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才能讓和氏璧忘卻前主,成爲天命所授的正主。”我以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道,“這就是血祭。楚文王不能感應天命,就是因爲他重賞了卞和,不曾血祭。故而以楚國之大,終究不能順天命而應人。”
“多謝夫子。”趙何突然大笑道,“寡人知道了,但是獻璧之人哪裡會知道!傳寡人王命,凡是獻上和氏璧者,封上大夫,食千戶之城!”
我也笑了。
趙何看來不是個好對付的傢伙。在一定的生活環境之下,會將一些原本有點天賦的人折磨成非人。比如十六歲擒殺鰲拜的康熙。現在看來,十六歲的趙何也不是省油的燈。只是還欠缺那麼一點點城府,我以後要是想在趙國發展,恐怕要比跟他老爸相處累許多。
繆賢的臉色很難看,他大概是所有人中唯一笑不出來的人。他要是趕在我說那話之前大喊一聲:“大王!和氏璧在我手裡,正要獻給你呢!”那麼非但沒事,還有重賞。偏偏他不能決斷,讓我把後路堵死了,乖乖抱着和氏璧受我的要挾吧。
這個時代的宦者令地位並不低,雖然閹人被人看不起,但是走到宦者令這個地位的閹人卻和士人沒有多少區別。他們一樣別府而居,進王宮只是上班。一樣收納門徒,爲君侯進獻人才。不過他們寺人的身份註定了不可能有一個強大的貴族家庭支持他們,所以更依賴王室,也更容易因爲君人者一句話而家破人亡。
沒有根基,實在是最可怕的事。
拼不過那幫“根某代”,哥表示壓力很大。
不過沒關係,反正哥的根不在這裡。
而且還有比我壓力更大的人,繆賢。
他也算是熟人了,所以我直截了當找到他家裡,跟他說:“新城君聽說和氏璧在貴府,想請你能夠不吝賜以一觀,絕對不讓別人知道。”
“和氏璧不在我手裡。”繆賢說得言之鑿鑿。
很好,你繼續嘴硬。大王身邊肯定有人會給公子成通風報信,而且我也會讓人將血祭的事傳播出去。到時候我倒是要看看誰還敢接手這塊瘋狂的石頭。
他雖然嘴硬,但是態度卻硬不起來。我讓人盯住了他的家宅,保證和氏璧不流落出去,同時積極往他家塞門客,各種各樣的人都有,目的就是讓他分不清真假,好掩護我在他家的眼線。
不管怎麼說,在司徒委任這件事上,就算李兌突然想幹涉一下,繆賢也不會站在他那邊。這就是敲山震虎的威力。
王六年六月,趙何在宮城設臺,命新城君連瑞爲大司徒。
大司徒,帥其屬而掌邦教,以佐王安撫邦國。
或許很多人都以爲新城君是看中了司徒掌管田畝,封邑的油水才謀取了大司徒之位。其實那個對我來說只是贈品,真正重要還是教化人民。
人民怎麼教化?
興學!
現在這個時代,公學與私學並存。許多壟斷了專門知識的豪族出現落敗,不得不在門徒中擇取優質的人才進行傳授,以保證知識的傳承。這些人本身不是豪族,所以當他們面臨傳承下一代的問題時,便形成了私學的昌盛。雖然很多人相信孔丘發揚光大了私學,但實際上真正讓私學崛起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整個社會環境的變遷。
私學固然給許多人創造了入仕發達的途徑,但是和國家封爵兼官卻沒有直接聯繫。要想入仕,只有兩個途徑。其一,權貴舉薦。其二,公學。
權貴舉薦的成本是很高的,就連孟嘗君都有開不起飯的時候,何況新城君呢?雖然有陶朱公那麼個大金主在背後支持,但是人家可不是善男信女,也是要看回報的。所以我並不打算養上數千食客,我要用的是國家資源。
辦公學。
大司徒開署設廨之後,皋安成了第一批投靠過來的貴族。的確,新城君雖然風頭很勁,來投奔的人也不少,但是真正的貴族卻不多。爲了實行千金買馬計劃,連瑞出面爲皋安升了一級,成爲中大夫,然後風光就任小司徒,從坐在門口的小透明一下子成了坐在前面的重臣。
有了皋安的示範,很快就有幾家不得意的貴族門庭也靠了過來。連瑞一概爲其族增補一人爲下大夫,爲鄉師。有了小司寇和四位鄉師,司徒署的中央機構就算構建完成了。這些人再去自己找一些士人過來,添爲教士,招徠胥徒雜役。然後最重要的事,必須在附近找一些沒主的田地作爲官田,用官田賦稅作爲開展工作的財政支持。
這就是工作經驗啊!
