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是複雜的。
越是讓人看重的愛情,一旦遇上了生離死別,就會失去所有生命力,人的情緒自然失控。
只需一個恰當的時機,就能讓人變爲一個爲情所困的野獸。
成昆就是如此。
他能從一個江湖名聲顯赫的武林高手,變成了一個陰狠毒辣,無所不用其極的禽獸。
固然有陽頂天奪愛之故,可他之所以從謝遜下手的最大迄機,就是謝遜這個最疼愛、最看重的弟子加入了明教,還成爲了護教法王之一。
而成昆對謝遜下手之後,徹底變成了一個爲達目的,不顧一切的陰謀家。
但他這種禽獸也有自己的軟肋,那就是自己師妹。
這是成昆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他將謝遜、空見坑害,一直覺得虧心,不免內疚神明,所以師妹也是他一直以來的精神寄託。
卓凌風深知這一節,成昆在光明頂將明教諸大高手暗算成功後,就曾言道,一旦覆滅明教,他了無遺憾,就要自盡,去見師妹,由此可見一斑。
那時他志得意滿,勝券在握,也無需說什麼虛言假話。
故而卓凌風要成昆心甘情願,吐露實情,必須要先擊潰成昆的心理防線。
果然,他與趙敏一唱一和,讓窮途末路的成昆彷彿被抽乾了精氣神,半天不出一語。
成昆沉默半晌,臉上露出一絲暖意,悠悠道:“你說的不錯,我師妹不比你的郡主娘娘與周芷若差。
而她的心腸比你的郡主娘娘與周芷若卻是好的多了。
不過,也就是她的心腸太軟……”
他仰天嘆了口氣,驀地仰天大笑。
卓凌風不置可否,微笑注視。
成昆笑聲陡斂,高聲道:“卓幫主,你如此說,就是希望我能將汝陽王父子從這種種陰謀中摘出來,好能讓你兩全,是吧?”
卓凌風淡然道:“不是摘出來,而是每個人都該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但不能因爲立場不同,就給人肆意扣屎盆子。”
他微微一頓,又道:“因你而起的是是非非,說到底,皆因你堪不破一個情字,
可卓某之所以費勁心機,直到現在還留你與陳友諒性命,何嘗不是一樣?
若只爲自己,我早就將你二人直接斃了,又何須饒舌?”
衆人都明白卓凌風此言不差,武當宋青書之死,倘若是汝陽王父子下令所爲,武當諸人又豈能甘休?
張三丰只是老了,不是真的提不動劍了。
換言之,此事若是不交待清楚,武當諸人與趙敏心裡都扎着一根刺。
一個得想法設法報仇,一個得預防報仇!
可誰能防得住張三丰此等高手?
同理,卓凌風、張無忌他們若盯上某個人,要殺你,縱然一國之君也得提心吊膽,這人生還有何樂趣可言?
卓凌風又續道:“倘若適才我被你暗算成功,無法辯駁之下,你的黨羽鼓動一些不明真相之人,必然導致羣情激憤。
我難免身敗名裂。
但這也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我也不會去牽累旁人!
當然,我也有我的私心,就是希望大家能夠同力抗元,不負大義,我卻不想面對我那老岳丈,與他刀兵相向,讓我妻子難以做人。
畢竟卓某不是有着雄心壯志,能夠捨棄一切的梟雄人物,只是一個普通的漢人,也是一個普通的女婿。
所以我的所做所爲是否能夠成功,實則並不重要,我自己盡心盡力,問心無愧即可!
而你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一切塵埃落定,也該放下了!”
忽然間,成昆打個激靈,神情恍惚,喃喃道:“盡心盡力即可!”
卓凌風道:“對,盡心盡力。
你深恨陽頂天當年勢大,奪了你的愛人,爲此不惜傷害愛徒一家,好挑動六大派與明教爲難,險些葬送明教數百年基業,實際上你已經成功了,不是嗎?”
衆人聽的一愣,成昆卻長吸一口氣,沉聲道:“對,我已經贏了。
雖說張無忌這小賊救了明教,可他不是陽頂天屬下,陽頂天的麾下已經在光明頂死過一次了!”
