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能夠在戰國史上留下名字的人,沒有一個是易與的。如果有閒人排個戰國女強人榜,榜首肯定是宣太后沒得說,榜眼估計就是這位趙威後了。
現在還是王后的威太后,壓根都不用爲她的祖國說好話,直接一個理由就讓氣血方剛的趙何休了起兵之心。
“大婚,大婚!”王后聲音尖銳,氣勢逼人,叫道,“妾來了這麼久,爲何還不能成婚!難道是要讓妾歸省麼!”
歸省是放歸的婉轉說法,換言之就是離婚。
聰明的女人都知道,吵架再兇都沒事,但是離婚這句話可不能隨便說。萬一男方打蛇上棍,直接說“那就先回去住兩天”吧,最後丟臉的還是女方。不過威後敢說出這兩個字,顯然是吃準了趙何。
趙何也的確太容易就被吃住了,連忙對劇方道:“大婚的吉日還沒選定麼?宗伯可得辦事上心啊!”
劇方連連諾諾。
趙何猶自不解氣,看了我這邊一眼,又指向大宗伯道:“前者有大司徒說官爵者問政疲倦,不勤,寡人尚存疑慮,如今看看你們就知道!王后已經入國這麼久了,婚禮還沒辦!是要讓列國嘲笑我們趙國是蠻夷之邦麼!”
這倒是真的,娶齊女是趙成的主意,爲什麼娶來了反倒不上心呢?
我戴着面具緩緩轉過頭,用餘光掃了一眼同階的趙成。趙成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好像不知道趙何在打他臉。
這副模樣的人最可怕了!
我不禁泛起一陣寒慄。
大宗伯劇方擡頭看了一眼王后,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再次拜了下去。
反正與我無關。
小宗伯樓宇上前爲上司解圍道:“大王,日前有衛國發出的哀牒,衛先君薨,號嗣君。我國是否當遣使致哀?”
趙何的注意力被轉移了,但是顯然不喜歡聽到死人的消息。他揮了揮手,道:“你是宗伯,依列國慣例行事就行了。”
我倒是有些唏噓,當日見到衛君的時候就覺得此人活不了多久了,沒想到這麼快就去了。衛安當了國君之後,是不是還能繼續當會首呢?這個問題真頭疼,唔,最好還是分開,否則容易產生個人崇拜。
濮陽那個地方,真是雞肋,到底派誰去當會首比較好?算了,還是順其自然吧。
“二公以爲,”趙何突然對我和趙成道,“我們是否應當伐燕?”
我的意見是先保住集寧。
“老臣以爲,有些倉促了。”趙成道,“先王在世時,用兵過甚以至於國庫虛乏。今年糧產有望豐收,不若再等兩年,有了必勝之力再伐燕國。”
“右師公以爲呢?”趙何轉向我。
這原本就是我的建議,當然得打!
“首先要確保集寧。若是燕國不知好歹,我們可以從靈壽再出一支偏師,攻取燕國上谷。”我道,“趙奢任上谷守的時候,對於上谷地形瞭如指掌,可命其爲下軍將。”
“右公所言有理。”趙何道,“先王在時,常說師老勿用,也常教寡人忘戰必危。如今國內多年不曾舉兵,更怕應了忘戰之危。寡人已經決定,擇選吉日,封臺拜將,以客卿田章領兵十萬出代郡,馳援集寧。”
田章在開始並不樂意這個任命。這些日子的休閒生活讓他覺得有點老態,更想做一個富家翁,最多答應幫我出任尚在謀劃中的軍校祭酒。我也覺得讓一個已經算是老年人的將軍領兵出征有些不妥,實際上我現在所處的趙國正是將星最爲璀璨的時期。
可是架不住田章有對燕國攻戰的加成啊!
別看燕國人天天嚷着報仇,但是說到田章,沒有一個將軍敢廢話。我估摸着燕王就算把秦開調回來,燕國都不是田章的對手。而且我已經拿到了最新情報,樂毅是這次燕國對宋國的總指揮,雖然沒有拜將,但是軍中都遵從樂毅的號令。
所以北面嘛,粟封一介無名小將,帶着號稱十五萬弱燕之兵,挑戰田章趙奢兩員名將,這結果不是明擺着麼?
