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迎着清晨涼風,竟讓卓凌風、任我行、向問天這等高手感受到,從骨子裡竟然散發出了一股子寒意。
迄今爲止,東方不敗只是展露身法與卓凌風過了一招。
但就這一招,上官雲、任盈盈都自忖若將卓凌風換成自己,定已橫屍當場。
至於卓凌風放了楊蓮亭,排除個人的武林身份,也都認爲這是最正確的選擇。
在東方不敗死之前,他還是活着有用。
卓凌風低沉着聲音道:“岳丈,待會我先試一試,若是不成,諸位再上不遲!”
衆人也從東方不敗的身法中意識到了,他們直接一起圍攻,未見得就能佔到便宜!還不如在卓凌風與其交手之時,尋機而動!
思忖之間,紅影閃動。
東方不敗又重新出現在了衆人面前,只是手裡少了那個繡花繃架,他雙眉倒立,抿着嘴脣,徐徐道:“任教主,你我了結恩怨,莫非也要借全真教的勢?”
這聲音尖銳有力,大白天的,也啾啾有如鬼叫。
任我行長劍當胸,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你跟我有仇,自然也就有他一份,卻跟他是否神教中人毫無關係。”
他心知東方不敗忌憚卓凌風與自己聯手,若是換了別人,他自不屑與其聯手,但見了東方不敗的身手,要說什麼單打獨鬥的話來,那可真是自取其辱!
東方不敗見他不上當,哼了一聲,目光落在卓凌風身後的任盈盈身上,說道:“這倒也不錯,誰讓你有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兒呢?”
他看似是在嘲諷任我行要藉助外力,言語中卻又難掩羨慕。
卓凌風微微一笑道:“東方不敗,我既然來了,伱我過往仇怨也要有個交代,你又何必往全真教與日月教派別不同上扯!”
任我行緩緩說道:“東方不敗,恭喜你練成了《葵花寶典》上的武功。”
東方不敗道:“任教主,這部《葵花寶典》是你傳給我的。我一直念着你的好處。”
任我行冷笑道:“是嗎?因此你將我關在西湖湖底,叫我不見天日。”
東方不敗看他一眼,淡淡說道:“我一直沒殺你,是不是?只須我叫江南四友不送水給你喝,你能捱得十天半月嗎?”
任我行道:“這樣說來,你待我還算不錯了?”
“正是!”
東方不敗笑道:“我讓你在杭州西湖頤養天年。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西湖風景,那是天下有名的了,孤山梅莊,更是西湖景色絕佳之處。”
任我行一聽“西湖”二字,便覺怒不可遏,哈哈一笑,道:“原來你讓我在西湖湖底的黑牢中頤養天年,可要多謝你了。”
“這倒是不用!”
東方不敗微微一笑。
任我行冷笑不語,在場之人都是武學高手,見識豈同尋常?均知東方不敗說這話絕對不是爲了敘舊,故而幾人都目不轉瞬地注視着東方不敗,防他暴起發難。
饒是卓凌風將東方不敗想的很高,也沒見了真人給他震驚之大!
在他眼裡的東方不敗,往那隨意一站,看似周身都是破綻!
可若想進攻對方,又覺對方立時便可隨機應變,生出克敵制勝之法。
再看又覺對方好像全身如同泰山橫立,淵停嶽峙,毫無一絲破綻。
再加上他那身形俱渺的身法,快逾電光石火的出手速度,這等武學修爲,讓卓凌風既驚且佩,在這時竟然不敢先行出手!
因爲他怕在自己出劍之時,對方以這鬼魅般的身法躲了開去,再以電閃雷轟般的速度對旁人出手,可能就會有一人殞命了!
只見東方不敗長長嘆了口氣,道:“任教主,你待我的種種好處,我永遠記得。
我本來只是風雷堂長老座下一名副香主,是你破格提拔,連年升我的職,甚至連本教至寶《葵花寶典》也傳了給我,指定我將來接替你爲本教教主。
此恩此德,東方不敗永不敢忘。”
“呵呵,這種不忘恩德的方式倒是別開生面。”卓凌風笑道:“閣下倒真是臉皮夠厚,你難道沒派鮑大楚、桑三娘去梅莊殺任教主嗎?”
東方不敗陰沉着臉,說道:“還不是你跟你那牛鼻子師父,惹我蓮弟不高興了?”
衆人聽了都覺噁心。
只聽東方不敗接着道:“你竟然敢在天下人面前接受我日月神教護法長老的跪拜之禮,別說是我,就是任教主也不會放過你吧?”
