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可親
賀憲成親眼看到賀令姜,也放心了許多,又往宋氏處,和她細細說了賀令姜的情況。
“二弟說的話,我明白。令姜如今不記得往事,我們再着急也沒有辦法,只能等她慢慢恢復。”
“但郎主還一直臥病在牀。令姜這事,我一直瞞着他,唯恐他擔心,憂思過重。”
“你也知道,入冬後,郎主的病情一下子嚴重起來……能不能撐過這個冬日都難說了。”說到這,宋氏不禁別過頭,拿帕子沾了沾眼角。
賀氏現任家主名喚賀相山,曾在鴻臚寺任寺卿,十五年前辭官回鄉,之後便不曾入仕。
賀氏是臨川郡望,所謂的鐘鳴鼎食之家,詩書簪纓之族,不外如是,祖上更是前朝重臣。
前朝大廈將傾之前,賀家曾祖便看出不對,帶着族人辭官回鄉,急流勇退,保下這百年望族。
自此,賀氏子弟也不再入仕,靠着祖業,倒是將賀氏經營得更加繁榮富貴。
到如今,大周立朝已是五十又五個春秋,今上乃是第三任國君,在位一十五載。
除卻北狄、西夷外患未除,這大周王朝,在三任國君的治理之下,倒也稱得上海晏河清。
江州崔氏、趙郡李氏、范陽盧氏等大族相繼有子弟入新朝爲官。
賀氏乃百年世族,何曾遜於那些世家?賀家祖父不願再沉寂於此,便應了朝廷徵召,去了郢都。
賀家大郎、二郎更是不負他的期望,相繼考中進士,分別進入鴻臚寺和工部任職。
後來,太子去京郊遊玩,竟然看中了賀家五娘,求到聖人面前,要娶她做太子妃。
賀氏一族,向來生得好樣貌,賀五娘更是容顏極盛,整個郢都無人能及。
她出身大族,又素有才名,聖人無可挑剔,自然允了太子所求。
那幾年,整個賀家可謂是繁花錦簇、烈火烹油。
哪成想,好景不常在,不過幾年,太子、太子妃就沒了。
賀相山也辭了官,匆匆帶着家中衆人回鄉,不再入仕,就連賀憲成,也不讓他往京中去,只在這臨川郡下謀了個小官。
宋氏本想着,不做官也沒什麼不好,輕輕鬆鬆地做個富家翁也是美事。
誰料到,近幾年,郎主的身體卻逐漸衰敗起來,一年中有大多時間纏綿病榻,如今,更是眼看着要不行了。
賀憲成嘆了口氣,安慰她道:“長嫂莫要憂心了。我已派人去各地尋訪名醫,阿兄定然會好起來的。”
宋氏點點頭,她知道,這些不過是安慰人的話罷了。
這些年,她不知請過多少大夫,道觀中的道長、寺廟裡的大和尚也都被她請來看過,甚至還請了不少江湖術士,但郎主的情況就是沒有任何好轉,如今還愈發嚴重了。
大房男丁不昌,宋氏先前得了個兒子,誰料八年前剛到十五歲卻墜馬而亡,如今只餘一個身有啞疾的庶子。
賀相山同胞的兄弟四郎主賀詩人又是個浪蕩的性子,整日不着家。
這些年,宋氏雖替賀相山分擔了不少,但族中也多靠老二賀憲成和老三賀千里兩個撐着。
宋氏看着他,道:“二弟想是聽說令姜的事,匆匆趕回來的吧?你辛苦了,先回去歇着,看看弟妹和幾個孩子吧。”
賀憲成又勸慰她幾句,這才往二房去。
此後,賀令姜都將自己悶在屋子裡,不曾踏出房門半步。晚膳依然是讓婢女們擺在外間,並沒留人在旁邊伺候。
聽說賀令姜今日見了賀憲成,賀雲楚和賀雲嘉二人終是忍不住,催着宋氏,在晚飯後來探望她。
賀雲嘉在桌旁坐下,看着額上擦着藥膏的賀令姜,道:“也沒有很嚴重嘛,就是磕破了一小塊,你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見人,我還以爲你破相了呢?”
