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正值午時,酒店內人影幢幢,或是食客或是跑堂夥計,少說也有十二三人。
但隨着這行人進來,酒店內就不聞一點人聲了。
蓋因衆人一瞧這書生,帶着幾名傷患,也是一臉從容,又眉目清秀,俊美之中帶着三分軒昂氣度,王孫不及,令人一見之下,自然心折,不禁暗暗喝彩:“好個美少年!”
卓凌風眼見後面幾人都是武當服飾,只有帶頭之人是書生打扮,而且綜合周芷若的反應,不由心想:“這些武當弟子身上都帶着傷,莫非都是被汝陽王收拾了一頓,纔將其放了,這書生便是‘癡心種’宋青書?”
他不認得這書生,可週芷若一眼便認出,來人正是“武當七俠”之首的宋遠橋之子宋青書,綽號‘玉面孟嘗’,近年來在江湖上聲名鵲起。
周芷若知道宋青書自從在西域見到她,就一直盯着看,她也自知容色清麗,青年男子見到,無不心搖神馳,這倒也是常事。
然而宋青書卻還要裝作一副,他沒看的樣子,生怕丟了他名門子弟的名頭。
大凡美貌女子,只要男子目光中不帶淫邪之色,大大方方欣賞自己美貌,她反而開心,似宋青書這般裝腔作勢,她越是反感。
更何況光明頂上滅絕師太敗於張無忌手下,她用倚天劍將張無忌刺傷後,宋青書主動請纓,對戰重傷在身的張無忌。
師叔俞蓮舟讓他不要傷其性命,他卻招招狠毒,若非張無忌武功蓋世,早已死在他手上。
張無忌那可是周芷若心上人,她內心深處對宋青書自然是又鄙夷又憤怒,雖不知他爲何出現在這裡,也不想與其相見。
宋青書一進來,目光閃動,掃視一圈,自己在卓凌風與周芷若對面的空位上,大馬金刀一坐,叫了一壺酒。
這才發現對面坐着兩個身着布衣的農夫村漢,其中一人只看身量,竟給他一種熟悉感。
習武之人眼力過人,只要用心看,只憑身材斷定斤量,誤差都不過斤。
他一邊斟酒,一邊瞧了第二眼,見其膚色白皙,只是側顏都俊美非凡,腦中電光石火般一閃,驀地想到,這不就是讓自己魂牽夢繞之人嗎!
因爲周芷若女扮男裝,兼且她背過了臉,是以他第一眼沒能認出來,瞬間狂喜不禁:“周姑娘當真美若天仙,一身粗布麻衣,也掩不住她的美!”
言念及此,不但持壺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酒杯裡的酒也都溢了出來。
對面的周芷若只用餘光,便注意到了他這一細微的變化,微露鄙夷之色。
坐在她對面的卓凌風瞧的清楚,對這個年輕書生的身份多了幾分肯定。
宋青書酒一溢出,轉瞬間又鎮定下來,就要上前與心上人見過,但又不禁心想:“中原各大派都被汝陽王囚禁,我們爲何被放,迄今我都是不知,周姑娘卻出現在這裡,又裝作不認我,莫非是毒性未解,被這個村漢給挾持了?”
一時間,對她身邊的另一男子連連打量,眼神中射出縷縷精光。
卓凌風神功超凡,對人的敵意、殺機感受的很是清晰,不用回頭看,都能感受到他的眼神中的莫名敵意,頗爲詫異,但隨即明白。
宋青書對周芷若喜歡到了無可自拔、失去自我的地步,只要有男子出現在他身邊,被他敵視但也正常。
周芷若低聲道:“卓大哥,我們走!”
卓凌風瞥了一眼周芷若,見她神色大不自在,他也沒有與宋青書這種人交流的想法,當即便吩咐店小二打了一葫好酒,摸出一錠銀子,擲在桌上,便向店外走去。
周芷若低着頭跟了上去。
兩人尚未出店,卻聽一道清俊的聲音響起:“且慢!”
宋青書起身正襟,向周芷若走來,鞠了一躬,道:“周師妹!”
他意態瀟灑,飄逸出塵,直讓衆人爲之讚歎,衆人順着他的目光,自然也都看向了這位村漢打扮的周姑娘。
這叫聲一經傳來,卓凌風就覺出身畔的周芷若身子一顫,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怎樣,但肯定不是高興,心下一嘆:“好好的名門三代也是動錯了心!”
