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兩天不出屋子,雖然感覺無聊沉悶,但還是不想走出屋子。
小夭認爲我在避開她的王上,我卻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如她所說。小夭還說越是想避開一個人,就越是證明越在乎這個人。
我無語,這樣的糾結我隱約有,難道這就是愛?
?入夜,弦月如鉤。
???? 我獨自坐在屋前的石階上望着天幕那一彎弦月,聽着夜風拂過枝頭而發出的簌簌之聲。
猛然,一陣異響,有人朝我襲擊。
我飛快地站起,擡手,拂袖,用體內靈氣盪開那一劍。
風聲瑟瑟,劍刃發出微薄的白光。
“青柚,你到底想幹什麼?”我於風中站定,神色肅然。
青柚的劍被我盪開,砰然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原來你是懂武功的?”青柚除了驚異,更多的是怨恨。她看我的眸子如冰刀:“你的武功並不弱,爲什麼一直要裝着不懂武功?”
我冷笑,不回答她。
她咬牙切齒:“雖然我恨你,但是在知道你跳崖自盡的那一刻,我其實也很可憐你。因爲我們都是爲情所困,爲愛而傷的女子,癡情是我們致命的傷。”
我無心與她糾纏,她的悲慼我能體會,可我無法化解。
轉身,我想回屋。
“秦暮湮,不許走!”她厲聲喚住我。
我停下腳步,回身於淡淡的月色下看着那張悽楚的臉,很美,卻帶着濃重的悲傷。夫君死去一年,她仍無法從傷痛中走出來。
我暗自嘆息,百里霜,你能感知你妻子的思念和情意麼?
“往事已矣,青柚,你不要再錯。”我淡淡勸她。
她笑得悽楚:“死的是我的丈夫,你當然不在乎了!”
我搖頭,此話錯得離譜。
百里霜的面容無數次從我眼前閃過,那樣風華絕代癡情入骨的男子,我怎麼會對他的死無動於衷。
人死如燈滅,我亦無奈何。
思念只能放在心深處,我不想讓誰看見,更不想讓自己沉迷。
暮湮賦予我記憶,我沒有能力抗拒,但我可以選擇將百里霜放下。
青柚指着我,咬脣者冷冷道:“你一直裝得楚楚可憐,你讓季姜爲你那麼多年不顧性命下懸崖採藥,用自己的鮮血餵養帝休八年。你讓一向不將女人當回事的龍沃放棄了一統六城的夢想,甘心情願去幻城,親歷陷阱救你。你讓曾經爲心愛女子一夜白頭的百里霜放下了一切去找你,到最後丟了自己的性命救下了你。而你,卻在這裡像沒事人一樣,與六城之王,與魔、與你的親哥哥卿卿我我。秦暮湮,你是個無情無義不知羞恥不顧道德倫理的女人。我討厭你,唾棄你!我恨不得一劍殺了你!”
她的淚,應聲而下,已是傷心至極的樣子。
我有心安慰她,可知道她比不肯聽我的,也不是屑聽我的。我只好故作無動於衷的看着她,看着她爲情自傷,爲愛無助。
“你殺不了我!”我道。
她笑,眼淚卻更多。她盯着我,恨恨道:“如果你一早露出你的狐狸尾巴,讓人有所防範,我的夫君不會受你迷惑,那樣他就不會死!”
對她的悲傷,我不想給予太多的憐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青柚,愛不愛一個人,不是誰能阻止的。別人不能,被愛人不能,也包括愛人者不能。如果能隨心所欲,想愛就愛,不愛就收回,那麼這樣的愛,又算什麼愛?”
她說話的氣息有些不順,卻一味衝我喊道:“你害死了他,可你從來沒愛過他!你不配談愛,不配!”