任我行冷冷道:“我在位之時,教中兄弟見我只是拱手抱拳爲禮!是你弄的他們三跪九叩,膝蓋都軟了!”
東方不敗笑道:“這都是蓮弟做的,他知我無心處理教務,又說不跪拜不足顯示教主威儀,無威則不足以服衆。這難道不好嗎?”
任我行想到適才進入日月神教大殿時的情景,心道:“那廝倒有不少鬼主意,你高高在上的坐着,下屬和你相距既遠,敬畏之心自是油然而生。”
又想到無威不足以服衆這幾個字,當年我教主之位爲他篡奪,便因待人太過仁善。東方不敗定下這跪拜之禮,我以後也不必取消。
笑道:“風兒是我女婿,以後日月神教教主之位就是他的,跪也就跪了,你也不必挑撥我翁婿關係!”
卓凌風聽他說傳自己教主之位,不由眉頭微蹙,但大敵當前,也不便多說。
東方不敗瞥了一眼卓凌風,又道:“蓮弟說,這卓凌風胃口大的,要讓江湖盡尊他令,日後定會打擾到我們二人。
你任教主只要活着一天,都是個心腹大患,所以我才傳令讓人取你首級!”
任我行哼了一聲,道:“這奸賊想要殺我,可是未必能如願。”
只見東方不敗目光一瞥屋內,柔聲道:“當世就只蓮弟一人真正待我好,我也只待他一個好。蓮弟喜歡幹什麼,我便得給他辦到。”
說着目光落回任我行身上,“任教主,畢竟一個人早也是死,晚也是死。我讓你多活了十二年,對你也算仁至義盡了!”
任我行冷笑道:“那你還不動手,在這裡等什麼?”
東方不敗搖了搖頭道:“今日我東方不敗明顯是要以寡敵衆,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
故而交手之先,得瞅準敵人首腦,不顧其餘,猛攻此人,倘若將之擊倒,其他人驚恐沮喪,自可一戰而定!
你說對嗎?”
“有理!”
卓凌風連連點頭:“你的確厲害,不像個江湖人物,倒像個胸有丘壑的大將軍!
你在這裡鼓弄脣舌,是想要瞅準機會,將我們中間的誰,給一擊而斃嗎?”
東方不敗冷冷一笑:“你既然聽煩了,那你怎地不出手?莫不是怕一出手,給了我機會,反而被我傷了你的心上人?”
卓凌風不由心下歎服:“這東方不敗果真厲害無比!”
東方不敗又看向任我行,嘆聲道:“初時我一心一意只想做日月神教教主,想什麼千秋萬載,一統江湖,於是處心積慮地謀位,翦除你的羽翼。”
目光一轉落在向問天身上:“向兄弟,我這番計謀,可瞞不過你。
日月神教之中,除了任教主和我東方不敗之外,要算你是個人才了。”
向問天手握軟鞭,屏息凝氣,竟不敢分心答話。
東方不敗見無機可乘,又嘆了口氣,說道:“我初當教主,那可意氣風發了,說什麼文成武德,中興聖教,當真是不要臉地胡吹法螺。
直到後來修習《葵花寶典》,才慢慢悟到了人生妙諦。其後勤修內功,數年之後,終於明白了天人化生、萬物滋長的要道。”
衆人聽他尖着嗓子說這番話,漸漸地手心出汗。這人說話條理分明,腦子十分清楚,武功又這樣高,再加上這副不男不女的妖異模樣,令人越看越心中發毛。
東方不敗的目光緩緩轉到盈盈臉上,問道:“任大小姐,這幾年來我待你怎樣?”
盈盈有卓凌風擋在身前,不怕分心,說道:“你待我很好。”
東方不敗又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很好是談不上,只不過我一直很羨慕你。
一個人生而爲女子,已比臭男子幸運百倍,何況你這般千嬌百媚,青春年少。
我若得能和你易地而處,別說是日月神教的教主,就是皇帝老子,我也不做。”
卓凌風笑道:“東方不敗,你也是一代梟雄,竟然出此不智之語!
你以爲楊蓮亭對你這個老人妖,能有什麼感情,他只是看重你能給他的權位罷了!”
任我行等聽他稱呼東方不敗爲人妖,都是一驚。
東方不敗雙目凝視着他,眉毛漸漸豎起,臉色發青,說道:“卓凌風,你竟敢對我這樣說話?”
