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羣豪之中,突然起了一陣騷動,不少人交頭接耳,紛紛議論。他們也覺得司徒千鍾所言大有道理。
趙敏秀目轉動,眼瞧司徒千鍾抱壺痛飲,連身子也站不穩,左右搖擺,可竟然讓她心中生出一種害怕的感覺。
因爲她發現這老兒眼光太過毒辣,他將一切看透了,自家丈夫這人就是外謙內傲,那麼下一步……
再瞧卓凌風雖是雲淡風輕,但卻顯得是那麼孤獨。趙敏突然覺着,自己應該過去,和他站在一起,面對一切,當即長身而起。
忽聽一聲低沉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道:“夫人……”
趙敏微微一驚,抑制住思緒,轉頭望去,只見掌鉢龍頭搖頭道:“幫主之事,你千萬不能插手,如果你上前相助,事態立時將牽扯擴大,那就不好收拾了。”
趙敏心中甚是不安,他對於這羣江湖人有着很深的瞭解,對於丈夫更爲了解。旁人若是強逼於他,以他的孤傲秉性,她輕輕嘆息一聲,停下腳步,心中惶惶難安。
忽聞場上響起一陣清朗的笑聲。
循聲看去,只見一個身着黃衫,腰間懸劍,胸飄墨髯的中年人,面含微笑,躍衆而出,正是崑崙掌門“鐵琴先生”何太沖。
只見他拂髯一笑道:“卓幫主,大丈夫三妻四妾,事所常有。紹敏郡主與周姑娘女兒之身,尚且敢做敢爲,閣下七尺昂藏,何能如此,豈不讓天下英雄恥笑?”
卓凌風雖非跋扈飛揚之屬,卻年少藝高,所向無敵,多少有些傲氣,對司徒千鍾連連相讓。一則爲敬老,二則見他心直口快,一視同仁,不厚此薄彼,心下佩服。
可對於何太沖這種忘恩負義之人,卻是一點面子也不給,冷笑道:“卓某做人做事,就不勞鐵琴先生掛齒了,你還是將伱那一畝三分地看顧好了,小心哪天后院起火,將崑崙三聖拗給燒了!”
這幾句話,字字用力,音回山谷,全場羣豪都聽得呆在當地,繼而轟然大笑起來。
何太沖一派宗師,威名卓著,但懼內乃是出了名的,所以妻子班淑嫺有崑崙派“太上掌門”之說,而三聖拗乃是崑崙派駐地。
司徒千鍾一雙醉眼越睜越大,兩道炯炯目光將何太沖上下一打量,怪聲驚氣地道:“何掌門,你年紀也不小了,竟也是個見縫插針的傢伙,你插上一腳,是想做什麼?”
何太沖卻不理他,淡淡一笑道:“何某的確不如卓幫主情深意重了。故而納了五房妾室,爲此與夫人鬧的很不愉快,張教主都是親見者,這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只是周姑娘美若天仙,武功絕倫,與你如此親近,你都不願負責,惹的她兇性大發,我門下弟子西華子衛四娘,死的好不冤枉!
不過此一節,也只怪他們學藝不精,何某無話可說。
可是你能對周姑娘此等奇女子如此絕情,足見對韶敏郡主情愛深重無以復加了,這着實有些讓人爲難了!”
何太沖人品低劣,心胸狹窄,當初被卓凌風在崑崙山下奪了佩劍,引爲奇恥大辱。但又沒機會出了這口惡氣,自家弟子西華子、衛四娘雖說是被周芷若所殺,他也記在卓凌風頭上了,
因爲若無他撐腰,小小峨眉弟子武功怎能突飛猛進?所以他要借勢報復這兩人!
對於名門正派中人,武功上打不過,毀了你的名聲,那也是可以的。
尤其卓凌風這種位高權重的!
今日這機會,可是千載難逢!
過了這村沒這店了!
只聽羣豪中一個聲如巨雷的聲音問道:“何掌門之意,是說卓幫主此番召集英雄大會,究竟是要抗元,還是想要配合汝陽王將我們一網打盡,需要斟酌,是嗎?”
此言一出,場中立時肅靜下來,數千道目光,一起投注在卓凌風身上,情勢緊張無比。
何太沖淡淡一笑道:“何某豈敢有此妄測,昔日六大派遠征明教之後,被紹敏郡主所擒,全靠卓幫主,我等才得已生還!
