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花開了,卻沒了照顧它的人。她成了大司正,柳園成了空園。不久前一起吃年夜飯的熱鬧,這麼快已經需要回憶來塗抹顏色。一個安定的時代過去,再美麗的花也難掩飾蕭瑟。
春節過了,春天彷彿背道而馳。
墨紫看着那朵綻放的牡丹。她的本命花,豆綠常那麼說。現在屬於她的本命花反季開了,表示她該大放異彩麼?根據升官的速度,倒是有點氣勢。
移開椅子,在窗臺下發現一些花瓣乾粉,小時候她們用來染脂甲的,和水就緋紅。桌上的茶喝了半口,匆忙間放下,杯底一圈木質泛潮。
贊進和丁狗幾乎同時飛落在暖房前,各自都衝着她搖頭。
“找不到二公子,也找不到他那些手下人。至於其他亻卜人,平時不能進這裡,所以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贊進直述給她聽。
“但有幾個確定你妹妹沒出門,並吩咐過你一回來就請你到這裡來。”丁狗一向要說些自己的意見,“也許,金大少將她帶走了。”
“不會。”墨紫想都不想就排除這種可能性,“豆綠這些年一直在嘗試催開牡丹,終於開了一朵,她絕不會在此時離開。即便離開,也會把花帶走。”
“窗臺下朝內的,有兩雙男人腳印,但牆下向外有四雙,不包括豆綠妹妹的在內,對方可能帶了高手來劫人。”墨紫堅持下,贊進叫豆綠妹妹。豆綠則常說,贊進比親兄長更像個令人心安的大哥。
墨紫蹙眉,長吁一口氣,吐出三個字,“烏延。”
這個名字,贊進和丁狗已不陌生。儘管不陌生,但至今還不知道這人和墨紫之間的恩怨。
丁狗不是嘴毒嘛,張嘴胡諏…“大求王抓你妹妹,難不成以爲她和金大少有什麼,想以她引他就範?”
“我妹妹和金大少有什麼?”墨紫失笑,金銀總是在說豆綠醜,還能產生男女之情不成?想完,卻突然不那麼確定。情侶不是先從互相看不順眼開始?“我都不知道…烏延也不可能知道。他來抓豆綠,想要引我就範罷了。”
丁狗斜睨着上下打量她,嗤笑,“難道看中了你?”
贊進斜睨着丁狗,“爲仟麼看不中墨哥?”
丁狗在臉前揮蒼蠅,“是啊,不但看中了,還親自跑來一趟,非要把她帶回去當皇后。這話…好聽,可誰能信?”
“國後。”墨紫往外走,步子很快…“王后。”
丁狗啊一聲。
“大求人不用皇后這個詞。我聽說他想娶我,不過…我沒同意。走,回元府。”柳園,終究只是個給人看的門面。
贊進拽住發呆的丁狗,“墨哥可不是沒人要,而是有娶她念頭的,絕不會是凡夫俗子。你要有什麼想法,趁早自己滅了。”
丁狗哈笑,似乎尷尬…似乎掩飾…“要有想法,也是你。”
“我喜歡墨哥…但我也知道,我配不上。這輩子把命交給她,我就滿足了。”贊進直言不諱。
墨紫沒聽見,剛好轉過彎去。而且,豆綠失蹤,她心急如焚。她責備自己,既然料到烏延會對豆綠下手,應該把豆綠藏起來纔對。金銀到底有多少力量,她其實一點都不清楚,實在不該就此放鬆戒心。金銀自己的麻煩也不比她少,她自然不好去怪他。
雖然,她想烏延不會對豆綠怎麼樣,但也不能保證大求其他人不用極端的方法。只好說,豆綠可能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她要是不妥協,就難說了。
她有衝動直接去大求驛館要人,再一想,烏延秘密入上都,皇帝雖然知道了,卻不代表別人也知道。她這麼來一出…不但大周那些想她倒黴的人正好可以栽贓她通敵賣國,大求趁勢將她逼到沒有退路,倒讓烏延坐享其成。唯今之計,先去找元澄滴量。
元府,正爲迎明日元宵而點了華燈亢數,將冬尾烘個明暖。
墨紫急促的呼吸隨之緩和,甚至不由自主向那些已經十分熟悉的臉龐迴應笑容。
“大人在書房,正問小姬呢。”一個管事領着小廝爲她點燈照路,“聽說今日小姐當考官,大人卻是去看考的,我還想怎麼沒一起回來。”
“我先回了趟柳園。”墨紫回道。
字裡行間,最單純的家常,最自然的關切。
她,心安了安。
“小姐說起柳園,今兒下午有門廝送了封信來。”管事不知他這麼一句話讓墨紫的心又頓時提了起來。
“信呢?誰讓人送來的?”時間上湊巧,極可能和豆綠的事有關。
“信是給大人的,其他我就不清楚了。”管事看看前面,“小姐,書房到了。”
