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草木茵茵生翠的園中小徑在晚上顯得幽寂朦朧,藉着天幕疏星淡月,更添了幾分不似人間的幻覺。
園中花卉不多,多的是高大樹木和半人高的灌木。闊葉風吹,莎莎作響,宛如天籟之音。
暮湮朝姐姐的房間緩緩而去,只覺得衣袖涼意漸生。
她想起出門前小池曾要爲她披上披風,卻被自己拒絕了。此刻,春寒逼人,倒是生了一些悔意。
弄雪的窗戶還亮着燈,橫斜的樹枝透過綿薄的窗紙投在地上便顯得影影綽綽。
有琴聲響起,那琴聲似一泓溪水流過暮湮的心,帶着幽寂的味道。
“長相思的琴聲果然有別於其他的琴,好似天籟之音。”暮湮推門進去,看見弄雪正坐在琴邊。
“湮兒,你還沒睡?”弄雪停下,轉身看着門邊的暮湮,朝她伸手道:“快進來,別吹了風。”
弄雪梳了一個雅緻的飛仙髻,周邊用細碎的珠子簪住,好似暗夜裡閃閃發亮的星星。淡紫色梨花花緞織彩百蝶的綾衣襯得腰身豐腴圓潤,周身散發着一股莊重嫺雅之美。
暮湮走近,便拉住了弄雪的手,笑道:“告訴姐姐一件好事。”
弄雪聞言,不禁愕然道:“湮兒說什麼呢?”
“我白日間去前廳找爹爹說話,偏偏聽到爹爹在與越總管商量事情。隱約間,似乎聽到有談及姐姐的婚事。”
“我的婚事?”
“嗯,爹爹好像想把姐姐許給季大哥。姐姐你說,這事可算不算好事?”
弄雪忽地粉臉一紅,別過頭不看暮湮,只是訕訕道:“你也只是隱約聽到一些而已,興許根本不是在論我的婚事。”
暮湮一笑,低眸,凝視着這把長相思琴。
“姐姐,你可知道這把琴的來歷?”暮湮也不與弄雪爭論,將話題引到了弄雪所拂的琴上。
弄雪伸出纖指,手勢輕柔地撫摩着那把琴,輕聲道:“民間流傳,這把長相思琴是仙家之物,當時那仙人經常彈着一曲名叫<天仙子>的曲子。可惜,如今此曲已經失傳。”
暮湮點頭,亦伸手在琴身上撫摸了一下,她知道這把琴曾是孃親姚梨的。
弄雪五歲時來來到煙影宮,每每聽姚梨撫琴便不肯離去。姚梨見弄雪特別喜歡琴,對琴音又有天賦,便將琴送給了弄雪。
之後,弄雪一邊習武一邊跟隨姚梨學琴。弄雪在琴藝上很有天賦,在她十歲那年便彈得一手好琴。
“民間有傳言說姐姐的長相思琴、季大哥的紫玉簫、淺哥哥的羊脂玉皆不是凡物。”暮湮凝眉,看着眼前古琴似有所思。
弄雪靨上笑容淺淡,伸手理了理暮湮散落在背上的青絲,柔聲道:“若真是仙家之物,想必也與妹妹脫不了干係。”
“怎麼會?”暮湮愣住。
“若干年前,一個爲情而死的女子自願化爲黃泉路上爲亡靈接引的彼岸花。若干年後,妹妹不僅眉心長有彼岸花胎記而且身上還散發奇香,這些,無不印證着妹妹與彼岸花有着很深的淵源。而長相思琴、紫玉簫和羊脂玉作爲仙家之物流落民間,恐怕也是有着各自存在的意義。”
弄雪的一番話使得暮湮陷入了沉思, 孃親是墓地孤女,那裡生長着成片的彼岸花。孃親懷她的時候,經常能夢見成片的彼岸花。暮湮天賦異稟,亦是青袍仙人在孃親的夢境中所告知。
而長相思琴、羊脂玉和紫玉簫皆與若干年前那化作彼岸花的女子有關,暮湮愈加覺得撲所迷離。
是真是假,無從分辨。
暮湮低聲道:“拋開姐姐的婚事不說,只說各個宮城發生的命案,爹爹懷疑是妖魔作亂。”
“死的都是未出閣的少女,辱其身之後變成一具枯屍,這有些像採陰補陽的魔道所爲。”弄雪點頭。
“若真有妖魔,仙家之物自然能鎮妖除魔了。”暮湮問。
弄雪道:“長相思琴因在若干年前被損壞,即便經後世高人修好,卻已經是靈力盡失。若要伏魔,便只能寄希望於季大哥的紫玉簫和大哥的羊脂玉了。只是至今,大哥帶着羊脂玉下落不明。”
暮湮見姐姐弄雪認真的神情,不禁笑了,笑得單純而真摯。她神色如一抹輕淡的纖雲,襯得她的臉愈發的白皙嬌嫩。
她低聲道:“如若這一切是真的,大哥他應該還在人世。湮兒覺得,大哥和羊脂玉不會永遠消失不見。”
“嗯,或許大哥真的還在人世。”弄雪神情凝重,好似在談着一件極爲重要的事情。
湮兒見弄雪沉重,便轉了語氣,促狹道:“湮兒無心去印證那些傳言是虛是實,只是巴望着季大哥趕緊將姐姐娶過門。”
猛聽得湮兒又將話題扯到自己的親事上,弄雪忽然一臊,伸手便往暮湮的肋下撓去。嘴裡,卻是輕嗔:“叫你說,叫你不正經。”