卓凌風點頭道:“不錯,縱然張教主能夠接掌教主之位,也多虧你將他引入明教密道,否則沒有明教的現在,所以你因陽頂天而置的這一口氣,已經發出去了!”
成昆臉色驀地陰沉下去,沉默半晌,突然說道:“卓凌風,這回我輸了,但並非輸給你。”
卓凌風頷首道:“不錯,論智謀我非你敵手,你是輸了武功。
可武功一道,實際上你是輸給了重陽祖師、輸給了黃裳、輸給了郭大俠、輸給了楊大俠、輸給了張真人,也不是輸給了我!”
衆人一聽,俱是一愣,但又瞬間恍然,成昆將卓凌風的一切行爲都謀算到了,可唯獨就是武功一途。
卓凌風傳承不凡,武力之強,世上沒有能制住他的人,那麼好多陰謀詭計就無法施展。
試想,倘若卓凌風適才被成昆重傷,根本沒有辯駁的機會,以成昆謀算之深,好多事也就扣在頭上了,必然一敗塗地。
一股濃濃血色涌上成昆臉頰,忽見他呼出一口長氣,笑吟吟地道:“難怪你武功如此之高,我這輩子傳承不凡,也很用功,但缺少了那份氣度,能成一流,卻不能登峰造極。
果然,如我師父所言,大高手的氣度多是天生,不可模仿,不可追及。
你能直言其事,足見男子漢氣概,老衲願意開誠佈公,將我的一切盤算和盤托出。
但卓幫主,我要真的這樣做了,這少林寺都得感念你的恩德,更別說與你爭雄了,又怎麼說?”
他忽然說出這麼一句不相干的話,衆人無不詫異。
卓凌風打量他一眼道:“你想讓我饒你一命?”
成昆搖了搖頭,苦笑道:“老衲如今已成廢人,早已無心苟活,只求你能網開一面,放了小徒!”
趙敏將陳友諒往地上一扔,嫣然一笑:“成師父,你適才還說做事做絕,這陳友諒的性命,比你的命還重不成?”
卓凌風將陳友諒一把拎過,一股真氣輸入其體內,陳友諒當即醒轉。
卓凌風右手穩穩按在陳友諒肩上,森然道:“我適才給了他機會,是他自己不珍惜,怪不得我!”
陳友諒只感有座大山壓在肩上,從臂到指縱想移動分毫也不得,臉色蒼白,目光閃爍不定。
成昆慘然一笑道:“我這一輩子,嘿嘿,收了兩個徒兒,都是人間難得的人才。
我被仇恨矇蔽,害了謝遜一家,這個徒兒恨我入骨。
我在少林寺多年,網羅了不少黨羽,但我只收了陳友諒這一個徒弟。
我害了一個,臨死之時,不想再將另一個給害了!”
人羣裡掀起一陣唏噓之聲。
卓凌風略一思忖,說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也好,只要你將所有陰謀與黨羽和盤托出,我便饒他不死!”
陳友諒大聲叫道:“師父,無需求他,你我師徒同生共死,又有何懼!”
“閉嘴。”成昆厲聲喝道:“爲師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繼而擡頭問道:“卓幫主,什麼叫饒他不死?”
卓凌風淡淡道:“他敗壞我與周女俠名聲,斷無活命的可能。
只是我曾答應武當派,關於宋公子之死,要給他們一個交代。
爲此我已經食言一次,你若能明言相告,了了我的心結,卓某今天可以饒他不死,至於以後能不能活着,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陳友諒卻道:“大家都聽過江湖傳言,說是我陳友諒爲卓幫主與周女俠下了淫媚之藥,在下不敢否認這件事。
然而當日與在下一起行事的,不光是我一人,還有丐幫五袋弟子趙麻成與李大洪,你要以此殺我,在下不服!”
衆人聽了這話,無不好奇。
掌鉢龍頭朗聲道:“這二人現在哪裡?”
