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臺上哪位口出穢言?”中年美髯的船幫老大,與墨紫目光相對,點頭微笑過後,看向高臺的眼神銳利如寒刀。
墨紫悄悄問金銀:“他是誰?”
金銀搖搖扇子,沒風,“船盟聯首傅天,也是五大船幫中微陽幫的幫主。冷六的本事不錯,竟能請得動他!”
“他的本事比徐九如何?”墨紫覺得船幫藏龍臥虎,自己曾經混着走私貨,如今看來實屬僥倖。這個時空,四國很大部分領土依水爲國界,船幫和船場勢力遠大過以往任何朝代。
“我忘了說,他本還是武林盟主,後來嫌船盟事多,才推了這頭銜。傅天一怒,龍神讓路。聽過沒有?”
墨紫眼睛睜大。她以前沒聽過,但現在聽到了。到底有多大本事,龍神都得給傅天讓路?
正當她疑惑時,臺上胡桃冷笑一聲,“聽說無憂閣有人撐腰,江湖亦有傳言。如今看來,所言不虛。傅大幫主一來便急於替人出頭,這是當着我們豹幫的兄弟,承認自己是姘夫不成?”
墨紫發現,她今天終於遇到一個沒腦子的古人。不容易啊!在聰明人中間求生存太久,在胡桃面前,能鬆口氣。用一句話來說——我讓你九個手指頭,一根大拇指搞定你。胡桃罵無憂,也許還不要緊。但罵傅天?她只能說,胡桃沒腦子,可是勇氣可嘉。
就在這時,墨紫留意到了無憂的神情,無比複雜的神情。她還沒來得及深究,卻見傅天身後突然竄出四道快影。飛上桌子,幾個起落,眨眼便落在高臺上。
那四個青衫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後,將胡桃圍了起來。
胡桃一刺長劍,劍便飛向了正要上前幫忙的香十一,嚇得那姑娘面色剎那白,好在蹲得快,避過劍鋒。而她再一劈短劍。劍貼着她老爹的麪皮,定入木牆三分。她老爹幾乎翻白眼,喉結亂滾,最後喊了兩個字。
雖然沒人聽到胡老幫主說了什麼,但徐九往臺前抱拳。顯然是被點了名。
徐九揚聲就說:“我八嫂痛失八哥,難免心浮氣躁,理智不清。纔出言無狀,得罪了傅幫主。我在此替她陪個不是,望傅幫主大人大量,不要與她計較。”
傅天還沒說話。胡桃又叫囂,“我呸!誰要你假惺惺替我求情?我怕什麼?這麼多人在場。難道說實話還犯了死罪?有本事,殺了我!讓全江湖的人都知道,這對不要臉的姦夫淫婦殺人滅口,掩蓋姦情。少在這兒,一個裝聖女,一個裝英雄,我——”
啪——一個巴掌。
啪啪——兩個巴掌。
啪啪啪——巴掌聲不停。
那四個人腳下轉起圈,出手就是胡桃的臉。胡桃連人影都捉不到,哪裡反抗得了,前後左右的退。卻還是被逼回原地。到最後,她的臉紅腫得變了形,一絲鮮血從脣角流了下來。
臺下胡桃的人嚇傻了。手裡的傢伙有些握不住。
傅天的目光自進場起未曾在無憂身上停留過,但面色沉冷。神情極淡,對臺上他手下的作爲彷彿沒看到一樣。
“傅前輩,我八嫂的罰,徐九願代她領。只要徐九一日未當上幫主,徐九就得依幫規行事。八嫂雖不對,但她畢竟是女人,還是新寡。我身爲她夫弟,甘替她受。”徐九一撂袍,直直跪了下來,“傅前輩,請罰我,我絕不還手!”
“傅天頂天立地的漢子打女人,傳出去,不怕大家恥笑麼?”香十一終於從噼噼啪啪中回過神來。
“傅幫主並未打女人,而是他的手下看不過眼罷了。咱們臺下的人,有誰聽到傅幫主說了一個字沒有?霍八嫂總是對人不對事,未免太讓人失望了。她若真當了幫主,豹幫解散也是遲早的事。”墨紫看來,胡桃那張毒嘴,不教訓不足以平人憤。說實話,她要是無憂或傅天,便是之間真有什麼,也絕不容胡桃說成那樣。
她面向着高臺,沒看到無憂對她投來的感激一瞥。而她的話,讓陳三和本來已經讓胡桃買通的長老們臉色變了變。
按理,胡桃是女人,長老們本無意扶她上位。但她是老幫主的女兒,又是霍八的未亡人,女承父業,妻承夫業,其他幫派也不是沒有過。比起平庸的陳三,任性的香十一,胡桃一直幫霍八處理堂中事務,還算有些能力。她自然比不了徐九,可他們也知,徐九一旦任了幫主,他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所以,在利誘之下,又有女人好受他們控制的想法,便將印偷出來,交給了香十一,等胡桃來鬧這一出。
可是,怎麼也想不到,傅天親自來了。
胡桃真是頭髮長見識短,全然潑婦罵街狀,甚至讓整個豹幫陷入得罪五大船幫的窘境。反觀徐九,進退得宜,一身浩然正氣,還有厲害的人物相幫,令臺下其他堂的兄弟紛紛折服。
大勢已去。
有一位長老拿起龍神像前的印,高舉頭頂,領着其他長老,對徐九單跪一膝,“請徐航接幫主印。”
墨紫簡直覺得好笑了。這幾位大叔級的,要麼光看不說話,要麼就亂來一氣。徐九還跪着,他們再跪,一臺子當孝子麼?
