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禮常成爲腐朽、落後、保守之類的代名詞。
其實周公挺冤枉的。
周禮作爲政治、法律、生活、經濟的指導綱領,寫得十分細緻,裡面很多內容也都很符合客觀規律。比如在婚姻方面,周禮所設定的成婚年齡是男子三十,女子二十。這兩個年齡段的男女,無論是身體還是智力都已經徹底發育成熟,處於人生的巔峰狀態,很適合優生優育。
後世許多朝代爲了增加人口,規定女子十五歲就得出嫁,完全是在瞎胡鬧。讓一個還在長身體的女孩懷孕生子,死亡率怎麼可能不高?
當然,現在以周禮爲幌子,實在是太扯了!
周公那時候可是定下了七禮,還有夫妻之禮——敦倫。後來孔丘說:“敦倫嘛,這個不用教大家都會做,所以就“六禮”吧。”所以從孔丘之後,中國一直沒有公開教育古之七禮,直到新中國的周公恩來,提出:青春期教育應該走進中學。敦倫之禮方纔重登大雅之堂。
不過在我死前的時代,敦倫裡再次被邊緣化,小學生們都不需要等到中學再學,只要看看電視就行了。
呃,又跑小差了!我把關於敦倫之禮的事揮出腦袋,嚴肅問道:“相邦何以見欺?”
“喔,並非有意欺瞞先生。”趙勝道,“只是……只是聽說,魏公子的姐姐,實在有些……有些……”
“刁蠻?”
“彪悍。”趙勝終於道。
“這個……傳聞未必屬實吧。”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當起魏無忌的說客。
“是魏公子親口說的。”趙勝道。
我勒個去!
你們那幫有姐姐妹妹的傢伙,就算在好朋友面前也別毀自己家人的形象啊!否則到最後說不定丟臉丟到自己身上!
“既然如此,”我嘆了口氣,“真是可惜了。這麼好一個鞏固自身的機會,相邦只好錯過了。”
“鞏固自身?”趙勝疑惑道。
“當然啦,引外援而可自保嘛。”我隨口說完,起身告辭。
直到送我出門,趙勝還是一臉癡癡呆呆苦思冥想的模樣。
我回到府邸,先卸了妝,然後才見到了魏無忌。魏無忌得知趙國已經先行向齊國求親,表現出濃烈的失落感。我安慰了他幾句,聊起了他姐姐公子睿。
“公子睿溫柔賢惠,很受父王疼愛。”魏無忌無奈道,“父王一直想爲她尋覓佳婿,卻不想就此耽擱了歲數。”
公子睿現在是二十二歲,在列國公室中可謂大齡剩女。從年齡上能夠匹配的國君只有趙何——所謂女大三,抱金磚嘛。
趙何之外最年輕的諸侯都已經是快三十歲了,卻是秦王,註定不可能成爲魏國女婿的人。至於楚王,煩心事已經一大堆了,還跟巫山神女搞不清楚,加上要比公子睿大二十歲,嫁給他實在太過殘忍。
不過公子睿怎麼又變得溫柔賢惠了?這是女大十八變麼?
“我這個姐姐一直很溫柔,我年幼時不懂事,還常欺負她。”魏無忌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故而也想她能嫁個待她好的男人,以後不被欺負。”
我道:“看來傳聞害人啊。”
“什麼傳聞?”
我將平原君那裡聽來的消息告訴了魏無忌。魏無忌滿臉脹得通紅,道:“那是我酒後失言,而且說的也不是公子睿!平原君堂堂丈夫,怎麼可以如此!太無禮了!”他略一停頓:“先生以爲,會不會這是趙國的託辭,其實並非有迎娶齊女的意思?”
“就差了一日,或許是你們魏國的消息走漏,使得趙成亟亟與齊國勾搭在一起。”我道。
“趙成爲何會對我魏國如此忌諱呢?”魏無忌苦思道,“魏國近二十年來都沒有與趙國兵戈相見,其間雖談不上友善,倒也不曾翻臉啊。”
的確,這個亂世裡,二十年沒有打仗的國家絕對可以說是睦鄰友邦了。我想了想,道:“是不是你們魏國的哪位重臣,曾來過趙國,爲趙成所不喜。”
“這個……”魏無忌微微仰頭,似乎在腦中將所有的重臣過了一遍,道,“如今朝堂之上的重臣,一半是宗室,一半是循吏,都不是會與趙成結怨的人。”
“會不會是沙丘之後,許多趙臣投我魏國的緣故?”魏無忌突然想通了似的,“我記得當年狐嬰就是去我魏國避難,後來不知所蹤的。不會就是因爲狐嬰吧?”
“狐嬰後來還去了齊國。”我道。
“哦……”魏無忌道,“那是爲何?無忌此番真是困頓難解了!”
