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李兌沒有出奔?”寧姜問我。
我是這麼覺得。
李兌真到了連夜出奔的境況麼?我看未必。他做了什麼?運送兵器去沙丘並不能說明想謀反。就算他把李傢俬兵明目張膽放在那裡,在常人眼中也是無所謂的事。現在又不是後世某些極度缺乏自信的朝廷,百姓聚會都緊張得一塌糊塗。
大家都在玩陰謀陽算的時候,你丫突然跳出來說我走了,不玩了……這何嘗不可能是以退爲進,再次由明轉暗呢?
拿全族人的身家性命做賭注,李兌原來還有這麼大的魄力?
亡命之徒!
“南昳縣令是誰?”我突然想到一個很可怕的問道。
所謂縣官不如現管,一旦有事,國中動員肯定不如當地聚兵速度快。沙丘東通黃河,西、北有廣阿澤包圍,南下則是鉅鹿縣。當地規劃在南昳縣,因爲距離信都太近,反而成了小透明。
南昳縣成邑時間很早,可以上溯堯帝時代。西周時此地爲邢國,是個侯爵國。後來歸爲衛地,最後被晉國所佔。襄子在此處築城,稱爲昳邑。後來昳邑南遷設縣,故稱南昳縣。
在簡襄時代,縣的地位高於郡,故而簡子當年與衆士盟約:“功大者授縣,功小者授郡。”縣地處國家腹地,安全繁榮,故而受到重視。郡多設這邊陲,故而常用將領出任。現在雖然也是如此,但地位已經徹底顛倒過來。一方郡守手握重權,非封君卿士則爲上大夫,而縣令卻已經降到上士、下大夫就能出任的地步。
我和趙雍都將目光投在了郡守身上,卻忽略了近在眼前的縣令縣尉。這些人雖然也是國君親自任免,但多是權貴推薦的門客,食公家飯做私家人的情況十分嚴重。
“二三子!”我高聲喊道。
不遠處有執勤的護衛聞聲而來,行禮領命。
“備車,過署。”我道。那天伏擊之後回到邯鄲,我不開口讓御者回去,硬拖着把這輛素車賴了下來。趙雍估計不好意思直接開口讓我還車,現在哥出門總算不用佔用司寇署的公車了。
一方縣令縣尉而已,並不用驚動趙雍。只要從司寇署派一支調查組下去就可以全數押解入邯鄲。到時候就說有人告他們貪污,或者魚肉百姓什麼的,押回來先審理一下,雞蛋裡都能挑出骨頭,何況這些當官的能有多清廉。
至於人選上,我覺得還是讓仇允去跑一趟比較合適。仇允是刑庭士師,族中老大仇郝是趙雍的老師之一,現任的宋國相邦。他們家在趙國也算豪族,派他出去辦事不用給差旅費。當然,仇允很快就要授中大夫爵,屬於我要拉進朝堂充實人手的那一批,現在幹勁很足。而且仇允坐鎮刑庭之後,過手的死刑案件也不少,我發現這人對法律的敬重遠超常人,有着“能殺則殺”的重刑主義傾向。
填寫完相關文件,我不顧還沒吃晚飯,直接帶着令書趕往仇允家。仇允當時正在吃晚飯,聽說我來了,連忙撤席在正堂接待我。我將令書交給他,等他讀完,面帶微笑看着他。
“大司寇,”仇允面帶猶疑道,“列人、南昳、鉅鹿三縣的縣令都要拘捕回來審理?”
“嗯,能辦到麼?”我確認道。
“派幾個胥徒就能將他們押解回邯鄲,只是一下子連捉三縣主官,又都是靠近沙丘,是否會引起小人攻訐?”仇允道。
呀?被你一眼就看出哥意在沙丘麼?看來這段時間的刑案審理工作讓你進步很大啊!
“正是因爲靠近沙丘,所以要在國君大人動身前先將路掃除乾淨。”我點頭道。
“不才明白大司寇的用意,”仇允道,“只是這三縣的迎送事宜恐怕會被耽誤。”
“仇大夫有何高見?”
“不敢,”仇允道,“當日大司寇曾說過巡迴庭一事,莫若就由不才組建巡迴庭,以信都爲假治所,就近插手三縣法治。若是三縣主官果然敢行不法之事,某再將其押解回邯鄲不遲。”
“仇子穩健,出某多矣!”我大爲讚賞,道,“某另派廉頗領警士三百人,隨你同去。”
“大司寇謬讚,”仇允道,“屬下當再領門下百人,以爲輔警。”
仇氏雖然地位頗高,但不是樓氏那樣公族小宗,雖然食邑不小,但是門下養的士人終究有數。他能再糾集一百人帶出去,恐怕已經到了需要舉族而爲的地步。
從仇府出來,我覺得很輕鬆。以仇允的對答,不難看出他已經明悟了我的深意。刨去仇氏的百人,廉頗的三百警士也不容小覷。這些人可都是經過嚴格軍訓的!
