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田單路過淄水的時候,看見有位老人赤足渡淄水,腳背寒冷的水凍壞了,上了岸竟然不會走路了,一屁股坐在沙灘上。田單見老人身體寒冷,然後就想讓隨從把衣服分給老人一些;但是隨從並沒有帶多餘的衣服,於是田單脫下自己的皮裘讓老人穿上。齊襄王十分痛恨他,說:“田單這樣用小恩小惠收買人心,打算謀取我的國家嗎?如果不先發制人,恐怕以後後悔就來不及了。”齊襄王向左右看了看,見沒什麼外人,只見殿巖下有個串珠的人,齊襄王就把他喊過來,問:“你可曾聽到我說的話?”匠人回答:“聽到了。”齊襄王問:“你覺得怎麼樣?”匠人回答說:“大王您爲什麼不借着這個機會做一件對自己有好處的事。大王您嘉獎田單的善行,下令說:‘我爲百姓遭受飢餓而感到擔憂,田單就供養他們,爲他們提供飯食;我擔心人民會寒冷,田單就把自己的皮裘脫下來給他們穿上;我擔心百姓太勞累,田單也很擔憂這一點,做的事情很合我的心意。’田單有這樣的善行,大王您就褒獎他。要知道讚揚田單的善行,也正是宣揚大王的聖德。”齊襄王說:“好注意。”於是,就賜給田單很多牛和酒,褒獎他的善行。
這之後的幾天,串珠的那個匠人又前來拜見齊襄王,對齊襄王說:“來日百官上朝,大王您最好召見田單,並且在大庭之上給他作揖,加倍禮遇他,並犒勞他。”於是齊襄王就頒佈政令,調查飢餓寒冷百姓的情況,收容供養他們。又派人到街頭巷尾中去,聽取百姓的議論。男人們相互談論,都說:“田單之所以愛護百姓,這都是大王教導的恩澤啊!”
貂勃常惡田單
[原文]
貂勃①常惡田單曰:“安平君②小人也。”安平君聞之,故爲酒而召貂勃曰:“單何以得罪於先生,故常見譽於朝?”貂勃曰:“跖③之狗吠堯,非貴跖而賤堯也,狗固吠非其主也。且今使公孫子賢,而徐子不肖。然而使公孫子與徐子鬥,徐子之狗,猶時④攫公孫子之腓⑤而噬之也。若乃得去不肖者而爲賢者狗,豈特攫其腓而噬之耳哉?”安平君曰:“敬聞命!”明日,任。之於王。
王有所幸臣九人之屬⑥,欲傷安平君,相與語於王曰:“燕之伐齊之時,楚王使將軍將萬人而佐齊。今國已定,而社稷已安矣,何不使使者謝於楚王?”王曰:“左右孰可?”九人之屬曰:“貂勃可。”貂勃使楚,楚王受而觴之⑦,數日不反。九人之屬相與語於王曰:“夫一人身,而牽留萬乘者,豈不以據勢也哉?且安平君之與王也,君臣無禮,而上下無別。且其志欲爲不善⑧。內牧百姓,循撫其心⑨,振窮補不足,佈德於民;外懷戎翟⑩、天下之賢士,陰結諸侯之雄俊豪英。其志欲有爲也。願王之察之。”異日,而王曰;“召相單來。”田單免冠徒跣肉袒而進,退而請死罪。五日,而王曰:“子無罪於寡人,子爲子之臣禮,吾爲吾之王禮而已矣。”
[註釋]
①貂勃:齊人。②安平君:田單封爲安平君。③跖:盜跖,春秋間傳說的大盜。④猶時:時應作將。⑤腓:腿肚子。⑥屬(zhǔ主);集合,糾合。⑦受:此猶言接見。觴:向人敬酒或自飲,此指一起飲酒。⑧欲爲不善:想要幹壞事,意指田單想要篡位。⑨牧:治理。循撫:安撫。⑩懷戎翟:安撫戎狄。肉袒:袒肩露體,即光着上身。
[譯文]
齊人貂勃經常說田單的壞話,說:“安平君田單是個小人。”安平君聽到後,特意備了酒宴召待貂勃,說:“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先生,您竟然屢次在朝廷上跟我對着幹?”貂勃說;“盜跖的狗對堯狂吠,並不是這隻狗認爲盜跖高貴而堯卑賤,狗本來就對不是它主人的人狂吠。再說,如果我說公孫子賢明,而徐子無能。然後讓公孫子和徐子打起來,徐子的狗,必將撲上去咬公孫子的腿肚子。如果讓這狗離開無能的人,而成爲賢明人的狗,豈止是撲上去咬別人腿肚子?”安平君說:“恭敬地聽到您的教誨。”第二天,他上朝便向齊襄王推薦了他。
齊襄王有九個寵幸的侍臣,他們想要謀害安平君,於是他們一齊在對襄王說:“燕國攻打齊國的時候,楚頃襄王派將軍淖齒率領以萬人來救援齊國,一齊抵抗燕軍。現在國家已經安定,爲什麼不派使者向楚王表示酬謝?”齊襄王說:“派誰去合適呢?”這九個人都推薦說:“貂勃可以。”貂勃作爲使者出使到楚國,楚王接受了齊國的謝意並留貂勃飲酒,就這樣過了幾天,還沒回國。九個人又聯合起來去對襄王說:“貂勃,就是一個普通人,竟然滯留在擁有萬輛兵車的國君那裡那麼多天,難道不是因爲依仗田單的勢力嗎?再說安平君對大王的態度,沒有君臣禮節,沒有上下君臣之別。況且他的內心想着圖謀不軌。他在國內籠絡百姓,收買民心,救濟窮困補助不足,對人民廣施恩惠;對國外安撫戎狄與天下的賢士,暗地裡結交諸侯中的英雄豪傑,他的志向可不小啊。他的內心是想要篡位,希望大王自己審查。”有一天,齊襄王說:“召集相國田單來。”田單脫掉帽子、赤着腳、光着上身,惶恐地前去進見,退出時又請求死罪。五天以後,齊襄王對田單說:“您對我沒有罪,您盡到您的臣子之禮,我盡到我的大王之禮就行了。”
