蔽月靜靜地凝望酸與那不卑不亢不焦不燥的神態一如初見,他兩人的關係是君臣其實勝過君臣,更類似於父子。
他不忍心怪酸與,淡淡道:“以後記住,牡丹並無任何特殊,她只是我衆多女人之一,不需要你……特殊看待。”
酸與微驚,原來,即便再美再聰明的女子也不能佔領王上全部的心。
他躬身應道:“臣,知道了。”
“彤雲殿的奏摺暫由你批閱,之後,揀最重要的回稟於我。”蔽月命令,帶着幾分嚴肅。
酸與爲難:“這……”
“不必爲難,你儘管去做。”蔽月不允許他推遲,他相信他。他的忠心,無人可比。
酸與再次領命,蔽月轉身離去,拋下一句:“傳牡丹來水月殿見我!”
“是!”
水月殿,是蔽月的寢宮。酸與俯身,臉上的神色風過無痕。
翌日,彤雲殿。
酸與花了一整宿的時間將堆積如小山的奏摺看完,幸好,大半分都是無關緊要的雞毛蒜皮的小事。硃筆一揮,便代王上批覆。剩下兩件比較棘手的需要報給王上,讓王上指示該如何處理。
***愛之後的蔽月神色稍稍明朗,着一襲玄色衣袍來到了彤雲殿。他含笑靜望了一眼痠與,見他臉上似有倦意,便知他肯定是整宿未眠。
“辛苦了!”蔽月語氣略帶感激。
酸與起身,躬身道:“不敢!”
“咱們開始吧!”蔽月淡淡道。
酸與知道是開始回稟奏摺內容,躬身道:“都是些小事,臣已代王上批覆。”
“嗯……不錯。”蔽月露出讚許的笑容,酸與果然是才華滿腹,又忠心,是個不錯的好幫手。
“剩下兩件事,還請王上示下。”
“說來聽聽。”
“是。”酸與徐徐道:“幻城之北發現蝗蟲,數量雖少,卻不得不防。”
“蝗蟲?”蔽月沉聲,緊盯着酸與:“需要儘早滅除,數量一旦成倍增長會無法控制。屆時,蝗蟲會像烏雲一般滾滾而來,覆壓整個幻城。”
“王上所言甚是。”酸與頷首。
蝗蟲之禍,禍比天災,不但可使莊稼盡毀,牲畜不復,甚至還會殃及人類遭到滅頂之災。
人命雖然卑賤,卻可以供他幻城驅使。人類滅絕,這不是蔽月所願意看到。
他盯着酸與,肅然道:“你着力去辦,務必要將蝗蟲肅清。”
“古有劉猛十六歲從軍,多次隨軍出征奮戰沙場所英勇殺敵,屢建奇功,不久便當上將軍。有一年渤海一帶發生了蝗災,飛蝗遍野,禾稼一空,百姓上書朝廷,便派劉猛將軍率兵前來滅蝗。劉將軍到渤海灘一看,果真了不得,蝗蟲聚似山丘,涌如波濤,不禁大驚失色。劉猛率兵晝夜捕打,蝗蟲還是有增無減,直打到筋疲力盡,口吐鮮血。可蝗蟲依舊多如牛毛。而且劉猛走到哪,蝗蟲跟到哪不離不散。劉猛無奈至極,於是把心一橫打馬直奔渤海,成羣和蝗蟲也隨之而去,渤海涌起三米巨浪,劉猛不見了,成羣成羣的蝗蟲也捲入了海底,蝗災消除了。後人寄予劉猛將軍能除治蝗災,保護禾苗,便在武帝臺上修建了廟宇來追悼他。”酸與說出這段久遠的蝗災,臉上微微動容。
人雖卑賤,卻也有大愛之人。能夠犧牲自己去換得蒼生的平安,或許,這是人類能夠得以綿延不絕的原因之一。
可蔽月又豈會讓酸與走這條不歸路?
幻城之北的蝗蟲眼下並不多無須犧牲酸與去效仿劉猛美德。
“劉猛之舉雖然是美德,但畢竟不是消滅蝗蟲最好的辦法。不過是在無奈之極的情況下,做出的無奈之舉。這種玉石俱焚的辦法,我並不欣賞。”蔽月有自己的見地,看了一眼痠與,沉聲道:“派人去幻城之北,組織當地臣民先將蝗蟲驅趕至一處,然後用比漁網更細密的網來捕捉。並將捕捉的蝗蟲焚燒,或是埋於地下。”
古來不少人認爲蝗是天災,不可制以人力。可酸與聞得蔽月這番話大有道理,沒有什麼事是不能做到的。
即便是天意,也要逆轉。這,就是他的王上,蔽月。
酸與頷首,躬身應“是”。
蔽月又道:“記住,以後每一年裡都要下令讓城民自覺翻土挖掘蝗卵並毀之。”
“是。”
“王宮將設置收購蝗蟲的專門店鋪,這樣便可以令城民引起重視。利慾誘之,只要能除掉蝗蟲。”
“是!”酸與領命。
他正要轉身出彤雲殿,卻被蔽月喚住:“回來!”
酸與狐疑地轉身看着蔽月,不知蔽月爲何召回他。
“不是還有一事麼?”蔽月低笑着問,想不到一向謹慎的酸與竟也有出紕漏的時刻。
酸與開始還不明白蔽月爲何喚他回來,此刻經他一提恍然明白。確實,他還有一事需要稟告蔽月。
酸與擡眸看着蔽月,低聲道:“無恨城城主正準備向其他兩座宮城發起聯盟,聯盟的意圖是什麼暫時還不明確。但有一點卻毋庸置疑,他們可能會派人前往幻城一窺究竟。”
“無恨城……”蔽月冷笑,黝黑的眸色如寒冷如冰錐般刺人。
他並不將區區一個無恨城放在眼裡,即便無嗔城和無貪城都已劃入無恨城的疆土又怎樣?