他知道當日陳友諒潛逃之後,丐幫弟子中的確少了趙麻成與李大洪這兩人。
卓凌風微微一笑,道:“陳友諒,你將這二人帶上,其實就是爲了有朝一日好爲自己脫罪。今日事敗,你無力迴天,倘若卓某此刻不能動彈。
恐怕你又會說,你們是三人行事,乃是奉了我卓凌風之令了,若需要證據,這兩人或者其中一人,就能在天下英雄面前出來作證了,是麼?”
陳友諒心中砰砰直跳,面色微沉,方要反脣相譏。
忽聽成昆尖聲打了個呼哨,
不一時,人叢中閃出數十人來,服色不一,形容剽悍,盯着成昆既茫然又畏懼。
衆人方覺疑惑,就聽成昆說道:“你們這就走吧,以後不要再行走江湖了!”
這些人都是成昆多年來蒐羅的黨羽,眼見成昆一敗塗地,早已失魂落魄,一聽這話,如蒙大赦,向着谷外去了。
丐幫一衆人等正要阻攔,就聽成昆厲聲說道:“這些人都只是江湖左道上的小人物,混在人羣中也只是得我授意,只爲推波助瀾,好讓天下豪傑與卓幫主以及明教爲難,衆位縱然將他們殺卻,也只是徒傷人命,毫無意義!”
說着轉向三渡,朗聲道:“三位太師叔,弟子在寺中多年,與我志同道合之人着實不少,你們想不想知道這些人都是誰?”
渡難脫口道:“都是誰!”
渡厄鐵青着臉道:“你還有何陰謀?”
成昆笑了笑道:“也不算什麼陰謀,就是想要你們三人替我除了卓凌風、張無忌,我再囚禁空聞,自領方丈之位,成就武林至尊之位,再主持覆滅明教之事。”
一聽這話,明教衆人無不恨的咬牙切齒。
三渡臉色陰沉,半晌也不說一句話。
成昆笑了笑,看向卓凌風:“卓幫主,昔日殺死宋青書,的確是我擅做主張。
就是看重他是宋遠橋之子,乃是武當派看重的第三代掌門人。
誰讓張無忌這小子出身武當,又做了明教教主,將明教四分五裂的局面給收拾了。
而你武功又高,執掌丐幫,還與郡主娘娘之情轟動武林。
老衲就想,若將宋青書之死引到汝陽王頭上,明教、武當派斷不能與他甘休。
而你爲人重情重義,看在郡主面上,註定不能袖手旁觀!
這三派之中固然不乏聰明才智之輩,但也多的是脾性火爆之人,比如莫七俠、丐幫掌棒龍頭、明教周顛此輩,兩句話不到,就能打出火來。
屆時,丐幫明教武當派不論怎麼爭,不說元氣大傷,也會生出嫌隙,江湖之中對我少林寺最是大有好處。我若整治了空聞,取得少林方丈之位,天下再無敵手!”
饒是衆人有所猜測,此刻聽了他這話,也是心底發寒。
尤其莫聲谷等人均是暗自慶幸,若非卓凌風三番五次容讓再三,又手下留情,他們此時仇早就結大了。
卓凌風喟然一嘆道:“你又何至於此!”
成昆悽然一笑,緩緩道:“等哪天,你心愛的女人死在你面前時,你就理解我當時的苦痛了!”
卓凌風怔忡時許,不知如何作答。
這種感受,他一輩子也不想有。
趙敏則望着遠處,喃喃道:“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說到這裡,才覺當着天下英雄說這話有些不太妥當,以她不拘小節的性子,也頓時雙頰發燙,望着成昆道:“成師父,你我相識多年,我以前只以爲你野心勃勃,一直防備於你,沒想到你也是個癡情人!”成昆笑了笑道:“那天,在光明頂密道里,我看見師妹死在我面前,我的心,就像是碎了。我失魂落魄,彷彿行屍走肉,連我師妹的屍身都忘了收。
那日,你讓人將我看押起來,我就打算讓你嚐嚐失去至親的痛苦,只可惜,唉,”
趙敏聽了這話,再看着他眼窩的兩個血窟窿,頓時身子一顫,打了個激靈,倒退半步。
成昆又嘆了口氣,苦笑道:“卓幫主,我也可以將少林寺徒衆的名單交給你,免去一場浩劫,請你高擡貴手,饒我徒兒去吧。這筆買賣,對你來說,不虧!”