[原文]
貂勃從楚來,王賜諸前,酒酣,王曰:“召相田單而來。”貂勃避席稽首曰:“王惡得此亡國之言乎?王上者孰與周文王?”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下者孰與齊桓公?”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然則周文王得呂尚以爲太公,齊桓公得管夷吾以爲仲父,今王得安平君而獨日‘單’。且自天地之闢,民人之治,爲人臣之功者,誰有厚於安平君者哉?而王日‘單,單’,惡得此亡國之言乎?且王不能守先王之社稷,燕人興師而襲齊墟,王走而之城陽之山中①。安平君以惴惴之即墨,三裡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禽其司馬②,而反千里之齊,安平君之功也。當是時也,闔城陽而王③,城陽、天下莫之能止。然而計之於道,歸之於義,以爲不可,故爲棧道木閣,而迎王與後於城陽山中,王乃得反,子臨百姓。今國已定,民已安矣,王乃曰‘單’。且嬰兒之計不爲此。王不亟殺此九子者以謝安平君,不然,國危矣!”王乃殺九子而逐其家,益封安平君以夜邑萬戶④。
[註釋]
①城陽:莒地,又稱陽城。②司馬:指騎劫。③闔:關閉。④夜邑:即掖邑,今山東掖縣。
[譯文]
貂勃從楚國回到了齊國,齊襄王當面賞酒。酒喝得正酣的時候,齊襄王說:“去叫相國田單馬上來。”貂勃離開坐席,行大禮叩頭道:“大王怎麼能說出這種亡國的話呢?大王與周文王相比,怎麼樣?”齊襄王說:“我不如周文王。”貂勃說:“是的,我也知道您不如。如果您和齊桓公相,怎麼樣?齊襄王說:“我不如齊桓公。”貂勃說:“是的啊!我也也知道大王不如齊桓公。既然如此那麼周文王得到姜尚,並尊他爲太公,齊桓公得到管仲,稱他爲仲父,現在大王得到安平君卻直呼其名。再說自從開天僻地以來,有了人類以後,這些做人臣子的,哪一個比安平君的功勞更大呢?可是大王總直呼其名,說:‘田單,田單’。怎麼能說出這樣亡國的話呢?而且當初大王不能守護先王留下的社稷,燕人發兵前來侵犯齊國,大王您逃到城陽的山中。安平君憑藉岌岌可危的即墨城,僅用區區三裡那麼大的內城,五里那麼大外城,另加七千殘兵敗將,卻能擒住燕國的騎劫,並收復齊國的千里失地,這可以說平原君功不可沒啊。在那時,如果田單捨棄在城陽的大王自稱爲王,城陽和天下的人誰能去制止他。可是,安平君完全從道義出發,考慮到君臣之道,認爲不能這樣幹,因此才修建棧道木閣到城陽山中去迎接大王和王后,大王這才能返回故國,治理國家。現在國事已經安定,人民也已安生了,大王卻直呼其名,就是小孩子也不會這樣做。大王爲什麼還不趕快殺掉這九個人,以便安平君謝罪,不然的話,國家前途就危險了。”齊襄王於是殺掉這九個寵臣,並驅逐他們的家眷,又把萬戶的夜邑封給安平君。
田單將攻狄
[原文]
田單將攻狄①,往見魯仲子②。仲子曰:“將軍攻狄,不能下也。”田單曰:“臣以五里之城,七裡之郭,破亡餘卒,破萬乘之燕,復齊墟,攻狄而不下,何也?”上車弗謝而去,遂攻狄,三月而不克之也。
齊嬰兒謠曰:“大冠若箕,修劍拄頤③,攻狄不能,下壘枯丘。”田單乃懼,問魯仲子曰:“先生謂單不能下狄,請聞其說。”魯仲子曰:“將軍之在即墨④,坐而織蕢⑤,立則丈插⑥,爲士卒倡曰:‘何往矣?宗廟亡矣,雲白尚矣,歸於何黨矣!’當此之時,將軍有死之心,而士卒無生之氣,聞若言,莫不揮泣奮臂而欲戰,此所以破燕也。當今將軍,東有夜邑之奉,西有菑上之虞⑦,黃金橫帶,而馳乎淄、澠之間,有生之樂,無死之心,所以不勝者也。”田單曰:“單有心,先生志之矣。”
明日,乃厲氣循城,立於矢石之所,援袍鼓之⑧,狄人乃下。
[註釋]
①田單:戰國時齊國臨淄人。前284年,燕軍破齊,他率衆堅守即墨,用火牛陣大破燕軍,盡復失地,後被任爲齊相,封安平君。②魯仲子:即魯仲連,齊國高士。③頤:面頰,腮。④齊閔王時,燕將樂毅率六國聯軍伐齊,下齊七十餘城,田單據守即墨,燕終不能下。⑤蕢:草袋子,盛土後用作防禦工事。⑥丈插:用鍬一類的工具挖土。⑦虞:通“娛”,享樂。⑧枹(fú):鼓檻。
[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