這一統六座宮城雖是前任幻城之主做不到的事情,但在蔽月的眼裡雖得稍稍花費些兵力,但也不過是吹灰之力而已。
他真正要對付的人,卻是夜梟。
冷笑兩聲後,蔽月道:“那人怎樣?”
“分別關在寒潭之中,王上大可放心。”酸與沉聲。
“嗯,你如今還是需要食鮮血才能……”蔽月斂眸,臉上有着思量和擔憂的神色。
“是,王上。”酸與坦誠承認,從億兆年前受了傷後,他便需要飲新鮮的血液才能保證舊傷不犯。
他很慚愧,這是他一直以來都無法擺脫的困境。
蔽月嘆了口氣,微微憐憫道:“這也難爲你了,不夠,你要小心些別然人家發現你的秘密。”
“臣一定會注意,絕不然人發現臣飲鮮血之事。”酸與深深躬身,如晨曦和煦地保證:“不會讓小姐知道此事給王上帶來麻煩,王上放心好了。”
“嗯。”蔽月不再追問,擺擺手,道:“你先去給湮兒診治一下,然後去歇着。”
“是。”酸與退出。
鏡花閣,涼風習習,晴日初升。
暮湮猶自沉睡,她太虛弱了,以至於醒來之後不久又進入昏睡。
婢女將錦褥爲她蓋好,遮掩住她部分春光。然後,婢女才引着酸與前來爲她診治。
立於牀邊,酸與靜靜凝視牀上那嬌美的睡顏。
這容顏,他不陌生,曾經見過幾次。
在煙影宮的馬廄見過,彼時,她正與蔽月在井邊說話,一臉嬌羞的樣子泄露出少女懷春的心事。
還有一次,蔽月深夜去她的屋前看她,那夜月華如水,她一臉迷離憂傷的樣子彷彿是受盡委屈肝腸寸斷的小女人。
最後,他在雪峰山的懸崖下,抓住了幾乎墜落崖底的她……
這是王上的女人。
酸與沉着眼,默然靜聽她淺得不能再淺的呼吸。她那褶皺的眉心,將嫣紅的花瓣似要擰出鮮紅的血來。
他想起祭天台上的大火,想起她將命喪祭天火海時王上狂躁不已的神情,他又想起王上飛出彤雲殿、飛入火海將她抱出時那一臉的柔情。
他的王上,爲了眼前這個嬌美的女人,終究是在慢慢改變着自己。
可惜,他的王上不肯承認,不肯面對!
他微嘆,伸手搭上她露在錦褥外面的半截皓腕上。
他凝神於她脈搏的跳動……
王宮有的是靈藥可以幫她治療外傷和內傷,亦可以幫她恢復透支的體力。只是,她天生的心絞痛,任是他也無法治癒。
天意。
他無奈極了!
他並沒有回去歇息,而是先去交代藥房每天要爲暮湮煎熬的藥汁,接着又徑直去見了他的王上,蔽月。
他相信,王上比他更急着知道她的病情。
他臉色有些沉重,診治的結果比預想的要麻煩。或許是因着那次火海的侵害,她的心脈傷得很重。
“火毒。”他有些沉鬱地向蔽月說這兩個字,接着又道:“火毒攻心,心脈受損是導致她一直昏睡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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蔽月無語,片刻沉吟後,酸與接着道:“即使湮兒小姐大難不死,只怕火毒會在以後的日子讓她的心絞痛更頻繁地發作!”
蔽月臉上閃過一抹憐惜之色,那憐惜裡還夾着隱隱的懊悔。
“你要讓她儘快康復!”蔽月命令道。
“王上,待小姐的身體完全康復,可能是遙遙無期的事情。”酸與不想瞞着蔽月,更不想不負責任地許下虛空的承諾。
“你……說什麼?”蔽月顫聲,他以爲自己聽錯了。他問:“我要的不是她的心絞痛治癒,我很清楚她的心絞痛是不治之症。”
“臣很清楚王上的意思。”酸與斂眸,察覺蔽月的心開始亂了:“那次祭天的火……侵害了小姐的心脈,而且很嚴重,短時間內無法排除火毒。王上知道,小姐再怎麼天賦異稟,但她依舊是凡體肉身,她無法用自己體內的靈力來保護自己。”
“你是說火毒排不出來的話會繼續侵蝕她的心脈?”蔽月忽然感覺心緒低落,原來,他並不想聽到這些真實的情況。
酸與嘆息:“正是,再加上她本身的心絞痛,這事纔會如此棘手。”
蔽月不語,是他害了她,他本該高興,可他卻無法開懷。
“所以,關於奪取小姐靈力一事,王上請儘快定奪!”最終,酸與還是說出了這最關鍵的話。
這是他作爲臣子必須提醒到的,他不能眼睜睜看着蔽月因爲不捨而白白耗費時間。
他等得起,但未必她有時間讓他等她。
蔽月擡眼看他:“什麼意思?”
“儘快得到她!”酸與篤定。
“王上的羊脂玉可以緩解她的心絞痛,還有,臣會用王宮內最好的靈藥爲她調理,保她身子和心力承受王上的……盛寵。”酸與一併說出自己所想,他希望蔽月快刀斬亂麻。
蔽月神色陰沉,而眸子裡跳動的一抹如火如荼的赤焰似要將所能觸及到的景物都燃燒起來一般。
他當然想真正的佔有美人,可是,可是,她不但孱弱,更是自己的……
酸與微微出神,低喚:“王上!”
“我會考慮……下去!”蔽月沉聲斥退酸與,俊臉覆上了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