宋氏瞪她一眼:“雲嘉。”
“好好好,不說這個。”小娘子嘛,就是額上破了塊皮,都要心疼,更何況賀令姜這次不小心是要留疤的,確實不該刺激她。
賀雲嘉轉而又問:“你真不記得事了?”
她指了指自己:“我是誰?”
“賀雲嘉。”
“這不是記得麼?”
賀令姜輕飄飄地瞟了她一眼,道:“母親不是剛剛喊過你的名字麼?”
賀雲嘉覺得這一眼飽含如此深意,那眼神彷彿在說,這好好的一個小娘子,怎地腦子卻有些不好。
“你!”她氣得就要跳腳,卻被賀雲楚按了下去。
她氣呼呼地又指着賀雲楚,問道:“那你說,這是誰?”
“不知道。”
“你是不是裝傻?”
“裝傻幹什麼?你們又沒提過她的名字,我不知道,不是正常麼?”賀令姜一臉不懂她想法的樣子。
賀雲嘉無話可說,賀令姜這傢伙,可能真是摔壞腦袋了,不過,即便如此,她還是如此氣人。
賀雲楚笑着按下她:“好了好了,你們兩個還是和以前一樣,一見面就要鬥嘴。”
她淺笑着看向端坐的賀令姜,道:“令姜,我是你阿姐賀雲楚,我行三。”接着又指指賀雲嘉:“喏,這個賀雲嘉,是你六姐。你可要記住,別再忘記了。”
賀令姜點頭:“好,三姐。”又對着賀雲嘉,喊:“六姐。”
賀雲嘉“呼”地一下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這個賀令姜就比她小了三個月,仗着父親還有二叔父疼愛她,哪次看到她不是愛答不理,就是直呼她名字的?
這般喊她,倒叫她有些不能適應。
她不由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賀雲楚看着她的模樣,“噗嗤”笑了出來,宋氏也是有些忍俊不禁:“姊妹之間,就是鬥鬥嘴,也是歡快。”
賀令姜頷首:“也是。”這般和同齡人逗樂的場景,倒是她未曾感受過的。
她這般正經,倒是令人覺得更好笑。
宋氏囑咐她:“令姜,你不願看大夫,但那藥膏卻是要堅持抹的。這麼好看的一個小娘子,可千萬不要留疤了。按時服用孫大夫留下的銀黃潤喉丸,喉嚨若是還不舒服,就派人去跟我說。”
賀令姜低聲應是:“多謝母親了。”
她先前同阿滿閒聊,已經知道賀令姜並非宋氏親生,而是賀家家主賀相山從外面抱回來,養在她膝下的。這些年,賀相山對她的寵愛,更是遠超嫡出的賀雲楚和賀雲嘉兩個。
宋氏作爲正室夫人,心中不可能沒有怨懟。但對待賀令姜這個小輩,卻從來沒有苛責,更不曾去行捧殺之事。
雖說對她不算親近,但能做到這種地步,已是難得。
宋氏又看着賀雲楚兩個:“令姜近來不記得往事,又不能出門曬太陽。你們姊妹多過來陪陪她。”
賀雲楚點頭,道:“我近日新得了一副《梅石溪鳧圖》,令姜愛書畫,我明日帶過來,咱們可以一同研摹。”
賀雲嘉卻對這個不感興趣:“這有什麼好看的。不過大冬天的,外面蕭索冷清,確實沒什麼好出去的。我們倒不如躲在房間裡玩雙陸。”
“你呀,就知道玩……”
一時間,衆人都拋卻了無數愁思,燈火明亮的屋子裡笑語盈盈,在這個黑夜中,倒顯得溫柔可親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