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天下伐齊是大勢所趨,非人力可以逆轉。”我道,“誠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那麼王后那邊,她若是哭着鬧着要我救齊該當如何?”趙何爲難道。
“那就救齊呀。”我笑道。
趙何一臉挫敗,道:“夫子,你就直言吧。”
“大王,”我道,“齊國惹了公憤,不是誰能救得了的。如果我趙國不與列國一同攻打齊國,結果就是天下伐趙。臣有信心可以寸土不失,但是大王距離宇內一統的大帝之位卻又遠了十年。”
趙何顯然被嚇了一跳,道:“這絕當不取!”
這麼不划算的事,怎麼可能去做?
“當下只有與六國相約,共同伐齊。”我道,“但是伐齊這事也有些門道。敢問大王,打敗齊國是想滅田氏宗嗣,還是裂地取城?”
趙何想了想,道:“還是後者實惠,田氏的宗嗣與我趙國並無關係。”
“正是。”我道,“故而列國都會取了土地城池之後撤兵,只有一國例外。”
“燕國?”
“燕國。”我肯定道,“他們是國仇之國。田章攻入薊城,取了燕國國寶。這次天下伐齊,樂毅如果不攻入臨菑滅了齊國宗嗣,運走國寶,都對不起燕王的一片苦心。”
“燕國是樂毅爲將?”
唔!說漏嘴了,這個印象太深刻,真不好意思。
“除了樂毅並無他人可以爲將。”我笑道,“舉世名將之中,我趙國得了十之五六,秦國得了二三,燕國能有樂毅和秦開已經是天幸尤嘉。秦開要固守遼東,抵抗胡人,故而只有樂毅爲將。”其實如果不是沙丘之亂,樂毅也不會奔燕國。
如果是在後世,一個國士對於國家的影響力其實不大,比如王安石之於宋、張居正之於明,因爲那時候政治體制已經穩定,整個國家控制在官僚集團手裡。即便個人再天才,也很難有回天之力。
現在卻不同。
各種機制剛剛草創,十分不平衡,也很不合理,卻最能發揮人的能力。再拿商鞅舉例,他那種急躁的人,只會開殺,用鮮血讓老百姓養成守法的習慣。這種事王安石可能做到麼?
又如吳起。他能力十足,但是性格孤僻極端,不見容於同僚。若是在明朝那種官僚集團之下,他也不過是另一個海瑞罷了。
然而現在,這樣的人只要出現一個,一個國家的命運都會因之改變。因爲他們超越凡人的智慧和視野,使得國君們能夠忍受一切幼稚的手段,盡情享受燦爛的成果。
實際上我在天資上根本不能跟商鞅、吳起這樣跨越時代的人物相比,但是千年的眼界讓我的手段更柔和,所以……貌似我的聲望已經超過那兩位了。
“所以可以預見,這次伐齊之戰分爲兩個階段。”我笑道,“第一階段是列國出兵,攻佔城池,打敗齊國主力。第二個階段是列國休整不前,鞏固戰利品。惟獨燕國會孤軍入齊,攻破臨菑。”
趙何微微頜首,目露驚歎:“夫子竟然連這都能預見!”
這個……
“我們趙國還可以打第三階段。”我摒退左右,只有我和趙何兩人,方纔道,“等燕國滅了齊國,我們去滅燕國。”
“什麼!?”趙何顯然嚇了一跳,轉而變得激動起來。他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在我面前走了兩個來回,道:“夫子!終於要開始天下之戰了麼!”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給這位年輕的君王灌輸“一勝者帝”的概念,所以他一聽我要滅燕國,自然就知道統一戰爭已經打響。
“如果還有十四年,我趙室就能成就一個千年帝國了。”我嘆了口氣,“如果現在開始,統一自然是預料之中的事,但是未來的國運,恐怕只有數百載光陰。”這也是很遺憾的事,從三代之後,國運超過的千年的朝代還沒見過,如果能在我手下實現,那當然十分有趣。
趙何有些詫異了,握住我手臂的手漸漸鬆開,問道:“夫子,那怎麼辦?”
你小子野心很大啊!