她這話引起我無限的感概,但我不想在她面前流露一絲一毫的傷悲。我揚起嘴角,說:“我不知我配不配談愛,但是我卻知道你肯定是不配談愛的。”
“我爲她的死傷心欲絕,我恨不得死的人是我,恨不得殺了你替他報仇。我不配,爲什麼?”她不甘,狠狠地瞪着我,微微顫慄時,頭上的那支雙蝶戲花的銀簪發出幽幽的寒光,宛如薄薄的利刃劃過我的臉龐:“你知道嗎,我多少次恨不得拿把刀來在你的臉上劃幾道口子。”
“如果這樣,百里霜會殺了你!”我竟不知道她如此恨我,愁雲凝在了我的眸中,我忽然發覺她是那麼可憐的一個女人女人。微微沉吟後,我嘆息:“你嫁給他,有好好對他說過一句你愛他麼?”
“我……”她怔然地看着我片刻,忽又垂下了眼簾。
“你去他身邊最初抱着什麼目的?” 我凝睇着她,見她的臉慢慢變得瑩白,眸光更是不敢擡起。我又道:“目的不純,有所企圖,你愛他卻又不能與他好好將心中之事談一談。最後彼此折磨,彼此猜疑,彼此辜負,這能怪誰?”
一步錯,步步錯,她同百里霜的之間的一切又豈能瞞過我?
我算不出自己的未來,但我能看見她的過往,而她的以後會怎樣,得看她自己如何走。
“可我是真的愛他。”她哭泣,撲倒在地,痛不欲生:“在成親的那晚,我就決定好好愛他!”
她的鬢髮被風吹散些許,稀稀落落地在白皙臉側隨風拂過,濃濃地悲傷之意如潮水一般從眸中傾瀉而出。
我忽然感覺疲累,想盡快離開這個因極度悲傷而幾乎心智失迷的女子。
我平靜道:“你是愛上了他,可是你愛得辛苦愛得忐忑愛得自私。你從心底裡否認愛他,你不敢讓他能明白你對他的愛,因爲你怕輸。”
“不……不是這樣的!”她淒厲的叫着,情緒奔潰。
我拋下最後一句話:“害死她的人是你,不是我!”
“不,是你,是你!”夜空中,迴盪着她的叫囂。
可她再恨,她殺不了我。
我朝屋子走去。
門邊,小夭臉色慘白的看着我。
“關門!”
小夭點頭。
門“砰”地一聲合上,將那滿心怨恨和痛楚的女人隔在了門外。
一年後,我所見到的煙影宮的秋天,原來是這樣的蒼涼蕭索,這與暮湮留給我的記憶有着很大的區別。
物是人非,滄海桑田,不過眨眼的光景。
我能感覺那份蒼涼總是從我的骨髓深處涌出來,像潮水一般要將我吞沒。
鬼使神差地,我又去了馬廄。
馬廄這個地方,曾是暮湮同蔽月最開始相愛的地方。可一年之後,卻成了秦歸路受苦受難的地方。
我靜靜地立在了馬廄外的柵欄邊,無聲無息地看着他被人奴役。
比起上一次來,他更瘦了、背也更駝了。
破衣、赤腳、流血化膿的傷口和渾濁無光的雙眼讓誰也不會相信,他曾是無恨城至高無上的城主。
不錯,眼前的他,只是一個比奴隸還不如的低賤生命。
他沒有像季姜、龍沃兄妹和弄雪那樣幸運,能得到蔽月特殊的對待。只因他,曾犯下一個不可饒恕的錯。
他讓自己結髮妻子含恨而死,而妻子的死,讓他的親生兒子心生仇恨。這樣的仇恨,在兒子幼年的心靈裡劃下了深深的傷痕。
傷口不癒合,仇恨不會消失。
可這樣的報復,又對麼?