想着腳下不停,向店外走去。
宋青書越是溫良恭讓,周芷若卻越覺得此人虛僞透頂,心中好不厭惡,但還是露出了一個禮貌的笑容,掉頭笑道:“真巧啊,原來是宋師兄!”
張三丰年過百歲,算起輩分來比滅絕師太高了實不止一輩。
倘若張三丰和峨嵋派祖師郭襄平輩而論,那麼滅絕師太要稱武當七俠爲師叔了,與宋青書同輩了,可殷梨亭曾和紀曉芙有婚姻之約,又比滅絕師太低了一輩。好在武當和峨嵋門戶各別,互相不敘班輩,大家各憑年紀,隨口亂叫。
宋青書瞧得周芷若的神情,不知爲何,心中滿不是滋味,可這股子不爽來去極快,笑吟吟地道:“周師妹是要去往何處?”
周芷若強笑一聲.邊行邊道:“這裡人多耳雜,非說話之地!”說着也向店外走去。
宋青書二話不說,跟在周芷若身後走了出來,還吩咐幾位師兄弟打些酒送來。
卓凌風出了酒店,直接來到了鎮甸外,見一株大樹綠陰森森,四周空蕩蕩的並無閒人,過去坐在樹下,拿出葫蘆,拔去木塞,仰頭喝了一大口,閉目養起神來。
他也覺得天氣太熱,不準備趕路了,在此等上一等,等滅絕師太過來,讓她老人家歇歇,等天涼了,再趕路,如此也免得她們女兒家遭罪。
周芷若自然是亦步亦趨跟了上來,方要給宋青書引見,宋青書已笑道:“這位兄臺瞧來有些眼生,是滅絕師太新收的哪位師弟麼?”
宋青書本見卓凌風穿着甚爲樸素,也沒有兵器,只以爲是個莊漢似的人物,但見周芷若的樣子,絕不是武功盡失,被挾持了。
再見他長得面目如玉,眼如點漆,英氣迫人,極爲不凡,這就讓他心裡不舒服的緊。
卓凌風擡眼望去,見宋青書看似瞧着自己,目光卻都在周芷若身上,心下一笑,說道:“在下可無福拜在滅絕師太座下,況且我得年紀可比你大的多了,是不是,周姑娘?”
說話間,目光投向周芷若,很是意味深長。
周芷若心頭一跳,目光遊弋,不敢與他目光相接。
她當然清楚,卓凌風意思是說,自己被人敵視,算是遭了無妄之災。
但她又管不了這事,欲要開口道明卓凌風身份,就聽宋青書很是奇怪道:“哦?你既非峨眉弟子,那又怎與周師妹同行?”
卓凌風見他管的還挺寬,但也只是笑笑,不與他一般見識。
這時幾名武當弟子也走了過來,遞給宋青書一葫蘆酒,宋青書剛要給周芷若拿上一壺,
周芷若直接截口道:“宋公子此來可是奉的令尊意旨?他老人家可好?”
她也知道趙敏答應放出武當餘人的事,對他出現在這裡,倒也不是很意外,這時便想問些消息。
宋青書面露難色,欲言又止,終究嘆了口氣,轉頭對幾人說道:“幾位師弟,你們去那邊樹下喝酒去,我要跟周師妹商量些要緊事。”
武當衆人都是武當諸俠的徒弟,都應了聲:“是!”
站起身來,提着酒葫蘆,走得遠遠的,直到再也聽不到他說話之處,這才坐下。
待幾人二人走遠,宋青書說道:“周師妹,咱們是自己人,什麼也不用瞞伱。”
便將一切緣由敘述出來。
原來武當派遠征隊伍被趙敏所擄,運回大都,被囚禁在萬安寺,但趙敏手下回到大都,對汝陽王說了趙敏被卓凌風“劫持”,必需放掉武當派的事。
汝陽王愛女心切,只能照辦,給武當派一衆人等餵了“十香軟筋散”的解藥,便將人放了,但爲何要放,礙於顏面,汝陽王自然下令不許對武當派的人說。
武當派的人雖是糊里糊塗,都不知道爲何只有本派被放了,然而他們以俠義立身,怎麼也不能只顧自己。
宋遠橋等武當諸俠,便準備伺機將其他人都救出來,但萬安寺內高手如雲、戒備森嚴,他們絕難成功,便讓宋青書帶着武當一些受傷弟子迴轉,一方面回山報信,一方面向各大門派通傳消息,讓衆人來救,武當諸俠則留在了大都,打探消息,伺機而動。
周芷若點了點頭道:“那你倒是不用多跑了,張教主應該都到大都了,說不定都和武當諸俠匯合了。”
卻聽宋青書冷冷道:“張無忌這小子當上魔教教主了嗎?