當年我年紀輕輕坐上了大司寇的位置,根本不知道還有官田這種東西。在我記憶裡那是要到宋以後纔出現職田,作爲官員的收入補充和行政開銷。後來周遊列國,見識廣了,才知道我當年算是庶人兼官,除了享受上大夫的俸祿之外,也應該在公室的田裡選一塊作爲自己的糧食補貼,這塊地就叫官田。
趙雍那個混蛋像是完全不知道這回事似的,他丫丫的到底是不是戰國土著啊!
算了,新來豆腐乾,人總是要不停地被坑啊坑的才能成長。
這次我可不會跟趙家客氣,管理土地本來就是司徒署的責任,所以現在那幫鄉師的任務就是出去跑,看哪裡有肥沃的良田沒人要,或者地勢不錯的生地,我們都可以圈起來自己用。我讓連瑞把利害關係跟他們說清楚了,糧食的收成直接影響到大家的年終福利。雖然他們都是有家產的人,但也不能忽視這批收入。
重要的是學校,那纔是謀求司徒的主要目的。
趙國的公學一直處於半癱瘓狀態,前兩年我爲了培養法官,所以一度中興了鄉學。只是我一走,鄉學之設就沒落下來,教員被罷免閒置,學生也失去了就業分配。李兌絲毫不在乎這些我培養出來的人,沒有大清洗也是因爲那些學生只不過是佐府、令史,對他沒有威脅罷了。
現在我要興辦的是整個泮宮之教,要創立全世界第一所綜合性大學。
爲了讓趙何有些心裡準備,連瑞在就職言志中提出了明確的目標:“必使鄉無不學之徒,邑無不學之人。”趙何對於教育興國的展望將信將疑,但還是願意出一塊學田,用作供養泮宮之用。
我最終選在邯鄲城外的一座山丘上作爲新泮宮之址。那裡位於宮城和都城之間,是曾經我被孟嘗君的人馬伏擊的地方。之所以選在那裡,是因爲往來交通方便,城下都是熟地,畝產較高。
現在的政治格局註定了趙國的中心在邯鄲,所有想出人頭地的人都會聚在邯鄲。邯鄲發達了,才能輻射四周郡縣。本來靈壽經過數百年積累也可以算是一箇中心,但是趙人似乎對於多都體制很排斥,就連信都都只是當行宮用,何況再去弄一個北都?
出了安陽君那檔子事之後,北方的親戚貴族和軍功貴族還在遭受清洗,現在往北方跑絕對是沒事給自己添堵。
有錢有地之後就是師資力量了。
泮宮是屬於大學教育,已經不負責民衆的基礎教學任務了。除了泮宮之外,還得興辦小學。大學老師的師資很好找,哥肯定要聘請“墨燎”爲泮宮祭酒,樑成和灤平都可以擔當博士,將墨學理念引入精英階層。
小學師資反倒難找了,但凡認識幾個字的,都不會願意去教小孩子。如果還要從我墨社裡調派人手,肯定會妨礙墨社的發展,而且有種殺雞用牛刀的浪費感。
“所以,那些犯了事的貴族、官員,統統發配到苦寒之地去教小學。每年能有多少學生,就減多少日子的刑期。這比殺了他們對國家來說有用得多,也是大王的德政。”我對連瑞面授機宜,“而且你得記住,跟大王說清楚,現在李兌抓人殺人,都是打着大王的旗號。只要大王頒下這種德政,人民就會知道大王其實是仁慈的,殘暴的是下面辦事的人。比如李兌。”
連瑞連連點頭,將我剛纔說的話重複了一遍。我糾正了一下他的表情語言,讓這些話說出來更像是一個公忠體國的高尚國士說的,這纔算是結束了他的課程,讓他入宮去見趙何。
現在連瑞對於演戲也多少有了一些心得,不像當初那副傻乎乎的模樣。不過從社會穩定的角度來說,曾經的連瑞或許纔是那幫君王喜歡的地方守臣,沒有野心,沒有太大的奢欲,安分守己拿俸祿,偶爾賺點灰色收入,不會想幹這個想幹那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最好千秋萬代都不發生變化。
連瑞一走,我就驅車趕往繆賢的宅邸,那是一座坐落於邯鄲上風上水的豪宅。雖然佔地面積並不很大,與新城君一連買下半條街更是不能比,但是裡面的裝飾卻都豪華昂貴,乃至有些不合身份。要是早上三百年,光是僭越的罪名就能殺他一百次。
不過現在誰在乎呢?誰還能指望一個閹人有多麼高的禮學修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