墨紫三步並兩步,推門而入。在外室,聽到李硯的聲音,因話裡的內容讓她怔一下腳步略頓。
“老朽此去,必不辱命,大人且待好消息。”
李硯要去哪兒?還待多聽兩句,元澄卻看到簾外的她。
“墨紫,進來吧。”
墨紫一進去,李硯就對她拱手告辭。
“宋小姐,大人就拜託你照顧了,李硯去去就回。”
她看他面色雖凝重,目光卻亮,似乎一幅壯志終得展的模樣。
李硯走了。
張震看看她,又看看元澄,笑呵呵便說去送李老,也走了。
“李老去哪兒?”啊,應該先說豆綠的事。
“南德。”元澄見墨紫有些驚訝,又說,“他本是南德人…如今回去,見些老朋友。”
“豆綠不見了。”回去見老朋友?早前那麼閒都沒想着去,偏在南德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去?是元澄交待他辦什麼事吧。墨紫不再多問,該她知道的,總會知道。
“金銀也不見了。”元澄告訴她。
“嗯?”因爲吃驚,沒注意到他說話的語氣有些平淡。“同時讓烏延捉了嗎?可是,金銀身邊有千兩百兩,還有一兩八兩,花房那兒卻沒有半點打鬥的痕跡。”
“他身邊正好沒人,都派出去收錢莊的銀子。他早就收了大求和玉陵的生意,南德形勢不好,他身份又讓人揭穿,萬一朝廷把那些錢莊充公,損失就大了。”戰爭財要暗地發。他和金銀合作了不少生意,全都不打名氣,只專實利。
“這種時候?明知大求人可能要捉他,大周皇帝態度不明?我不信。”墨紫狐疑了,這時發現元澄態度似乎太平靜,“我錯過什麼?”
“你自己看。”元澄遞來一封信。
墨紫先看落款,“金八兩。”
八兩不是派出去了麼?連忙再看信的內容,從驚嚇到驚喜,再到驚恐,她到最後說不出一句話來。
“令妹有才,可惜遇到個混球主子自作聰明,芳華早逝…實在遺憾。
墨紫,你別太傷心,待我們見到你二哥,力氣留到那時候教訓。”元澄看她驚得信都拿不住,“今日本是你升官受賞的好日子,我還特地請了一桌”
“元澄,你幫我把豆綠找回來。”死金銀,臭金銀,他自己的餿主意爲何拉無辜的豆綠?當初雖然說過爲他辦三件事,難道不是意思意思?
“墨紫,這時候人應該已經出了上都,只有等他再送信來。”不是他不幫,只是盲目找也沒用。
信上,說的是豆綠金銀失蹤的過程。只是這個過程本來有驚無險,讓金銀搞成了兇險非常。
就在此時,十來人和三輛馬車在夜色中趕路,人馬皆看着兇悍。中間一輛馬車上,有個人正和墨紫一樣,氣到鼓腮。
“行了,都讓人抓了一個多時辰了,還跟我賭氣。擦擦你的嘴,看着心驚膽戰。”一方銀線帕,遞到那生氣人兒面前。
“你爲何要出現?”聲音悅耳動人,卻不若那張傾國之容,“你不出現,他就會以爲我死了。死了,你明不明白?”
這一男一女,不是金銀和豆綠,又是誰?
“我明白啊。”金鋃的扇子沒讓人收走,依舊搖啊搖。
事實上,考慮到他和豆綠的關係,烏延暫對他優待,沒有強迫搜身什麼的。
“可我出現歸我出現,你假死歸你假死,我沒讓你自己戳穿自己。”不明白的人,是她。她突然裝死,還裝得那麼像,才讓他突然跳出來的。本來,他藏得很好,打算還要等一等。
豆綠哼哈兩聲,慢騰騰說道,“如果不是我,當時你就讓人砍死了。愛銀子愛到這種程度,跟死人算本錢。”還拍她的臉,手冰涼,凍得她跟着涼,氣得她想咬牙。
“你怎麼知道是我讓人砍死,而不是你那什麼五哥讓我砍死?”不過,烏延的狠毒超出他的預計,當時豆綠死中返生,確實險險救了他一命。他原本以爲,烏延至少會進行確認。
豆綠望了金銀半晌,“他的影衛之所以叫影子,因爲能殺人於無形。而姐姐跟我說,他心機很沉,做事不留後患,若想殺你,根本不會多等一刻。”
“所以,娘子不惜拆穿自己假死,也要救爲夫一命?唉,娘子,是爲夫不好,財速心竅,差點辜負你一片真情。”金銀不正經的調調又來。
今日真驚瀾迭起。先是她居然爲墨紫自盡,然後平日看着天真爛漫的她竟然是假死,最後及時一聲他是她相公將他救下。
想到她當時一下子坐直身子,對目瞪口呆的烏延說這麼句話,又說她不想當寡婦時,那悲憤不捨的模樣,金銀第一次覺得她不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