妖女生邪男,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宋青書文武雙全,乃武當派第三代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爲人也素來端方重義,但遇到了“情”字一關,竟致方寸大亂。他自從在西域第一次見到周芷若,眼光難有片刻離開她身上,雖常自抑制,不敢多看,以免給人認作輕薄之徒,但周芷若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他無不瞧得清清楚楚。
在光明頂上對戰張無忌之時,眼見周芷若對張無忌流露出關懷之色,妒火中燒之下便將父親、師叔之令置之腦後,想要將重傷的張無忌置於死地。
奈何張無忌“乾坤大挪移”神功蓋世無雙,將他的狠招“花開並蒂”直接轉移到自己身上,不但導致被點中了穴道,兩邊臉頰更是被自己的手掌抽的高高腫起,每一邊都留下了五個烏青指印。
宋青書受傷雖輕,但心高氣傲,當衆受此大辱,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對張無忌可謂恨之入骨。
再者說俞三殘廢、張五自盡,與殷素素有很大關係,整個武當派都罵她妖女,故而他說“妖女生邪男”這幾個字,一點也不覺得違和。
但這話卻是大犯周芷若忌諱,她冷冷哼了一聲,別過了頭。
宋青書心下一慌,忙道:“周師妹,你知道的,我們這次圍剿魔教失利,被韃子所擄,皆因張無忌從中作梗。
他在光明頂上又跟那個魔教小丫鬟卿卿我我,當衆認哥哥妹妹,極不檢點,他這種……”
周芷若知道他說的是小昭,柳眉一豎道:“宋公子,請你自重!背後說人,豈是名門弟子所當爲?”
宋青書被她一喝,不由漲紅了臉。
卓凌風見狀,實在忍不住了,不禁呵呵一笑。
他知道原軌跡中的宋青書對周芷若一見傾心,爲了她背叛師門、身敗名裂。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這一腔子愛意不但沒有得到絲毫回報,更是被周芷若拿來與張無忌鬥氣,充當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工具人”。
最可悲的是,直到他死,周芷若依舊沒有正眼瞧過他,那可真是隻有利用,沒有半分感情。
他現在在這裡,越是編排張無忌不是,越顯得自己像個跳樑小醜!
畢竟見過了雄鷹,草雞再是怎樣,也難入人眼了!
可宋青書對周芷若不敢發怒,對旁人卻非如此,當即雙眉一軒,冷冷道:“你笑什麼?
我難道說的不對?
若對這事有何不滿,就劃個道出來,宋某接了!”
他在武當派中雖是第三輩少年弟子,但武當門下都知他是未來掌門人,縱然俞蓮舟、張松溪等幾位師叔,對他亦頗客氣,從沒半句重語。
一向高傲慣了,雖知在周芷若面前,不能耍橫,但本就涉及到張無忌是非,這人也與周芷若同桌而坐,心中本就怒火升騰,此刻聽他發笑,再也按耐不住,就想讓他知道知道厲害。
卓凌風那是何等身份,自然無心計較這等小輩人物的態度,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宋公子,你可是宋大俠的公子、張真人的徒孫、當今年輕一輩,除了張無忌,誰都不及你!
所以你有着大好前程,大可不必因爲一個女子,非得視張兄弟爲仇,更沒必要將世上所有男人都當作潛在敵人,這豈是以後的武當掌門所當爲?”
周芷若臉色羞紅,一跺腳道:“卓大哥,你在胡說什麼?”
“可別!”
卓凌風一擺手道:“沒人的地方,你叫我卓幫主更順耳,再叫幾聲大哥,嘿嘿,哪天我若是死了,估計都是個糊塗鬼呦!”說着起身,拍了拍屁股,直接轉身走了。
他覺得宋青書爲了女人,喪失自我,最終身敗名裂、一無所有,更是丟了性命,極爲可悲的。
若是能點醒,不讓他成爲跳樑小醜、三姓家奴式的人物,也算還了張三丰一個人情。
然而宋青書聽他說自己不如張無忌,哪能接受這等事實,周芷若剛纔與卓凌風說話,又展露出了一副小女兒情態,自己從未見過。
越發怒火攻心,足下一點地,施展輕功,幾個起落,已搶在卓凌風前頭,轉身冷笑道:“你憑什麼對我說教?