只是卓幫主放着滅絕師太高徒不要,偏偏娶了汝陽王的女兒,該當是千真萬確的事了。”
他語氣雖然和婉,但卻含有譏諷之意。
卓凌風心中怒火大熾,長笑一聲,道:“看來何掌門對我相疑甚深了!”
何太沖臉色一變,道:“非是何某小題大做,而是殷鑑不遠,閣下雖言來中肯,畢竟虛實難辨,正邪難分。推心置腹言之過明,疑之戒之又恐當真墮入彀中,貽誤起義反元的大好契機,我等半信半防,難道也有錯?”
卓凌風聽了這話,倒也不能說錯,心中暗自忖道:“無論是汝陽王還是成昆,他們在江湖大肆傳言,就是希望我不容於中原武林。
或許將敏妹擒拿他們,又相救之事都說成是我與敏妹共謀,隨後只是故作賣好,好將全天下武林豪傑一舉而殲!
羣雄自是難免有所誤會,有此想者豈只何太沖一人!”
意念及此,心中憤怒略消。
但聽何太沖朗然說道:“衆位英豪,就因爲一個情字毀了多少英雄好漢,昔日武當張翠山英雄俠義,俠名遠播,可面對一個殺人如麻的殷素素,就失了常性。
爲此與殺人惡魔謝遜結拜,面對衆多門派齊聚武當山,也要擔了妻子滅殺龍門鏢局幾十口的性命,不惜與少林衆位高僧開戰!
爲了謝遜,更是要與天下英雄爲敵,也不願吐露其信息。
張翠山不愧是個好漢子,可他雖說守住了夫妻之情、兄弟之義,可師門之義何在?
師父百歲壽喜,他忘了,與人動手,是否會造成武當派同門折損,他也忘了!
最終導致自己身敗名裂不說,也連累堂堂正正的武當派爲人所輕,張真人數十年清名毀於一旦!
此時宋掌門,俞二俠他們俱在,就連張教主也在,何某所言,難道不是事實嗎?”
衆人又將目光投向了宋遠橋等武當諸俠。
就連張無忌都聽的呆住了。
因爲他心裡明白,何太沖說的不錯。
昔日因爲孃的事連累了武當派,幾位師叔伯與爹爹兄弟情深,從未說過什麼,可對他娘卻是無不憎厭。
宋遠橋緩緩捋須道:“江湖之上,事事擡不過一個‘理’字,武當派如何,又豈是五弟一人所能動搖?鐵琴先生以論事爲名,卻出此誅心之言,有失一派宗師風範!”
他這幾句話絲毫沒提聲縱氣,可衆人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心下好生佩服,暗想:“武當七俠威震天下,果然名不虛傳!”
宋遠橋修真養性,涵養極深,爲人和氣,與人相處更是一靄然長者,可何太沖這話惱了武當七俠中的莫聲谷。
他與張翠山關係最爲親厚,只覺一股憤怒之氣,直衝上來,但大師兄沒開口,他不敢搶話,這時大師兄話音落地,當即大聲喝道:“我們武當派乃武林間堂堂正大的門戶,江湖之上,誰不景仰?何掌門,你敢拿我過世的五師哥說事,難道看我寶劍不快嗎?”
何太沖冷笑一聲,道:“莫七俠好大的口氣,你莫非覺着只有你手中有劍,何某這就是破銅爛鐵嗎?”
莫聲谷一翻腕,抽出長劍,指着何太沖道:“卓幫主是否大奸似忠,情令智昏,尚未可知!
你這老兒卻是忘恩負義、弄奸使詐的小人,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武當派的劍法!”
身子縱躍而出,直奔何太沖,右腕揮舞之間,手中長劍幻化出三朵劍花,分取何太沖三處大穴。
莫聲谷近年來勤修外門武功,如今可謂內外兼修,武功本已極高,而且何太沖盛名甚著,昔日又曾上武當山逼迫,在他內心深處一直都心有不忿。
再加上此刻更是憤怒,出手不但聲勢猛烈,劍招更是精妙之極。
霎時間,漫天都是白光劍影,劍力更是強勁,劍風帶起輕嘯之聲。
何太沖看他出手劍勢,竟有這等威力,暗道:“無怪此人這等狂妄,果然不凡!”冷然說道:“既然如此,何某領教莫七俠高招!”