這幾句話音尖銳之極,顯得憤怒無比。
卓凌風淡然一笑,道:“似你這等位高權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世上能打動你們的事物已經很少了,所以你就爲了不切實際的夢想,喪失本有性情,最終卻也是水中月鏡中花!
就你口裡的蓮弟,一方面將你圈養在這不見外人之地,哄着你玩。又依靠你給他的權勢,在外面找了不少美女,自己享樂,你也真是可悲…”
卓凌風越說東方不敗眉頭越擰,面上直透殺氣,聽到這裡,再也抑制不住,就見他渾身顫抖,厲聲叫道:“臭小子爾敢!”粉紅人影一晃,右手繡花針猛向卓凌風“眉心”重穴刺來。
卓凌風自從學了“天罡北斗陣”,武功精進,足可睥睨天下,又深知高手相爭,最忌心浮氣躁,所以他纔多次以言語刺激對方,要讓其先出手。
而今見他出手猛襲,卓凌風都不用思索,身子立生反應,腳踩“天權”位,人已橫飄三尺,將盈盈完全擋在了身後。
他是生怕這傢伙看似對自己出手,真正目的卻是盈盈。就在躲招避招之間,長劍閃起一道耀眼銀光,挾着勁風,刺向東方不敗執針右手的關節。
東方不敗心中一凜,估不到卓凌風身法、招式也是快到了極點。
但他既然號稱“天下第一高手”,未練《葵花寶典》之時,就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武功絕不在向問天之下,比之任我行也只稍遜一籌。
而今修煉《葵花寶典》十多年,面對幾大高手都不露半分怯意,所依仗着就是他這一身超世絕俗的武功。
就在卓凌風長劍將及手腕之際,呵的一笑,猛然一沉右腕,繡花針點中劍尖,微微向下一捺,勁力所向,劍身猶如波浪起伏。
卓凌風再是武學奇才,滿打滿算修煉武功都沒有十年,東方不敗年歲比他大了四十歲,修煉武功的時日多了四十年,下的功夫多了四十年,功力即也深了四十年。
這銀針又是先天性以點破面的利器,威力之大超乎卓凌風想象!
卓凌風只覺手腕都是一麻,運勁相抗之下,長劍嗖地一顫一彈,直向東方不敗面門刺去。
驀聽鐺的一聲響,紅影閃處,似有一物向自己左目戳來。
原來東方不敗出手之快,委實難以想象,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他左手針將卓凌風長劍盪開,順勢刺他左眼,右臂疾舒,繡花針刺他心口。
這兩刺如迅雷,如掣電。
卓凌風身子急旋,施展九陰真經中蛇形狸翻之術,將這招避開,同時長劍揮動,繞左回右,刷刷刷接連就是七劍刺出,正是正宗全真劍法中的“定陽針”。
東方不敗嘖嘖讚道:“全真劍法果然有點門道,這一招平平無奇,卻是力、式、功恰到好處,看似普通,每一劍後卻有九道後招,真是防不勝防啊!”
他雖交口稱讚卓凌風劍法,卻好整以暇的左撥右撥,上撥下撥,已將卓凌風刺來的七劍盡數撥開。
“鐺鐺……”七響幾爲一聲,可見兩人交手之快。
卓凌風心下暗暗佩服他眼力過人,在這瞬息之間,將自己劍法後着都能看明白,但卻不敢分心搭話。
因爲他凝目看其出手,這繡花針七下撥擋,周身竟無半分破綻露將出來,暗暗心驚:“難怪原軌跡中任我行令狐沖等四大高手圍攻也是不敵,他的出手速度太快,別人出一招的時間,他能出兩招三招,就快出的一剎那就能讓一人失去戰力了。
沒有一個與其出手相若的高手牽制,三個四個,五個六個可不都是添油戰術嗎!”
