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預知,血魔將於這一世重現人間。故人也罷,仇人也罷,既然被他算出,他自然不會放過血魔。
不管血魔有多厲害,夜梟與他永遠都是對立的。他們之間的仇恨,不可能會消失,除非一方永遠湮滅於世間。
他一邊潛伏人間打探血魔轉身之後的潛伏之地,一邊在修煉自己的妖術,他不信自己這一次還會輸給血魔。
這一次,他一定要統領人間。
夜梟望着前面蔽月的屋子泛起一絲冷笑,如果蔽月就是血魔,那麼惡戰很快便要開始上演。
蔽月正站在屋子前,望着浩淼的天幕出神。
酸與剛剛被他遣走,關於孽龍洞中那巨蟒的死,他只能吩咐酸與將其好好掩埋。
蔽月曾經住過孽龍洞,也曾是那巨蟒的主人。
爲了大業,那日蔽月只能犧牲了巨蟒。但巨蟒不會白白死去,他對酸與說過,他一定會爲巨蟒報仇。
始作俑者,一定會付出代價。
寂靜的夜裡,傳來聲聲步履聲。
月色中,蔽月凝眸望去。
夜梟一身黑袍立於五六步遠,徐徐吹來的風,將他的黑袍鼓脹開。那樣子,彷彿一隻暗夜的蝙蝠。
夜梟精瘦的臉龐掛着神秘莫測的笑,犀利的眸子直直地盯在了蔽月的臉上。
蔽月蹙眉,他來找他,爲的哪樁?
“蔽月,我對你越來越好奇了。”夜梟似笑非笑地開了口。
蔽月冷眼看着夜梟,淡漠道:“擔心好奇心害死你!”
夜梟古怪一笑,對蔽月的話,並不以爲意。
他的眸光除了犀利,又多了幾分陰森。清泠月色下,那白色的骷髏頭顯得很是突兀。
“我爲你占卜過。”他看了看蔽月,陰陽怪氣地接着道:“可惜……”
“一無所獲是嗎?”蔽月看着他冷笑不已,一無所獲,那是最正常不過了。
夜梟道:“所以我覺得很奇怪。”
“哦,你想知道我什麼?”蔽月雙眉微挑,一副倨傲的神態。
夜梟乾笑了兩聲,低聲道:“想要知道你到底是誰?”
“我曾經是一個流浪漢,現在是煙影宮的下人,暮湮小姐的保鏢,這身份莫非還不夠真實麼?”蔽月帶了幾分嘲諷的笑看着夜梟。
夜梟於鼻孔中冷哼出聲:“你再隱藏得好,也總會有暴露的那一天。”
“那就等到我暴露的那天再說!”蔽月不屑,眼中是一片冰涼。
“好!”夜梟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一甩袖袍,轉身便走。
蔽月冷笑,無謂地撇開視線不去看他。
走了幾步,夜梟忽又停住了腳步。他好似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忽然轉身過,若有所思地望着蔽月。
蔽月看也不看夜梟,只是冷冷問了一句:“怎麼,莫非還有話沒問完?”
“哦,我只是想起,那蛇膽是季姜從巨蟒的腹中取出的吧?”夜梟的說得輕快無比,臉上笑意深深。
蔽月蹙眉,轉身盯着夜梟,一字一句問:“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現在便去見城主。”說完,夜梟大笑着離去。
他夜梟不信他使出這一招之後,蔽月會不自亂陣腳。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且看你蔽月又如何逃過這一關。
夜梟想讓蔽月嚐嚐,自己心愛的女人嫁給其他男人之時的滋味。
咬緊了牙,握緊了拳,蔽月恨恨地瞪着夜梟離去的方向。
“湮兒,我不會讓你嫁給任何一個男人!不會!”
蔽月咬牙,凌空擊出一掌,只聽“咔嚓”一聲,一棵碗口粗的樹便應聲而倒。
樹杆倒地之時驚散了樹上宿鳥,鳥兒發出驚慌的鳴叫,接着一隻只撲楞着翅膀飛向別處。
夜梟沒有回自己的屋子,他果真去了秦歸路那裡。
屋內的燭火將兩人的身姿投映在了窗紙上,秦歸路和夜梟在進行一場對談話。
屋外,越總管捧着煙影宮這兩個月來的賬薄前來見秦歸路。當他看見夜梟的身影映在了城主秦歸路的窗紙上時,他在門邊停住了腳步。
他打算等屋內的人談完了再離去,這樣他就不用跑第二遍。
只聽屋內的秦歸路鬱郁道:“真的要這樣做麼?”
“走到這一步,城主還能有別的選擇嗎?”夜梟聲音微微透着寒意,他認爲秦歸路不該猶豫不決。
秦歸路有些沮喪道:“湮兒現在根本就像變了一個人,那次逼她下懸崖的事情讓她很傷心。如果這一次我又逼她嫁給季姜,她一定會恨我!”
“城主如果想放棄大業,夜梟不會阻止。”夜梟不急不緩,他冷眼看着秦歸路糾結,嘴裡又說:“霸業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成就的,城主貪戀天倫之樂,想要做回慈父,夜梟也是能夠理解的。”
“這……”秦歸路擡頭,望着夜梟淡淡地神情開始爲難。
霸業,是他這一生的夢想。天倫之樂,雖然也是自己所求。但若真要選擇,他還是想選擇霸業。
權利是世上最誘人的東西,極少有人抗拒得了。
“如果湮兒不答應呢?”
“那你就想辦法讓她答應,就像上一次那樣!”