你既也是一幫之主,就請正大光明賜教一番,何必含沙射影,惹人恥笑?”
這時武當幾位弟子也都圍了上來。
卓凌風見宋青書身法迅捷,的確算是年輕一輩的佼佼者,若非事事要與張無忌爭先,必然前途遠大,而今更是自不量力要與自己沒完沒了,搖了搖頭,淡淡道:“看來妒忌真能讓人面目全非!”
宋青書神色陡變,厲喝一聲:“你說什麼?”
周芷若卻是幾步跟上,叱道:“宋公子,不可無禮!”
宋青書眼見周芷若呵斥自己,只得耷拉眼皮,低頭不語,心中卻將卓凌風恨到十分。
卓凌風微微苦笑,心想:“看來周芷若讓他死,他也會毫不猶豫了!”
此刻他便知道自己純粹對牛彈琴了,他中了“情毒”,誰也改變不了宋青書了,這人以後還是會身敗名裂。
因爲卓凌風深知宋青書原軌跡中殺了莫聲谷,看似是偶然,實則卻是必然!
在他對爹爹、師叔陽奉陰違,對張無忌痛下殺手時,就已經有了前兆。
以後這份心不改,張無忌與周芷若走到一起,他絕對還會搞事,又豈能就此認了?
那麼或許死的不是莫七,就是殷六、或是張四,誰知道!
反正他只要願意偷襲動殺心,殺那個都易如反掌!
卻聽周芷若又道:“卓幫主乃是丐幫之主,縱然宋大俠見了他,也得以禮相待了。”
此言一出,武當派幾名弟子望着卓凌風,各自露出一臉驚容。
宋青書心頭也是咯噔一下,血涌雙頰,驚道:“你說什麼?他這麼一個毛頭……他會是丐幫之主?”
宋青書起先聽卓凌風自稱是什麼幫主,壓根沒有將其放在眼裡,蓋因武林中的名門正派,對各幫會向來不大瞧得起。
因爲好多幫會的幫主、總舵主這等首腦,都是武林門派中的弟子或是記名弟子。
比如六大派圍攻光明頂時,江西鄱陽幫的幫主是崆峒派的記名弟子,趕來爲師門效力。
丐幫幫主也有是名門正派的弟子,比如喬峰出身少林、耶律齊出身全真教。
可丐幫乃是天下第一大幫,幫內藏龍臥虎、高手如雲,絕非別的幫會可以比擬。
而且卓凌風又如此年輕,至於像張無忌那種另類,宋青書怎麼也不相信,世上還能有第二個。
卓凌風心中一直記掛着趙敏,也看在武當派面上,無意與他爭長短,當即從宋青書身邊繞開。
怎料宋青書咬了咬牙,揚聲道:“你既然是丐幫幫主,何必託庇於女子,說到底,不過是一介無膽鼠輩。”
卓凌風聽到這裡,也動了幾分火氣,腳下一停,轉過身來,打開葫蘆塞,喝了一口酒,向宋青書笑道:“你一表人材,看起來不像是個無腦的蠢貨。
咱們無冤無仇,你明知我身份,還要一意跟我爲難,是不是覺得我這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身份與張無忌等同,你若讓我吃個憋,自己也算勝過張無忌了,也好抱得美人歸了?”
周芷若臉面發燙,驚道:“卓幫主,你……”
宋青書被他一語道破心機,瞬間惱羞成怒,眉間掠過一抹戾氣,喝道:“大家都是習武之人,切磋武藝,事所常見,你竟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斷不能與你甘休!”
忽地雙掌一分,刷地一聲,左掌朝他面門劈將而來,出掌甚是快捷有力。
卓凌風身子一側,向右讓過。
但宋青書得了宋遠橋真傳,武功着實了得,掌勢又快又疾,變化奇絕,一掌順勢而下擊他肩頭,跟着一掌直擊他胸口,掌風呼呼。
這兩招乃是武當派的剛猛武學,名喚“震天鐵掌!”。
此時他在心上人面前對敵丐幫幫主,自要使出渾身解數,好一戰揚名!
周芷若眼見宋青書這出手狠辣的樣子,與當初在光明頂面對張無忌時一模一樣,心下暗暗鄙視:“真是自不量力,這下又有苦頭吃了!”
卓凌風見宋青書掌力強勁,這是要將自己打死打殘的樣子,本要給他一點教訓。
但突然聽到一陣衣袂帶風之聲,當下既不化解,亦不閃避。
只聽啵啵兩聲悶響,卓凌風右肩,左胸各中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