卓凌風深知今日一招不慎,必死無疑,只怕東方不敗逮住機會各個擊破,使出渾身解數,手中劍光不離他周身要害。
東方不敗也凝神相迎,兩人針來劍去,衆人只覺銀光、精芒交替閃爍,宛如深夜裡的漫天星斗墜落人間。
兩人剎那間就是七八招,東方不敗身子愈轉愈快,如一道輕煙般繞着卓凌風旋轉。
任我行等人直待東方不敗出手,被卓凌風接下,此刻方透過一口氣來,環立左右凝神觀戰,一待有機可乘,或卓凌風不敵,便即搶上援手。
任盈盈一顆心提到嗓子眼裡,一雙妙目瞬也不瞬地盯着戰局,她有心助戰,卻被爹爹拉出了數丈開外。
她這時也明白了,這兩人穿梭往來,就是兩團影子,她連兩人出招都看不清,又遑論相助?只得將全副心神盯在卓凌風那把銀光閃爍,盤旋如龍的長劍上。
東方不敗的葵花神功一經使出,卓凌風但見紅影閃動,或左或右、四面八方的掠將過來,當下也展開自己的最強手段,腳下踏出了七星步伐。
兩人翻翻滾滾拆了二十多招,東方不敗初時感覺有兩三人同時出劍攻向自己,可慢慢的猶如五六個人同時出劍。
東方不敗本以爲卓凌風武功再高,與任我行也就伯仲之間,誰知對方竟然如此厲害。他也從未見過這樣怪異的武功,不由爲之一驚。
好在他輕功獨特,展開身法快得驚人,東一閃、西一晃,躲開卓凌風長劍的同時,在其身邊周圍快速旋轉,伺機尋找破綻,一擊而中。
但又過了十多招,東方不敗就覺卓凌風劍招並不快,但每一劍招出,都有六道劍影跟着刺來,步伐也如同劍法那般精妙絕倫。
東方不敗也是學究天人的武學大師,突喝一聲道:“好!你用的是天罡北斗陣,真是不錯!今日須得直面此陣,方表對王重陽之敬意!”他抖擻精神,身法愈加的快,場上漸漸全是紅影籠罩。
卓凌風凝神招架,漸漸縮小劍圈,這東方不敗看似用的是針,卻是以針施展劍法,端的神妙無方。
最可怕的就是自己每次逮住機會反擊而出,他便消失不見,身法之迅速,分光化影、縮地成寸也不足形容,數丈距離都是一晃而至,簡直非人。
若非“天罡北斗步”也是極爲神妙的功夫,遇上他這等快捷手段,身上早就多了百十個針眼了。
可饒是如此,他自忖一人之力絕勝不過東方不敗,時間越久反對自己越不利。
因爲東方不敗用的是輕若無物的針,他用的是幾斤重的劍,平時看不出差距,但遇上如此對手,時間一久,這幾斤重就能影響身法了。
霎時之間,兩人拆了五十多招,卓凌風劍氣縱橫,激得塵土飛揚,草折花落,東方不敗卻是無聲無息,但兩人一似輕煙,一似紅雲,彷彿一丈之內都被兩人身影給籠罩住了,至於勁力所及更是超過數丈。
任盈盈動容道:“爹爹,全真教的護教大陣‘天罡北斗陣’對付東方不敗,能勝麼?”
任我行緩緩道:“三分勝,七分敗!”
任盈盈驚道:“這葵花寶典就如此厲害?”
任我行說道:“這與葵花寶典是否勝過天罡北斗陣無關!”
“何意?”
任盈盈柳眉緊蹙。
“全真七子都是半路出家,相傳他們資質不濟,武功難臻絕頂之林。
全真教主王重陽爲使全真教能夠保住“天下武學正宗”的名頭,也爲了面對西毒歐陽鋒不落下風,窮畢生心血,創出“天罡北斗陣”這門上乘的玄門陣法。
相傳七人合力施展“天罡北斗陣”,不但在招數上互相配合,還能將七人之內力合到一人身上,陰陽剛柔無所不包!
你想想,全真七子武功雖不入絕頂,但一人能夠彙集七人之力,招數上又能互相配合,如此一來,七人或攻或守,足以和天下任何絕頂高手抗衡。
若是再被困入陣中,一人之力豈能與七人之力相比,自是有敗無勝,所以“天罡北斗陣”也就成了全真教鎮派之寶!”
向問天這時也插口道:“教主說的不錯,倘若是七個卓凌風佈陣,東方不敗如何能敵?早就飲恨在此了!
所以這門陣法的威力,是隨佈陣之人的功力而變的,自然不能說誰高誰低!”
任我行點點頭道:“但他只是一人,能夠踏出陣步,只是讓自己身法玄奇無比,卻不能讓自己身兼七人之力,威力增加也是有限,自不及七人佈陣來的厲害!
而東方不敗身法快的當世無處其右,讓他罡步之長也是大打折扣,想要勝出自然只有三分了!”
說到這裡,任我行眸子裡也顯出欽佩之色,正色道:“不過創出這門步法之人也是了不得的人物,想是借了道家老子一氣化三清的故事。若是我與向兄弟這等人物,來上三五個,面對風兒這等身法,恐怕也得吃大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