“回來吧,別影響了豹幫的傳位大事。”傅天大步走到臺前,坐上客席。好巧不巧,正是墨紫前頭一桌。
他一邊是冷九,一邊是個絡腮鬍矮腿漢,對臺上嚷嚷,“徐小子,這幫主當歸當,辱我盟首這事,咱還沒完。豹幫要不給交待,五大船幫從此便與之爲敵。女人怎麼了?寡婦怎麼了?一入船幫,女人男人都一樣,有本事就挑大樑,做錯事就得擔當。”
金銀自動爲墨紫旁白,“此人是副聯首王坤,火麟幫幫主。”
“船幫取名,爲何跟水都沒什麼關係呢?”豹,微陽,火麟,“連火都出來了。”
金銀先錯愕,然後就笑,“真的,怎的沒關係?”
給胡桃輪巴掌的四個漢子跳下臺來,無聲回到傅天身邊,雙手背在身後,雙腳分叉,面無表情。待他們一離開,胡桃就歪倒在紅毯上。她的臉很腫,但已經沒有流血了。顯然,對方算是手下留情。
香十一衝上去,眼淚汪汪將胡桃扶坐起來,不知兩人說了什麼,她突然朝墨紫的方向狠狠瞪了兩眼。
那一刻,墨紫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惹禍上身。
冷六的內援到,傅天的外強助,胡桃的兩項指控,又讓墨紫擊穿了一項。徐九要是當不上幫主,不是他一個人的面子問題,而是站在他這邊的,所有人的面子問題。
“我丈夫死得不明不白,我只是要一個交待。”胡桃好像給打醒了。
“我來給豹幫交待吧。”元澄身邊站起一個人,身穿四品官服,手持官印文書,打開便朗聲而念。
那是上都都護給霍八宣告的罪,說他強佔良家婦女,作惡多端,十來條罪狀,條條證據確鑿。總之,霍八之死,死有餘辜,死得其所。
胡桃沒想到,她的第一指控,徐九早有準備。
“八嫂,八哥已死。死者已矣,我本想至少讓他走得清靜,便請大人替我留住這道判書,轉由我豹幫接了,可你非要苦苦相逼。如今八哥罪行昭然天下,到這個地步,你才滿意了嗎?”
“我不——”胡桃扶着香十一站起來,“徐九,我對霍八如何,你該最清楚纔是。當年,我喜歡你,可你不要我,我一氣之下選了霍八。今日這事,與其說我要當幫主,不如說我不想讓你當幫主。因爲我恨!人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偏偏我就是不想當雞狗,一定要讓你後悔不要我!可惜,我終是算不過你。這個幫主,你當吧,我還不稀罕了。不過,我霍家雙堂和香妹子一堂從此與豹幫脫離關係,自立爲主。”
“你給我住口——”病秧子老幫主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胡桃竟然理都不理她爹,對香十一說了聲走。
兩人剛走到臺下,就聽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又是齊聲喊着幫主,在她們眼前跪倒了一大片,甚至包括霍八兩堂的人,還有香十一的大半人馬。
徐九接了印。
決裂,只是兩個女人一廂情願的可笑行爲。三堂多是漢子,且不說徐九之名有多盛烈,便是讓他們從此跟着兩個不靠譜的女人,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到頭來,只有一隊香十一的娘子軍,二十來個人,還緊緊跟着她們。
胡桃突然作個眼色,香十一竟揮鞭一卷。
那鞭梢纏上的,是墨紫的腰。因爲墨紫那一桌就在兩人的水平線不遠處,香十一和她的手下用勁一拽,便把墨紫拉了過去。
恰恰此時,贊進讓百兩千兩纏着說話,饒是反應再快,突如其來的變故,也只來得及抓住墨紫一隻衣袖,但立刻就斷掉半截。
以爲是敗軍之將,無可言勇。誰知在衆人喜慶的當口,墨紫的脖子就被胡桃掐住了。
連墨紫都沒想到,胡桃要用她的血,來獲取這場失敗下,最後一絲得意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