在現在這個時代,兵員素質和操練強度已經被兵家重視,但是他們都在選材上下工夫,恐怕還沒人像我這樣不計成本進行體能訓練。再好的良才美質,不挖掘潛能就是浪費,而且體能訓練可以最快地改變一個人的精氣神,完成從平民到軍人的蛻變。正所謂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這些人只要再經歷點鐵血洗禮就完全可以視作精兵了。
讓廉頗領兵去沙丘的事並不急於一時,不過我做事最討厭拖拉,命人以大司寇印信爲憑叫開了城門,駕着車馬往警士營駐地趕去。
警士這個稱呼早在朝堂上叫開了。本來趙何還想頒下旌旗,被我拒絕了。因爲按照周禮“凡軍事,建旌旗”的規矩,一旦建了旌旗,這支武裝力量就成了軍隊。軍隊調動使用可不是一個大司寇能夠做的事,必須要請虎符。
我當時極力闡述了警士和兵士的不同,首先警士是招募來的工作人員,並非戰士,老弱病殘都有,領工資混飯吃而已。其次,警士經常要出差緝捕逃犯之類的,如果按照軍隊的規矩,那動不動就得請虎符,太過繁瑣。最後,警士是不披甲的,所以沒關係。
趙何很容易就被我騙過了,朝堂上肥義不說話,其他人也不會爲難我。主父倒是很清楚,不過不知道他出於何種考量並沒有點破,而且還大度的允許警士戴盔披甲。我不能打自己的臉,而且配備盔甲是很大一筆開銷,即便趙國的皮革價格比列國都低,但那也不是我能負擔得起的。所以我讓警士們用了竹木甲,價格便宜,替換起來不心疼,手藝好點的警士自己就能做。雖然對抗兵器很成問題,不過比布衣強多了。
到了警士營,門口的崗哨勘驗印信,通報大營。廉頗身穿皮甲,頭戴武弁,腰挎長刀,龍騰虎步走了出來。遠遠見到我就已經躬身施禮,讓人列隊執火,打開營門讓我進去。
“主公,您有事打聲招呼不就行了?還親自跑一趟,這麼晚了多危險啊!”廉頗一把勾住我的臂彎,力道大得我根本無從拒絕。
“主公?你跟許歷商量好的?”我無語了,“你這樣是跟主公說話的態度麼?”
“哎,你我還講那些虛禮幹嘛?”廉頗拉着我進了營帳,讓我坐了主位,自己在對面落座,讓人上酒。
我沒吃晚飯,肚子正餓,順便要廉頗拿點警士們的伙食上來。不一會兒就有徒役端上了食案,全是燒烤出來的肉類。我讓廉頗一起坐過來吃點,順便問起沙丘那邊整治淫民的工作進度……
“我在沙丘附近的鄉縣留下了三十餘人,又招募了五六十土著,盤查過往生人。”廉頗道,“一旦有異象他們就會回來稟報。”從邯鄲到沙丘步行不過一日半,如果快馬疾馳,大半天就能趕到,不至於誤了大事。
我點了點頭,道:“人都可靠麼?”
“都是機靈的小夥子。”廉頗道,“上次你說我不能知人善用,我回頭想了好久,說穿了就是我不夠了解他們罷了。”
我欣然笑道:“孺子可教!只有無能之將,沒有無用之兵。孫子能操練宮女如獅虎,何況這些人都是趙地兒男。”
“是這,”廉頗自己也笑了,“你今晚來,還是爲了沙丘的事吧?”
我將仇允要去信都巡迴審案的事告訴了廉頗,要他點起三百精壯隨同前往。
“是要我聽一介老吏的話麼!”廉頗心高氣傲,當下投箸,不滿道,“你我相交至今,竟然還信我不過?”
“你知道我爲什麼要你去信都?”
“不就是因爲沙丘大朝的事麼。”廉頗不耐煩道。
“去幹嘛?”我問。
“你說幹嘛就幹嘛!”廉頗更不耐煩了。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手,笑道:“這就是你不如仇允的地方。”
小廉啊!我對你的期望可是不世名將呀!你要是毀在我手裡,後世那些廉粉不是要撕了我麼?
作爲大將,輕易動心,浮躁神昏,這是大忌。不辨時局,不通庶務,這是大過。你非但犯了大忌大過,還動輒輕視旁人,妄自尊大,肯定會給自己帶來羞辱的!如果你看不起仇允,那更要慎重地分析這個人,瞭解這個人的所思所想。上天可能讓一個沒有任何優點的人居於這個位置麼?就算上天有打盹的時候,你這是在否定我的識人之明麼?如果我看人如此昏聵,你又怎麼能相信我對你的信任是正確的呢?到頭來,你的自傲只是自己自卑的反應罷了!
當然,我這話說得可能有些重,廉頗坐在馬紮上拳頭緊攥,臉上青紅交替。你不會是要打我吧?我輕輕往後縮了縮。
“主公!”廉頗起身踢開了馬紮,跪倒在地,“聽君一席對白,方知自己粗鄙狹隘,承蒙君子錯愛,願效忠門下!”
喔呵呵!你這孩子就是知錯能改!
哥收下你了!
下次可不帶這麼嚇唬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