“你且安心在此間住下,反正公子睿一時也不用擔心嫁不出去,等我爲你打聽清楚了再做計較吧。”我道。
“有勞鉅子了。”魏無忌行禮告辭。
自從沙丘之後,趙國的外交策略就有些飄忽不定。趙雍是個堅毅果斷的人,所以他想幹嘛就會循着一條線幹下去。先伐中山,然後再伐秦,繼而再打誰誰誰,他腦子裡就這麼一條線,沒有其他。
趙成是個陰柔的人,什麼事都走在暗處,自己不扯大旗,所以如今趙國彩旗飄飄,就是形成不了合力。看着趙雍打造出來的軍國主義國家變成了個溫柔小白兔,說不定很快就有國家上來捏一把什麼的了。
這個時候結好齊國,背靠這個天下數一數二的強國,的確是條不錯的策略。不過齊國跟我們趙國交戰時間太久,一直是趙軍的假想敵,突然結盟,朝堂上的大夫們首先就轉不過彎來。
而且怎麼安撫仇氏和那些有家人在宋國出仕的家族呢?
現在宋國可是我們在中原的重要盟友。若是沒有宋國的牽制,難保齊國、魏國不做鬧點什麼幺蛾子出來。
我一定是有些用腦過度,腦殼就像是針扎一般,索性出去走走。這一走就不自覺地走到了徐劫住的小院。院子裡的一老一少正撩起了衣袖,在草叢裡找着什麼。我輕輕走了過去,沒有驚動他們。
“看!這裡有個穴。”魯仲連壓低聲音對徐劫道。
徐劫躬着身子,一絲一毫地往前挪動,看不出有半點老態。
“出來了!堵住!”徐劫突然喊了一聲,整個人已經撲了上去。魯仲連也沒有閒着,反應極快地撲向自己應在的位置,兩個腦袋很響亮地撞在了一起。
我聽着都覺得蛋疼。
兩人也沒站起來,翻了個身,索性坐在地上,揉着腦袋。徐劫這才發現我站在籬外,帶着呻吟道:“你怎麼來了?”
“晚上散步剛好走到這裡。你們在抓蟋蟀?”
“嗯,好大一隻!”魯仲連伸出小手,比劃着。
“這麼早,能有什麼好蟋蟀?”我有些不信。現在就算有蟋蟀,也都還沒發育成熟吧。
“偏偏就有了,我們親眼所見。”徐劫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進來坐坐?”
“唔,謝謝先生。”我也沒有客氣,脫去鞋襪就登堂入室了。
到了燈光下一看,這爺孫倆都打着赤腳,走過的地方就是一個小小的灰土腳印。一大一小,錯落有致,頗爲有趣。再看兩人臉上,不知道捉了多久的蟋蟀,一片一片的泥土混着汗水塗成了大花臉。
“哇哈哈哈!”魯仲連手指着他師父,哈哈大笑起來。徐劫看了看徒兒的臉,也大笑道:“你個花臉狸牲!”這一老一少又笑得抱成一團。
我突然覺得火光跳動有些刺眼,眼淚都忍不住往外流。燈油的味道也過於刺鼻,聞着鼻頭髮酸。於是我叫來堂下隨侍的雜役,讓他們把馮實叫來。
“主公。”馮實很快就到了。
“去把我的珠子取三顆來,給先生換上。”我道,“另外市面上若是碰着了,就買下來,這東西好用。”
一個賤婦打來清水,給倆人洗手洗臉。
徐劫將布巾從領口送進去,用了搓了一圈方纔取出來,像極了後世沒混出名堂的老流氓。原本雪白的布巾上變成烏黑一團,也不知道他多久沒有洗澡了。至於那個小的……唉,我能怎麼說呢?原本可能是神童一樣的人物,現在被調教得和徐劫一個模子裡出來似的。
“老夫此生就收了這一個弟子,”徐劫見我打量不到十歲的小魯連,“最有成就的事,就是把他從神童教育成了常人。”
我心中一驚,自己的價值觀有些變化啊!我爲什麼會以神童爲高爲尚,卻以變成常人爲可惜的事呢?
“是不是很羞愧?”徐劫就像是能讀懂我的心思一樣,笑得如同一隻老狐狸。
“有什麼好羞愧的。”我岔開話題笑道,“最近先生就在捉蟋蟀?”
“哪有那麼輕鬆!”徐劫不滿地看了我一眼,“難道老夫在這裡白吃白喝的麼?”
“哦?我一直這麼以爲。”跟徐劫不用客氣,這傢伙很有老頑童的味道。看到這麼可愛的老爺爺,我真是情不自禁就想調戲一下。
馮實已經拿了珠子過來,不知道哪裡翻出來的香木盒子,十分美觀。因爲一時沒有來得及準備珠閣,所以用的是一盞三岔頭的燈奴。放了三顆明珠上去之後,室內頓時亮堂了許多。我也就讓人把火熄滅了。
“居然有這麼好的東西不早拿出來!”徐劫取過一個珠子,拿在手裡把玩,“這就是隨侯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