“世間最悲慘的是,莫過於美人白首,英雄遲暮啊。”我請田章喝酒,假意哀嘆道。
這話絕對可以觸動田章內心中的那根弦。這位老將軍雖然說得一副要卸甲歸田的模樣,其實每天偷偷在花園裡板磚,就是不想荒廢體力。
“趙奢是治民的高手,”我又是一嘆,“也不知道是否能善用那些齊地勇士。”
其國內亂之後,大量的北地軍官逃到了燕國,投入趙奢門下。這些人大多成了軍中的骨幹軍官,對趙奢言聽計從。田章對於這些曾經的部下多少抱着一些愧疚,這個時代說什麼忠君報國都是扯淡,爲君王了卻天下事的目的只是想贏取生前生後名罷了。
“那些都是齊地好兒郎。”田章悶了口酒,不再做聲。
“縱有寶劍,也得有名劍客才能讓它光耀天下啊。”我嘆道。
第二天,酒醒之後,田章已經穿上了創痕累累的犀甲,一身戎裝地站在我面前,朝我一拜:“請公爲老朽引薦。”
國之大事,在戎與祀。
封拜一個上卿是可以簡陋的,但是祭祀老祖宗和打仗絕對不能簡陋。
總結成一句話,不能糊弄死人和將死的人。
封臺在城外,一丈高,夯土壘成。難怪孫臏說戰爭就是個銷金窟,光是從這第一步就花費巨大。作爲國家重臣,我也必須站在君王身後,與趙成並排。
趙何在今日之前已經齋戒沐浴三天,在太廟就得告訴列祖列宗,今天孫子要出兵教訓別人,希望祖宗們保佑。然後他得懷着一顆肅穆的心,登上拜將臺,告訴天地和人民,現在燕國實在不像話,不教育是不行了。雖然很捨不得讓我們趙人送命,但是爲了天地間的正義,這種犧牲是必須的。
趙成上前,將王節、虎符遞給趙何,一一授予大將。然後是我上前將旌旗、斧鉞遞給趙何,由趙何轉交在田章手裡。尤其是在賜予斧鉞的時候,趙何一定要十分鄭重地說:“以此至軍,將軍其裁之!”
這種儀式繁瑣但是莊嚴,尤其是看着下面一望無際的士兵,很有種肅殺的感覺。田章顯然已經輕車熟路了,對答流暢,反倒趙何是第一次主持這種儀式,有些生疏。等田章表過了忠心,願意用生命捍衛大義,趙何便與田章持臂而下,送田章登上戰車。
田章身穿犀甲,頭戴戎盔,一甩身後的深紅色的披風,站在了戰車上。
趙何半跪在地上,手扶輪轂,高聲道:“進退惟時,軍中事,不由君命,皆由將出!”
田章受詞,然後領兵出發。
這些兵都是邯鄲徵集的國人精銳,也將是田章的短兵親衛。十萬大軍可不是棋盤上的棋子,想放哪裡放哪裡,想怎麼徵集怎麼徵集。沿途郡縣都已經領到了徵兵令,必須在田章大軍國境的時候由郡守縣令帶着本地兵員加入,然後一直開到前線的聚集點,絕對不會分兵。
在這個沒有電話的時代,一旦分兵,就集結不起來了。
送走了田章之後沒多久,醫緩就從衛國回來了。
“真是有愧鉅子,緩回天乏術,只能盡此薄力。”醫緩十分愧疚。
我作爲墨燎的時候必須隨和謙遜乃至謙卑,自然好一番感謝。這也不能怪醫緩,現在的中醫根本不成體系,與巫醫糾纏不清,要想治療慢性病恐怕有些困難。不過醫緩帶回來其他的消息,諸如衛國權力交接十分平穩,共濟會在組織跪送靈車方面做了很大的工作,讓公子安十分感念。
就在我以爲醫緩要告辭的時候,這位老醫生突然道:“傳聞鉅子與右師嬰友善,可否替老朽引薦一番?”
“哦?先生爲何要見右師啊?”我好奇了。
“在回來的路上,老朽一直在想,自己所學的醫術真是對的麼?爲何口口相傳能治百病的醫術,在衛先君身上卻毫無下手的辦法呢?”醫緩面露凝重之色,“後來,老朽想到了右師狐嬰。在沙丘時,老朽就聽說了他算出人身之中,血有五行,互不相容,故而老朽以爲,狐嬰一定是得仙人傳授,另有奧妙,想去求教。”
我木然良久,方纔拜道:“謹諾。”
我註定不能成爲一名醫生,因爲我從來沒有這樣的悲天憫人之心。我願意用手中的能力去救人,也會享受救人之後的快樂,但是我從未想過發揚它,讓這種技術去救更多的人。在這位老醫生面前,我實在是慚愧。
然而對於醫學發展的問題,我真心幫不了什麼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