衆人都懂成昆的言下之意,三渡與卓凌風爭名,可自家叛徒的名姓卻要靠卓凌風才能獲知,孰高孰低,自有公論。這武功高低倒也非緊要了。
卓凌風點頭道:“成昆,你這輩子難得做件好事,我就答應你!”
“來人,將成昆帶下去,問出名單,日後交給空聞方丈!”
“是!”
掌鉢龍頭當即將成昆提了下去。
成昆在少林寺日久,結納的徒黨着實不少,他說了好半天,纔將所有人的名字說完。
成昆一說完名單,猛然抽出一把匕首,哧的一聲,脖子一歪,生命就此而絕。
陳友諒當即跪倒在地,淚如雨下,叫道:“師父!”
卓凌風拍了拍他的肩膀,徐徐道:“好了,你以後自求多福吧!”
陳友諒抹了一把眼淚,起身站起,步履如風,快步而走。
可忽然間黃影一閃,一人飛身過來,嬌叱道:“站住!”
原是黃衫女纖掌一伸,徑拍陳友諒後心。
她行動如電、出手如風,陳友諒重傷之下,未及反應。
噗的一聲。
彷彿利針穿紙,這股掌力透心而過,陳友諒心肺盡碎,躺在地上,口中鮮血有如泉涌,扭了幾下,就此不動。
黃衫女身法快急,斃殺陳友諒,衆人均是無比驚愕。
尤其不知她身份之人更是目瞪口呆,她飄逸若神,一舉一動無不優美瀟灑,賞心悅目,場上不乏武學上的大行家,見此情形,均認不出來歷。
這些人無緣親眼目睹《玉女心經》的神妙,自然不認得。但他們卻知道陳友諒畢竟是少林弟子,卓凌風也說饒他一命,這樣做,不就是瘋狂打這些人的臉嗎?
黃衫女殺了陳友諒,彷彿漫不經心,也不說話,直接就要下臺離去。
這讓三渡均感到莫大恥辱,今天遇到卓凌風、張無忌兩個年輕後輩與他們爲難,這又跑出來一個黃毛丫頭,也敢如此無理!
少林三渡同心同意,同時飛身搶近,三人看出黃衫女武功了得,可畢竟顧及身份,沒有對女子使用兵刃,三隻手掌同時拍到,齊喝:“留下!”
衆人見這三個老僧老態龍鍾,但出掌迅捷威猛,說打就打。
黃衫女眼見三僧手掌未到,掌風已是森然逼人,胸口爲之氣閉,掌力將四面八方都籠蓋住了,正要出手抵擋。
不料人影一晃,卓凌風已然搶至,雙掌一揮,勁氣涌至,雙方掌力一撞,蓬的一聲大響,卓凌風連退三步,三渡身子也是搖了幾搖。
黃衫女冷冷瞥了三渡一眼道:“三位大師,重陽真人一代武學大師,天下無敵,並非浪得虛名!
只是他的好多武功絕學,當年全真七子與他的師弟老頑童也並未得傳,致使當今武林已然難現其功。
而達摩祖師開創少林一脈,自非尋常,他與重陽真人俱是佛道兩家不世出的宗祖人物,他們個人武功高低,我等後輩只從遺留武功,實則無法評判。
你們的金剛伏魔圈雖然厲害,但觀其意,你們並未真正練成。
單打獨鬥之下,或許無人能破,但我與卓幫主出身大有淵源,我兩聯手,你們這套未修成正果的陣法,不堪一擊,屆時少林寺千百年的威名自爾等手中而絕,你們擔當的起嗎?”