夜梟的話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秦歸路只是久久地沉默着。屋外等後續的越總管只感覺背脊森冷,想了想,捧着那疊賬薄離去。
他忽然不想進去了。
從懸崖下上來已有好些時日了,煙影宮有的是好藥,再加上季姜的精湛醫術,百里霜的傷恢復得也差不多。
龍沃在暮湮昏睡時去看過她幾次,待暮湮醒後,便再也沒有去見過她。他不是不想去見暮湮,而是覺得不方便。他喜歡她,卻又怕見她。每日裡只能將這樣的相思之苦藏於心中,一個人時便自斟自飲起來。
他喝的卻不是煙影宮的酒,而是他每次來煙影宮都會帶來不少胭脂醉酒。秦歸路愛喝酒,而天下名酒卻是出自他的無癡城。無癡城的最有名的酒,就是這胭脂醉酒。
此酒嫣紅通透,滴而不散。芳香清冽,醉後醒來,亦不會頭痛。釀成此酒,所有釀酒的工人皆是二八少女。胭脂之名,便是這樣得來的。當然,酒的色澤如胭脂也是其中重要的原因。
這一天晨起,他也不再用酒盞一杯一杯斟來飲,索性抓着酒瓶來個愜意。
百里霜來找他,遠遠地便聞到了胭脂醉的香味。他尋香而去,果然見龍沃手執酒瓶正於屋頂上獨自暢飲。
“一大早便如此飲酒,你真當自己是金剛不壞之身麼?”百里霜站在屋前,仰首看着屋頂的龍沃。
屋頂已經並排放着三隻空酒瓶,一色的白玉瓶子在晨曦中顯得通透潤澤。看在人的眼裡,似乎還帶着溫潤的意味。
百里霜並非第一次看整瓶的胭脂醉,不過,以前都是於屋內看。現在在屋外看來,那酒瓶便與在屋內看時大不一樣。他忍不住驚歎,無癡城一隻裝酒的酒瓶竟也會做到盡善盡美。
龍沃睨了一眼百里霜,也不回答他的問話,只是笑着道:“你若想喝,不如也上來!”
百里霜微一沉吟後,接着便飛身上了屋頂。他在龍沃身邊坐下,伸手從龍沃手裡奪過那白玉酒瓶。一仰頭,幾口酒便咕咕地下了他肚子。
龍沃搖頭笑笑:“胭脂醉可不是像你這樣喝法,這可是二八女兒釀造出來的美酒。所以你喝此酒時須得當這酒是紅粉女兒,得含在口中細細品嚐,然後再飲下。”
百里霜難得爽朗一笑,一頭白髮在晨風中飄曳。白皙的臉此刻被冉冉升起的晴陽照拂着,多了一些陽光,少了一些陰柔。
“到底酒是紅粉女兒還是紅粉女兒是酒?”百里霜問。
“到底是莊子夢見自己變成蝴蝶,還是蝴蝶夢見自己變成了莊子?”龍沃亦反問。
兩個男人相視一笑,接着,龍沃便拿起身旁另一瓶並未打開的酒,他剛要去拔了那塞子,卻不料被百里霜一把奪過。
“既然要請我喝酒,自然是要給我整瓶的沒被人動過的才行。”百里霜一手將臉側亂髮輕輕拂開,一邊又笑看着龍沃道。
“你以爲你很能喝嗎?”龍沃微微戲虐地笑道。
“倒不是!”說着,百里霜便將先前那半瓶酒還給了龍沃:“這瓶喝殘的酒裡面有你的口水,我想還是留給你自己或是你的紅粉知己去慢慢品嚐吧!”
龍沃一笑,也不在意。若說真有口水,百里霜不是也喝了嗎,難道,又沒有他百里霜的口水?
既如此,當然不能給自己的紅顏知己喝了。仰頭,龍沃又含了一口在口中。
“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龍沃已經喝了不少,此時,只覺得酒氣上涌,心中一時感慨不已。
龍沃隨口吟出,竟引來百里霜一陣嗤笑,他歪頭,一雙鳳眼斜睨着龍沃:“人家是明月樓高休獨倚,我看你這幾天卻是晴日屋高常獨倚了。喂,龍沃,你當真那麼喜歡湮兒麼?”
龍沃在屋頂躺下,手中舉着那四寸來高的白玉瓶子細細把玩。翻來倒去,見白玉瓶上畫着一枝杏花含露盛開。
龍沃想,這杏花恐怕是不能給自己帶來幸運了。如果這一生他不能娶到湮兒,那他也不想娶其他的女子。
“我想來想去,這裝胭脂醉的白玉瓶以後該畫上湮兒才最完美。”龍沃忽然突發奇想。
“你若將湮兒畫在你的白玉瓶上,那這酒別說是拿去送人,即便是拿出來給其他人欣賞也是不成了。”百里霜依舊坐着,一頭白髮被風吹得絲絲飄揚。
龍沃一怔:“怎麼說?”
“莫非你想他人對着白玉瓶上的美人想入非非?”百里上橫他一眼,心裡自然是認爲龍沃此舉不妥:“這美人若是別人還算了,但你畫上去的是湮兒,你願意麼?”
自然是不願意,龍沃怎麼可能看着其他的男人褻瀆暮湮呢?哪怕是對着她的畫像遐想一番也不成。
“說的也是,是我魯莽了。”龍沃低喃。
如此,這樣的念頭便在百里霜的兩句話之下輕易打消。
兩人沉默了一會,有風將高聳樹葉上的露珠拂成了水霧,一絲絲散落在了二人的臉上。
百里霜依舊保持着他一貫優雅的姿態,銀白色的頭髮襯着那銀白色的袍子愈加的顯得奪目。
他忽然開口問:“你有什麼打算?”
“什麼打算?”
“你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