何太沖說話間向後疾退三步,鐺的一聲,霍然舉劍,劃出一圈繞身銀虹,盪開了劍幕。
“鐺鐺……”
雙劍甫一交接,兩人倏然分開,相距丈餘。
莫聲谷見何太沖能以精湛的內功貫注劍上,強勁破解自己劍招,不禁微現驚愕之色。心想:“這傢伙竟然如此了得,內力竟然不在大師兄、二師兄之下!”
何太沖笑道:“武當劍法不過如此!”身子一晃,身前欺去,動作迅快,一閃即到,長劍舞起一團劍花,帶着嘶嘶劍風,向莫聲谷猛攻過去。
驀然間一條白影,穿空而來,搶先落入二人中間。
何太沖本已舉劍刺出,莫聲谷也挺劍待攻之時,沒想到張無忌在這一剎那,衝到了兩人身前,他雙臂平胸推出,以拙勝巧,以慢打快,將兩人長劍撥開。
雙掌順勢向左右一分,一招“劃分陰陽”,但他推向莫聲谷的一掌只用了三份力,推向何太沖的一掌用上了七分力。
何太沖只覺一股強猛的潛力,直逼過來,揮掌一擋。
篤,兩掌相撞,何太沖只覺手臂軟麻,悶哼一聲,站立不穩,橫飛而出,翻了一個跟斗,雙腳踉蹌落地,連退三步,氣血翻涌,五內如焚,面紅耳赤。
張無忌迅快的身法,奇猛的內力直讓全場爲之心折,個個神色凝重,鴉雀無聲。
目光銳利的一流高手,均想能與其相爭者,只有卓凌風一人而已。張無忌深知這位崑崙派掌門人品不怎麼樣,但武功修爲着實深厚,並不在俞二師伯、金花婆婆、滅絕師太等諸人之下,生怕七師叔不敵,折了名頭。
再加上他適才提到父母,心中也給他記了一筆,要讓他吃上一個虧!
莫聲谷也被張無忌震退了三步,但他是順勢卸力,乃是武學正途。
莫聲谷眼見何太沖彷彿廟裡的紅臉關公,知道他被侄兒用九陽神功所創,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名震天下的鐵琴先生,也不過如此而已,竟然難以接得下我侄兒一掌!”
何太沖胸中頂了一股子滯氣,話也說不出來。
只見人叢中躍出一個身材高大的老婦,冷哼道:“張教主以明教教主之尊,竟然也不依比武規矩,你就不怕天下英雄恥笑嗎?”
來人正是何太沖妻子班淑嫺。
張無忌冷笑一聲道:“先父母已過世多年,何掌門仍然念念不忘,氣量這等狹窄,不怕天下英雄恥笑,可在下身爲人子,又豈能視而不見?”
“哈哈,何夫人又怎知制定規矩的從不守規矩,這所謂江湖規矩都是弱者的束縛,強者的工具啊?”只見司徒千鍾正抱着葫蘆痛飲。
但人人都陷入了沉思。
他們突然發現這就是如此。
卓凌風與張無忌都先後不守規矩,說出手就出手,他們不讓誰打就不讓誰打。
彷彿這一切規矩都是給他們這羣人定的。
張無忌微微一笑,道:“不知在下哪裡有悖規矩,還望司徒老爺子當面說明。”
司徒千鍾雙眉一挑道:“此番大會,到場的都是一時英雄俊彥,多是抱有雄心,自信武學出人頭地之人,動手過招,本就事關榮辱勝敗,況且武林盟主之位也是要靠爭雄論霸,相互比鬥,豈容他人插手?
你若是不忿何掌門對你父母不敬,大可等莫七俠與之分出勝負,再行討教,哪有厚此薄彼之說?”
張無忌臉色微變,正欲開口,就聽司徒千鍾道:“我對卓幫主不滿,緣於他將武林盟主看成他囊中之物,禮讓而送。
你得了此位也是勝之不武,也是看低了天下英雄,更是讓‘武林盟主’尊號蒙羞,並非是我小老兒真心佩服你這個盟主!”
羣雄聽了這話,均有了一種感覺。
今日這場英雄大會,若論誰最大出風頭,不是卓凌風,也不是張無忌,而是“酒鬼”司徒千鍾啊!
這普天下就沒有他不敢懟的!
張無忌見他越說神氣越是蠻橫,心中亦生怒意,說道:“在下也從未說過要做武林盟主,卓幫主禮讓之事,張某人更未同意!
司徒老爺子也無需服我!”
說着看向何太沖夫婦,說道:“先父母之事,爲人子女者沒有資格評判,賢伉儷若是心有不服之意,就請上前賜教!”