湮兒怕癢,被弄雪撓得輕笑不已,整個人便欲要栽倒在弄雪的身上。弄雪知道妹妹身體弱,也不敢過分,便住手將妹妹一把擁住。
“夜深了,我的湮兒妹妹,趕緊回房歇着去吧。”
湮兒點頭,於是,弄雪喚來自己的貼身婢女紫彤送暮湮回房。
待暮湮離去後,弄雪坐在琴邊發了很久的呆。
猛聽說父親要將自己許給季姜,心裡應該是高興的是不是?可是,爲何她沒有這樣覺得?相反,弄雪的心裡反而多了一絲悽惶和傷感。
自懂事起,她便暗暗喜歡着那個風姿飄逸,眉目俊秀的百草穀神醫季姜。可是她心裡亦清楚,季姜的心思並不在她身上。
她與他,就好似晴陽和月輝,不可能在同一空間互相輝映。她和季姜,彷彿註定是擦肩而過的緣分。
錯肩緣,不錯,錯肩緣縱使是緣,終究還是錯過的。
夜漸漸深了,無邊的夜色籠罩在煙影宮,一派幽寂與迷濛的味道。
小池在暮湮依窗而立的那刻,忍不住在背後輕笑:“小姐,你穿得這樣少還是別站在窗邊,小池很擔心外面的月兒和星子。”
暮湮聞言雖未回頭,卻忍不住的納悶:“你不擔心我受寒,怎麼反倒擔心起月兒和星子來了?”
“小姐呀,你的美貌自己根本不知道。我就擔心小姐你這麼往窗邊一站,那些月兒和星星也都掉下來了。古人不是說沉魚落雁麼?我看小姐更厲害。”
暮湮聞言,忍不住垂首,猛然發現自己大片酥胸竟裸露在褻衣外。映着頭上瑩瑩月色,顯得撩人心魄。
暮湮臉上一紅,四下張望,還好沒人,便想關了窗戶去歇下。
可在窗門即將合上的功夫,她隱約見到窗外闊葉樹後掠過一道駭人的眼光。那眼光,即便是在夜裡,也能感覺到是紅色的,帶着冷酷的殺氣。
她的背脊一冷,手一抖,將窗戶趕緊合上。她匆匆走到牀邊坐下,感覺心彷彿瞬間被什麼擊中了一般難受。
“小池,你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麼?”暮湮撫住了胸口,雙眉蹙着。
“不對勁?”小池聽暮湮問得奇怪,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喃喃道:“我覺得小姐自從那流浪漢來了後,天天不對勁。其他的,我倒是沒發覺。”
暮湮惘然擺手,目光黯然:“可能是我的錯覺,算了。”
“小姐怎麼了?”小池見暮湮黯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一時收斂了嬉笑的神態。
暮湮伸手看着指甲泛起冰涼的光澤,嘆息道:“沒什麼,可能今天有些累了,一時錯覺,以爲見到了什麼妖物。”
“妖物?”小池驚訝不已,她以爲自己聽錯了。
暮湮側臥在牀上,愁眉不展,低聲道:“可能是我的幻覺,總不能爹爹說可能有妖魔作亂,於是妖魔馬上就出現了吧。”
小池不置可否地一笑,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
“待我來看看妖魔都長什麼樣,若是長得奇醜無比就算了。若是長得俊美不過,小池便捉了他與小姐成親。”小池一邊探頭朝外面望來望去,一邊輕聲嘀咕。
暮湮被小池這話給弄得哭笑不得,她微含薄怒低聲斥責小池道:“莫非是我平日待你不好,你要將我嫁給妖魔?”
小池一番細細查看,並沒有見到或奇醜或俊美的妖魔。倒是刮來一陣寒風,她不禁一哆嗦,趕緊關了窗戶。
見小姐語氣不悅,小池上前輕笑道:“我的好小姐,你還當真了?”
暮湮一翻身,側向裡面而臥。
小池“撲哧”一笑,替暮湮蓋好被子,轉身便出了屋子回去歇下。
半夜時分,暮湮忽覺渾身難受,似有一團炙熱的火焰燒得她快要成爲灰燼。她的意識並未清醒,相反,她正處於一種模糊不清的狀態。
“小池,小池......水。”暮湮細微的聲音並未將小池喚來。
此刻的她,只覺得口乾舌燥,全身痠痛。恨不得尋到一池清水,將自己整個浸泡在裡面。
渾身炙熱,加上胸前隱隱傳來的絞痛令暮湮倍感痛苦。她捲縮起身體,抱着自己孱弱的身體在牀上來回翻滾。
“娘......娘,你別離開湮兒.....”
“淺哥哥.......你爲什麼......不理湮兒?”
意識昏沉間,暮湮說起了胡話。此刻她的思想已經不由自己控制,平日裡深藏在心底的心事,卻在發病時一起糾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