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公逞強趙之雄師而來,欲圖正我國社稷。如此古道熱腸,讓老朽誤以爲眼下是穆公之時呢!”公儀平廣袖一甩,鬍鬚張烈,滿臉通紅。他又向前一步,厲聲道:“我魯國奉行周禮,恪守臣道,君賢而臣正!要你趙國來匡正不成!”
我臉色一變,正要說話……
“你趙國沙丘之血未冷,忤逆之子南面爲君!謀叛之亂臣封爵而享國!狐嬰你身受趙氏先王之恩澤,起於陋巷鄙閭之中。本是一草菅卑鄙之人,少年高位,不知報效君恩,不死節在前!事逆君於後!如此不忠不仁之徒,竟然說要來我魯國匡正君臣之道,哈,天地間可還有道義麼!”公儀平似乎覺得罵得不夠爽快,喉頭上下一滾,憋出一口唾沫,用力唾向我。
那坨唾沫當然飛不到我臉上,不過也很驚險地落在了我案前的地板上。
我深吸了口氣,好像還能嗅到空氣中的唾沫星子味。
“我的性子,”我道,“瑕疵必報,最容不得人。”
堂上的空氣頓時凝結起來,溫度都像是降了幾度。
我繼續道:“但我知道,若是將有血性的直臣都殺光了,世上就只剩下一幫愚昧沒有骨氣的閹人。爲了天下人,我不能殺死。”
“哈哈,賊小人,想以我之清名沽買大度之譽麼?呸!”公儀平袖子一翻,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一支婦人用的簪子。一頭有一粒珠花,另一頭寒芒四射,已經磨得尖銳。
“君上!臣先行一步!願大王謹守社稷宗廟,不爲亡國之君。”公儀平對魯君臨行告別,淚流滿面。
魯君也是痛哭流涕,爬向我的案邊,抱住我的大腿,哭道:“狐公,公儀氏與我魯國同休,還請狐公……”
“君上!”公儀平怒目圓睜,眼白中盡是血絲,“豈能折節若斯!”說罷,簪子已經刺入了自己的頸側。
直至沒入大半。
他整張臉都痛苦得扭曲起來。
我真的是很無奈……雖然在朝堂上能夠救得了他,但是架不住他回家繼續尋死覓活的。萬一到時候來個玉石俱焚,放火燒城之類的事……還是讓他死在這裡好了。而且多壯烈啊,以身殉國,充滿了戰國風骨。
可惜,我在這場歷史秀中扮演的是反派。
反正我來是撈聲望的,不是來扮好人的。誠如公儀平說的,我已經烙上了不忠不義的印記,這輩子都是改不了的。有時候我也在想,就算把趙雍扯出來又如何呢?難道還能讓他死而復生?難道還能洗清我身上的污跡?我何必像個被人拋棄的小怨婦一樣抓住他不放呢?
我還是隻想要個說法……這麼鄉土的臺詞,終於還是從我嘴裡說出來了。
公儀平終於將簪子拔了出來,頸動脈裡的血噴出數十步,淋了侍衛殿堂的趙兵一身。
那名趙兵站得筆直,紋絲不動。
這是我們進入曲阜之後第一滴血。
既然有第一滴血,必然要有第二滴、第三滴……
“看來魯國只有這一個忠臣。”我淡淡道,“傳我軍令,讓公儀氏好生安葬公儀平,給他上諡號‘忠’。君上,你看呢?”
“一切但憑狐公吩咐。”魯君哭得像是個淚人一般,抽泣道。
我坐正身體:“派人去公儀氏府宅,沒我的手諭,趙兵不得擅入。”
廉頗上前應道:“諾!”