三渡對視一眼,均是心種駭然。
他們明白,這“金剛伏魔圈”以“金剛經”爲最高旨義,最後要達“無我相,無人相,無衆生相,無壽者相”,於人我之分,生死之別,盡皆視作空幻。
只是三僧修爲雖高,一到出手,總去不了克敵制勝的念頭,雖已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人我之分卻無法泯滅,因此這“金剛伏魔圈”的威力還不能練到極致。
黃衫女一身傳承,彙集古今數大高手,眼光何等銳利,適才卓凌風與張無忌先後與三渡對決,她均看在眼裡,自知單打獨鬥或許難勝,可她與卓凌風可說同根同源。
畢竟想要修成古墓派最高武功,全真派武功是必須要練的。而涉及到王重陽威名,也就自然而然涉及到林朝英,更涉及到楊過小龍女。
畢竟林朝英以壓王重陽而揚名天下,楊過小龍女成親之禮,又是在王重陽畫像前舉行的。
王重陽如果欺世盜名,那她的祖師、先祖又是什麼?
故而黃衫女一直隱忍不發,就待卓凌風破陣之時,出手相助,讓少林三渡知道厲害。
但她眼見這場爭鬥已經打不起來,當即殺掉陳友諒,準備飄然下臺,迴轉山門。
黃衫女走了幾步,又道:“此等以毀壞女子名節爲達目的之人,豈能留他性命?”
卓凌風張了張嘴,什麼話也沒說。
因爲他深知陳友諒陰險毒辣之處比成昆有過之而無不及,豈能讓他活命?
適才他拍了拍陳友諒肩膀,已經用暗勁傷了他,讓他半年以後傷發而死。
黃衫女又道:“無怪你自承並非成就大事之人,這成昆居心叵測,他讓你放過陳友諒,也未必出於什麼師徒之情,難保不是留下一個隱患,好將來報復於你!”
卓凌風自然想到了這一節,可事得一件一件來,而且把事辦了就行,但這個女子年紀比他大的多,自己又有些虧心,當下乾笑一聲,澀聲道:“世姐教訓的是。”
黃衫女子微微一笑,說道:“教訓不敢當,只是有些事你不如我這女流之輩方便罷了。”說着斂衽爲禮,手一招,身穿黑衫白衫的八名少女,擡着周芷若,飄然而去。
卓凌風道:“世姐,我隨你一同去吧!”
黃衫女道:“你既然不知如何對待她,還是不要來了,免得彼此煩惱!”
說話間,人已經出坪去了。
卓凌風呆呆出神,回思自與周芷若相識以來的諸般情景,尤其適才將她擊傷,她那副表情,若是自己跟去,還是一個沒有了局之事,的確是給人徒增煩惱。
趙敏走近他的身旁,笑了笑道:“怎麼?後悔了?”說話間,也飄身下臺。
卓凌風正要跟上,突聽渡厄喝道:“卓幫主,且慢!”
卓凌風眉頭微蹙,轉身看來。
宋遠橋忙閃至場中,笑道:“宋某雖人微言輕,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宋遠橋乃張三丰的大弟子,又是如今武當派掌門,與少林掌門、丐幫幫主、明教教主位份等同,位望何等尊崇,他要說話,誰能不讓。
卓凌風道:“宋掌門有話請講。”
宋遠橋說道:“幾位俱是當世高人,武林壁柱,可謂是武林命脈之所繫。
方今天下,韃子施虐,我漢人正該精誠團結,抗擊外敵,諸位皆是佛道高人,效仿江湖人士爲一言一怒而爭,豈不仇者快,親着痛?”
謝遜一直跪在地上,並未起身,當即說道:“三位大師,宋大俠說的是,卓幫主適才只是一時激怒,失了常態,絕非存心藐視少林寺。而謝某人才是影響少林聲譽的罪魁禍首,就請取了我的性命去吧!”
渡厄微一沉吟,說道:“你謝遜都能將深仇大恨寄於三拳之上,如今你武功盡失,老衲師兄弟再是不肖,也不能再與你爲難,你起來吧!”
說着將謝遜扶起,頓一頓又說:“今日你痛改前非,大徹大悟,老衲有心收你爲徒,不知你意下如何?”
衆人當即議論紛紛。
金毛獅王三十年前名動江湖,做下了無數驚世駭俗的事來,今日若是身入空門,那少林寺又賺足了名聲與威望。
謝遜道:“弟子豈敢望此福緣!”