我呆呆地站在柵欄外,看着他佝僂的身子拖着沉重的鐵鏈站在馬場中爲馬匹刷毛。
一下一下,刷得認真而艱難。儘管他已經落魄到如此田地這樣,仍不能讓那兩個侍衛滿意,他們揚起了手中的鞭子朝着那老人揮去。。
我很快地別開視線,不忍看下去。
“怎麼,你不忍心看嗎?”說話的人是牡丹,語氣裡半是嘲諷半是探究。
我睜眼看她,神色是如死水般沉寂:“你想說什麼?”
她美豔的臉好似一朵常開不敗的牡丹花,芳名爲牡丹,美麗也如牡丹。她靠近我,吹着氣:“妹妹,你爲什麼來這裡?”
“這裡不是禁地,你能來,我自然也來得。”我淡淡地瞥着她,微微地避開她的吐氣如蘭。
“話是這樣說,只不過……”她的笑又多了幾分嬌媚,伸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蹙眉看她,卻沒有說話。她湊近我的耳邊,詫異道:“牡丹以爲妹妹和這老人有着什麼不尋常的關係,所以妹妹竟要特意來看她!”
“你真是太關心我了,想必我餐吃多少飯,一天說幾句你都是要弄個清楚的。”我微微揚眉,她心裡想些什麼如何能瞞過我?
她微微冷哼,似有訕訕之意。
“如果我告訴你這裡的人和我沒有絲毫的關係,你信麼?”我看着她,沒有半分的喜怒。
她冷哼一聲,道:“鬼才信。”
我朝她莞,她要信也就不會來挖苦我,刺激我了。
“湮兒妹妹何必怕人知道,父女一場,你來看看也是正常的。”她看着我,帶着一抹嗤笑,幸災樂禍地又往下說去:“只是咱們王上可真是心硬,你說折磨夠了也就算了,偏偏王上還是不肯放過這老頭。”她睨了一眼我,溫婉低聲問:“湮兒,你這個做女兒的就不打算救救這個父親麼?”
“你想說什麼?”我冷冷的眸色掃過她美豔的臉,淡漠地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何須旁人操心?”
想我出手強行救下這老人,然後她再在我和蔽月之間挑起事端,這一點休想瞞過我。
“一個親生兒子親手去折磨父親,一個親生女兒親眼看着父親被折磨而無動於衷,你說他這樣活着有什麼意思?”她似是自問,帶着無限惋惜。
貓哭耗子假慈悲我顰眉,開始提防她。
她猙獰道:“既然如此,那就讓我殺了他,省得讓他再受苦!”
話音未落,只見她一縱身,猛地朝馬廄掠去。她的手中,赫然持着一柄匕首。
寒意從背脊冒起,我垂下的雙手不自覺運起一絲靈力。
她敢殺他,我就殺她!這個念頭突然就這樣冒出腦海。
可有人比我更快,眨眼間便將她打落在地,匕首亦被搶了過去。
來人是蔽月。
“王上,你爲何阻止牡丹殺他?”牡丹撲倒在地,雖然沒傷,卻也摔得不輕。
蔽月面無表情:“除了我,沒有人能夠決定他的生死!”
“王上恨他,殺了他便好了,何必要留着他讓自己心煩?”牡丹從地上爬起來,依然一臉委屈。
刷着馬毛的老人似沒有發覺自己之前的危險,對身邊的這一幕竟毫無察覺。
我緩緩走向老人,伸手,奪下了他手中刷馬毛的刷子。老人便有了反應,緩緩地扭頭望向我,而臉上卻無任何表情。
老人渾濁的雙目早沒有了昔日的精銳,那往日即便是滄桑的臉龐也不失英氣,只是如今,他一臉麻木。
他是不記得我了,或者說,他根本認不出我來。
他的心智果然失常了。
我猜想剛剛這一切只是蔽月布好的局,目的只是爲引我出手阻止,而牡丹是那顆被充當棋子的女人。但在做棋子的同時,她也有着自己的算計。那就是殺了秦歸路,讓我心痛。
可惜,她沒能如願。
冷笑着,我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