“好了,我來魯國,本來是想大開殺伐,今天有公儀氏如此忠烈,讓我心生不忍。爲此,我也不爲難各位卿士大夫,你們都可以好生回家去了。”我揮了揮了衣袖,底下一片鼓譟。
“不過!”我提高了音量,頓時下面又鴉雀無聲。
“因爲你們不慎,使我趙國大動干戈,趙室子弟血灑疆場,這些必須賠償。”我道。
“只要狐公存我社稷,一應財物儘可取去。”魯君倒是很識相,當即表態道。
“滅人宗嗣是我不忍心看到的,君上不用驚惶。”我好言安慰他道,“不過我要取三樣東西,膽敢有人隱匿不出的,別怪我狐嬰心狠。”
“狐公請說。”魯君硬止住哭泣。
“其一,曲阜上下,公私守藏館舍之中的竹書典籍,我要運回趙國。”我見魯君欲言又止,便開出了一道後門,“日後若是魯國人想閱讀的,可以去邯鄲泮宮抄錄,我趙室還會供給食宿。”
“其二,公私之奴隸、司寇、刑徒,一應沒入趙室,我會派人押走。”我伸出第三個手指,“其三,凡匠作之人,無論大小,一律帶走。”
“狐公!這是絕我魯國之根脈啊!”有魯臣出列,伏殿哭道。
我看了他一眼,沒有理會:“前軍將廉頗。”
“末將在!”廉頗上前道。
“照此執行吧,凡有抗命者斬,隱匿者沒入官中爲奴。”我道。
“諾!”廉頗身着犀甲,裙甲卻是用鐵片編綴而成,走路時鐵片碰撞,聲聲震耳。
我環視一週,見沒人再出來找死,便和顏悅色對魯君道:“君上還是暫居太廟吧,有趙兵守護,不至於有危險。”
“不德正想請狐公居正宮。”魯君拜倒。
我將他的女人分成了有子女和無子女兩類,前者住太廟,後者在宮中。他大概以爲我對女人比較感興趣,所以纔會這麼說。其實我的考量很簡單,太廟住不下那麼多人,孩子離開母親會缺乏安全感。
好吧,這麼說弄得我很高尚……其實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我在謀國掠地上可以無所不用其極,但是誰說這樣的人就一定得是個惡貫滿盈姦淫擄掠無惡不作的壞蛋呢?別說我,就是白起那樣的“人屠”,如果撇開比較極端的“名望觀”,平時也是一個挺和善的人。
如果說我打魯國女人的主意,那麼僅限於那些宮女。
我讓人把宮女集合起來,按照功勞手冊,分配給有戰功的中下層軍官。這些宮女受過禮儀形態的訓練,比之一般民間女子更惹人喜愛。而且能選入宮中的很少有醜女,也算是拿得出手的獎賞。
雖然野蠻了點,但是我真心希望軍官們能夠善待她們,而非當做玩物。前軍很多軍官都是齊國外逃的,在燕地也未必能成家,真要娶個地域文化接近的魯國女子,也是挺好的一件事。
比如我,回去就要娶同是三晉的魏國公主了。
不過感覺上好像趙魏兩國的文化差異比趙秦還大……
我最後當然不會住正宮之中。即便爲了自己的生命安全,我也不能住在那裡。誰知道哪張牀下面就有地道?我還是住在營中,有自己人守護,大軍在側,睡覺都能安穩許多。
安排好了曲阜的事,我便派出信使,前往齊國、宋國、魏國、燕國,希望他們的相邦可以代表國君來曲阜會盟,商討停戰之事。即便國君不來,起碼也得派出卿士,否則就是對趙國的侮辱,我們趙國絕不姑息任何侮辱。
魏、宋兩國都是盟友,當然很高興。魏國當即回話,派出相邦芒卬、公子無忌爲正使,持王節赴曲阜與盟。宋王戴偃加仇允爲上卿相邦,另有國中公族皇氏參與盟會。
相比魏、宋兩國的積極態度,燕國就顯得有些不情不願了。
這也不奇怪。我誘拐趙奢在前,讓趙奢從代郡威脅上谷在後,使得燕王想動又不敢動,在齊國面前吃啞巴虧。現在一紙文書就要他們派人來參加盟會,這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
不過,國與國之間的事,是你慪氣就可以迴避的麼?我第二封信的措辭就很嚴厲了,伐宋的事既然燕國參與了,那麼現在就得過來一起解決。否則等我們解決完了,就來解決你。
於是,燕王以樂毅爲亞卿,以百來乘的大車隊前來曲阜參加盟會。
最後就是齊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