何須讓其嬌妻獨守空房,人倫之樂,不可相阻。”
孟蝶再一次見識了這個時期食客,諫臣的獨特性,他們真是什麼都敢言,連這閨房之事,於衆目睽睽言出猶如平常,明公以人倫之樂爲由,進言趙雍放她,也間接指出趙雍不通人情。
場面頓顯安靜,孟蝶只覺一陣尷尬,還有些心虛,連着手心都透着冷汗,不是要向趙雍求和嗎?怎的又起波瀾,娶妻一事,她本想與趙雍和好後,再向他稟明原由,誰知卻被明公如此暖昧一說,心裡有些害怕起來。
趙雍當然心情悶悶,片刻,才向孟蝶問來,
“孟蝶可是思妻甚切?”
明明這話說得平淡,然而,在孟蝶聽來,卻有一股咬牙之意。
孟蝶十分爲難,該如何回答?
應之,恐趙雍惱怒,否認,又拂衆賢之意,且爲自己博來無情之名,她在衆人心中可是癡情之人呀。
而衆人都在等待她的回答。
她騎虎難下。
最後,眼珠一轉,竟是緩緩道來,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彼採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彼採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她念出了詩經裡的一首詩,同時也是趙雍寫給她的。
衆人莞爾,佩服孟蝶的文雅,果真翩翩君子,又爲她毫無掩示的真性情而稱讚。
孟蝶臉色泛紅,羞澀不己,她可是當着衆人表達了對他的思念,他可明白?
趙雍自是明白,先是一怔,隨之心裡一動,鬱悶之情一掃而空,眼神緊緊的鎖在她的身上,直到明公相呼,
“君上?君上?……”
“哦!”趙雍回過神來,淡淡一聲,再次深深看她一眼後,卻從她身邊走過。
衆賢不明其意,他這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於是趕緊尾隨其後……
回到屋子,夜己深,孟蝶一顆心還砰砰直跳,洗漱一番,躺在牀上,又無法入眠,惱子裡滿是剛纔尷尬的情景,羞澀得把被子矇住臉頰,暗忖着,這會兒更不敢去面見他了。
不知過了多久,經不住睏意來襲,閉上了雙眼,然,睡得極不安穩,迷迷糊糊之間,只覺又有人在親吻她的臉頰,這次不同與往,吻得一點也不溫柔,不僅如此,還感覺身子被重物壓着,讓她喘不過氣來,一股熟悉的氣息在鼻尖縈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