他若拜渡厄爲師,敘“空”字輩排行,和空聞、空智便是師兄弟稱呼了。
渡厄喝道:“咄!空固是空,圓亦是空,我相人相,好不懵懂!”
謝遜一怔,登即領悟,甚麼師父弟子、輩份法名,於佛家盡屬虛幻,便說偈道:“師父是空,弟子是空,無罪無業,無德無功!”
渡厄哈哈笑道:“善哉,善哉!你歸我門下,仍是叫作謝遜,你懂了嗎?”
謝遜道:“弟子懂得。牛屎謝遜,皆是虛影,身既無物,何況於名?”
謝遜文武全才,於諸子百家之學無所不窺,一旦得渡厄點化,立悟佛家精義,自此歸於佛門,終成一代大德高僧。
渡厄道:“去休,去休!才得悟道,莫要更入魔障!”
忽聽一個蒼勁的聲音笑道:“恭喜師叔喜得佳徒!”
衆人循聲看去,只見一羣少林僧步入坪內,爲首的正是少林方丈空聞大師。
渡厄笑道:“你既然來了,我等也該去了!”,攜了謝遜之手,與渡劫、渡難緩步下臺,不一時已然瞧之不見。
卓凌風眼見如此了局,倒也可以,畢竟三渡伏魔圈乃是聯手功法,能否取勝,尚未可知。
原軌跡中的張無忌糾集人衆三番四次都,沒贏的了一招半式,自己一人之力也未敢言勝。
忽聽掌棒龍頭大叫道:“幫主,屬下來報,汝陽王大軍離此不過二十里了。”
卓凌風心亂如麻,趙敏也是臉色慘變。
空聞說道:“不錯,老衲本欲迴轉少林,半途得知元兵鐵騎兩萬向蝴蝶谷而來,窺測其意,顯是要不利於英雄大會,是以前來報信。”
張無忌嘆道:“韃子來勢之快,真真迅雷不及掩耳。”
羣雄中血氣壯盛的便道:“乘着天下英雄在此,咱們迎出谷去,殺他個措手不及。”
空聞道:“衆位英雄,朝廷知道我們聚會不利於朝廷,因此派兵前來鎮壓。咱們人人身有武功,原是不懼韃子,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何足道哉……”
他話未說完,羣雄中已有人喝起採來。
空聞續道:“只是咱們江湖豪士,慣於單打獨鬥,比的若不是兵刃拳腳,便是內功暗器,這等馬上馬下、長槍大戟交戰,咱們頗不擅長。依老衲之見,不如衆英雄便即散去如何?”羣雄面面相覷,谷中一陣默然。
卓凌風見趙敏蛾眉深鎖,低聲道:“我們這就走吧。”
趙敏遲疑道:“風哥,你這一走,名聲喪盡,以後難免備受屈辱……”
卓凌風長嘆一聲道:“敏妹,你能這樣說,我足感欣慰。
可人生在世,難得兩全。
此時天下英雄雲集,蒙古精兵雄視天下,雙方交戰,再高強的武功,也不敢保證自己可以毫髮無損!
我若不走,與你父兄難免刀兵相見,我若參戰,必然要以衝殺敵軍首腦爲主,你父兄一旦有所不測,縱然非我親自動手,你一輩子也是不得快活,而我也是心下難安。
你我既是夫妻,我身負罵名,理所應當,又哪管什麼屈辱不屈辱?”
趙敏心中酸熱交加,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忽見兩名漢子匆匆走進圓坪,羣雄一看服色,知是明教教衆。
二人走到張無忌身前躬身行禮,一人報道:“啓稟教主:韃子兵先鋒五千,距離蝴蝶谷不足十里,說江湖人士聚衆造反,要夷平蝴蝶谷,雞犬不留!”
許多人哇哇叫了起來,都道:“不跟韃子兵拚個你死我活,恥爲黃帝子孫。”
其時宋室淪亡雖已將近百年,但草莽英豪始終將蒙古官兵視作夷狄,不肯服其管束。
這時聽說蒙古兵殺到,各人熱血沸騰,盡皆奮身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