“先天不足只有後天補,”我道,“實在是眼下這個機會太好,若是不借勢而起,未來可能付出的代價更大。”
“也只有如此,自三代而如今,哪有長盛不衰的世家呢?”趙何說的道理是對的,但他自己並沒有看開。
“滅燕之後,必須伐秦。”我道,“只有滅了秦國,傳檄而定中國,然後集中國力滅楚。”
“秦國,好滅麼?”趙何弱弱地問我。
這就是戰爭帶來的聲望,其實秦國並沒有外表上看上去的那麼大。固然,它的政治制度和國內凝聚力是很強,但並不是無懈可擊。否則劉邦入關中約法三章,老秦人怎麼會那麼欣喜激動,天下歸心?
人民都不會喜歡約束,尤其是嚴刑峻法的約束。
“那麼在一開始,我們得跟列國一起打齊國?”趙何道,“跟王后怎麼說呢?”
“就說我們想救齊國,但是力所不能,等齊國頂住了列國攻勢之後,趙國再臨陣倒戈。先期搶到的城邑也都會歸還齊國。”我道。
“那倒是不錯……”趙何嘿嘿一笑,“夫子就是安家有術。那我明日就與秦王訂盟,準備伐齊。”
“這樣不好。”
現在是秦國想求我們,如果我們不答應,秦國就不敢放心地打齊國。上郡所佔的位置已經越過了黃河,從現在我軍最前沿的集結地榆林往下咸陽大約一千五百里。考慮山道難行這一現實問題,大軍出征需要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即便秦國及時知道我軍出征,想回防老家也是絕對來不及的。
“可以要點好處。”我道,“秦國北長城,由我們來幫他們守。”
“這個,是好處?”趙何愣住了。
當然是好處,只要我軍控制了北長城,在秦國大軍伐齊的時候,我們就可以滅義渠了。義渠位於秦國西北,長城以南,只要被滅,整個秦國都在我趙兵的籠罩之下。到時候我們在這一地區佈置二十萬人馬,足以讓秦王寢食難安。
先派三五萬人,跟着秦國去齊國佔點小便宜,東線派出三十萬人。
五十萬大軍,這已經是趙國的極限了。如果韓魏翻臉從漳水打邯鄲,趙國連一支總後備隊都沒有。我這麼謹慎的人怎麼可以允許這種事發生呢?
反正秦王也未必會答應,先讓他這麼獅子大開口吧。
或許秦王還打算在齊國撈完了好處,打趙國一個回馬槍呢。
回到館舍之後,我將今天的計劃告訴了徐劫和白起。
“我覺得你這個設想有問題。”白起經過這六年來的磨礪,已經徹底發育成了絕世名將,沉穩之中深藏果敢和決斷,“就算秦王不答應,我也能拿下長城,問題在於上郡和義渠之地恐怕難以養活二十萬大軍。你得從趙國調糧。”
後世被稱爲黃土高原的秦趙之地,現在還是一片森林,加上多山,土地面積豐富,耕地面積不足,很難實行軍屯。我並不算在這一帶屯兵很久,主要是把義渠打下來。
“如果只是攻打義渠,問題不大。”白起道,“十萬人足矣,等打下義渠,那裡倒是可以屯兵二十萬準備南下咸陽,而且路也好走。”
義渠在商爲鬼方,地處後世的甘肅東部。東、西、北三面隆起,中南部低緩,是罕見的水源地,素有糧倉之稱。義渠人本來是西羌的一支,因爲佔據了這塊福地,所以纔會對秦國造成那麼大的威脅。
當年公孫衍張儀脅迫讓出秦國的相位,心中不平,跑去義渠陰了一把秦王和張儀。
他對義渠王說:“我要離開秦國了,估計以後秦國對義渠就不會像我在的時候這麼友善了。大王一定要記得,如果秦國出兵試探,說明國力正強,想要滅亡大王的領地。如果秦國送來厚重的禮物,說明秦人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正是大王南下的好時機。”
張儀不知道公孫衍事前做了這種事,在諸侯攻秦的時候,爲了避免兩線作戰,派人給義渠王送了重禮。義渠王收下了禮物,感嘆一聲道:“公孫先生所謂,正當此時也!”於是興兵南下。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現在義渠王住在甘泉宮裡,整天泡在熟|女|人|妻宣太后身邊,據說還跟宣太后生了兩個兒子。
“現在興大兵,對你不利。”徐劫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