何太沖夫婦知道,就是崑崙派再來他們兩個,也不是張無忌對手。
班淑嫺一瞪何太沖道:“走吧,還不夠丟人嗎?”
何太沖不敢違背妻命,但在衆人之前,仍要擺足掌門人的架子,“哼”的一聲,這纔回歸本陣。
卓凌風見有了這一插曲,人人將注意力放在了張無忌等人身上,也不願再談下去,朝着司徒千鍾拱手一禮,道:“今日多蒙前輩指點,獲益不淺,容機圖報……”
話聲一頓,又向周芷若道:“周姑娘,昔日是我沒有考慮周全,行事無禮,今日再次向芳駕賠罪,若能原宥,這廂多謝。”
語罷,深深一揖,當即邁步下臺。
張無忌望着臺上三人,司徒千鍾重又抱壺痛飲,不聞不問。
周芷若卻是點了點頭,沉聲道:“這就是你最後的交代嗎?”
周芷若自和卓凌風相識以來,從未見他今日相對自己這般神情,有如見到毒蛇猛獸一般,神色中似是流現出無比的驚懼和厭惡,不禁大感傷心,強忍着不流下淚來,
司徒千鍾也放下了他的酒葫蘆,目光在卓凌風和周芷若的面上掃來掃去。
羣雄更是目注幾人,極爲關心卓凌風的決定。
因爲好多人都在想,若是我,這麼好的機會,來個順水推周,二美兼得何樂而不爲?
也有人再看,卓凌風是否真的會爲了一個蒙古妖女,得罪正派俠女,得罪武林同道。
因爲誰都知道,此時事態已經明朗化了,
第一,卓凌風若不以身攬了周芷若。
這姑娘以後再也沒臉見人了!
只有兩條路。
一條青燈古佛。
一條就是死!
反正她是沒臉嫁人了!
其二,就是事態到了這個地步,你都能爲蒙古妖女做出這事的話,那麼你清令智昏投靠蒙古也不是不可能!
場下都有人再憋着,你卓凌風若要以明心跡,都應該去拿汝陽王的人頭了。
卓凌風也深知這一點,腳下不由一停,深感難以回答。
他生平行事,都是遵從本心,從不違心,又豈能男女之事上屈從於俗禮?
但若照實說,又恐一發不可收拾!
瞥眼看向趙敏,晨曦下的她,膚白如雪,嫩臉豔紅,只是眉稍之間微現出一縷愁意,那常常泛現在嘴角間醉人笑意,此刻也消失不見,只是衝他微微點了點頭。
卓凌風懂她的意思,那就是讓自己不要給人一種,爲了她可以不顧一切的感覺。
可卓凌風沉吟再三,還是轉身看向周芷若,正色說道:“你知道的,我與旁人不同,認知更與別人不同。
或許在所有人眼裡,我爲你解毒,就算有了肌膚之親,那麼就應該負責。
但在我這裡,不是這種認知。
你我之間就相同於醫患關係而已。
況且你更是世間奇女子,像你這種人就該與一個真心愛自己的人,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這種人,身如不繫之舟,有今天沒明天,帶給你的只有痛苦,根本配不上你!
更重要的就是,從我們相識之日起,你我之間只有門派淵源,其他一概沒有!”
周芷若一雙清澄如水的眸子裡,射出了明亮的光芒,但只可惜這束光芒並非似水柔情,而是令人生畏的如焰殺機,語氣冷然地問道:“哪怕別人懷疑你爲了趙敏,已經賣身投靠汝陽王,你也在所不惜?更加不爲趙敏擔心?”
張無忌望了周芷若一眼,深怪她口不擇言,她這樣可不就是再逼卓凌風嗎?
似他這種人最忌諱的就是威脅!
周芷若也是心高氣傲的主,這句話脫口而出後,也深感後悔,可是話出如風,想收回已不可能了。
司徒千鍾頓足嘆道:“周姑娘,你不該這樣說的,你看……”
只聽卓凌風低沉的一笑,道:“你在想什麼,我都清楚。
我也明着告訴你,無論你怎樣對我,我看在滅絕師太與峨眉派的面子上,都可以容忍。
可當你敢向敏妹發難之時,呵呵,就是我親手取你性命之時!
你也不要覺得我身處嫌疑之地,顧慮重重,縱然我真的投身元廷,全天下的人都要殺我,我也無懼,更加輪不到你來管我!
哼!你應該清楚,這當今之世,普天之下,難道真有管得我卓凌風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