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水鎮並不大,總共也就兩條街道,因爲靠近蒼龍寺的緣故,這裡曾經是衆多前來求學或者拜山的武者們的落腳之地。
可如今伴隨着蒼龍寺的衰落,秀水鎮也變得冷清下來。
尤其在有黑雲子這支流寇作亂之後,這裡更是越發的凋敝。
當趙崖走進這座小鎮之時,街上除了一家油鹽店外就只剩下一家小飯鋪還開着門了。
趙崖一邊敲着銅鑼一邊沿着街道慢悠悠的走着。
裝扮成遊方郎中就是這點好,可以隨便走街串巷而不引起人們的懷疑。
一邊走趙崖一邊觀察着這座小鎮的情況,就見大多數的民房都有些破舊了,來來往往的人雖稱不上衣衫襤褸,卻也沒幾個衣着光鮮的,可見這裡大多數人的生活並不算好。
不過趙崖還注意到,在這些破舊民房的簇擁之下,有幾家庭院卻是頗爲氣派。
這應該就是鎮上的富戶了。
小鎮的格局很簡單,趙崖只是沿着大街走了一遭便看了個清清楚楚。
然後他便來到了那間小飯鋪門前,先輕輕敲了敲銅鑼,這才邁步走了進去。
這間小飯鋪有一半是埋在地下的,這樣做的好處是比較保溫,缺點就是採光不行。
當趙崖掀開那厚厚的棉門簾進到裡面後,只覺不大的房間一片黑暗,同時混雜着煙氣酒氣的污濁空氣撲面而來,簡直令人無法呼吸。
可趙崖對這些卻毫無所覺,反而一個勁的跺腳,嘴裡還嘟囔着。
“凍死了凍死了,這鬼天氣簡直能把人的鼻子凍下來。”
聽到他的抱怨,正在小飯鋪裡喝酒的那些酒客不由得笑了起來。
“真是稀奇,往年只要一下了雪就見不到江湖郎中了,今年這都快到年關了,怎麼還敢跑出來,就不怕路上凍死啊。”有個離着近的酒客嘿嘿笑道。
對於這個問題趙崖早有準備,聞言不禁連連苦笑。
“這不是沒辦法嗎,今年秋天的時候因爲一些事耽擱了,導致錯過了好時候,現在連過年吃頓餃子的錢都沒有,可不得趕緊出來掙兩個子麼。”
“這郎中倒是有點意思,老楊頭,你婆娘不是整日裡罵你不中用嗎,要不讓這位郎中給你看看?”有人戲謔道。
而一名身材瘦小,頭大如斗的男子聞言不由暴怒。
“放你孃的屁,我不中用?信不信把你婆娘叫過來,我能讓她哭着求饒?”
“開玩笑嗎,這麼激動幹嘛。”這人有些訕訕的言道。
“你怎麼不拿自己開玩笑?”這老楊頭依然很激動。
這時飯鋪掌櫃見氣氛不對,慌忙出來打圓場。
“行了老楊老李,你倆見面就掐,都少說兩句吧。”
說着他回頭看向趙崖,“這位郎中,你要點什麼?”
這個飯鋪掌櫃的倒是出人意料的年輕,穿着雖不說多好吧,但得體乾淨,令人很有好感。
“麻煩給我來碗燙好的酒,再來兩個饃就行。”
“不要菜了?”
“唉,今天一天都沒開張呢,囊中羞澀,哪裡吃的起菜呦。”趙崖搖頭嘆息,配合易容後那蠟黃的面容,將一副人窮志短的樣子演繹的惟妙惟肖。
這名年輕掌櫃見狀倒沒說什麼,更沒現出嫌惡之色,只是點了點頭,“好,那你坐吧。”
說着便去後面忙活了。
這時衆酒客們也都將注意力重新轉回到自己面前的酒杯上。
對他們來說,這就是個倒黴的遊方郎中而已,哪裡有自己的酒重要。
來這裡消費的人幾乎都是平頭老百姓,自然不可能大吃大喝。
闊綽點的,面前擺上一盤切好的豬頭臉,這就算是不錯了。
一般人也就是弄點豆乾花生做個下酒菜而已。
趙崖選了處角落坐下,目光卻已在不經意間掃過了全場每一個人。
大部分人都沒有任何異常,唯獨之前跟人暴怒爭吵的那個老楊頭有點異常。
因爲他面前擺放着一葷一素兩盤子熱菜,這放在別處可能很寒酸,可在這小飯鋪中卻已算是豪華的了。
而且此人喝酒的樣子也頗爲獨特,先用手將酒杯整個護住,然後才端到嘴邊一點一點的啜飲着。
趙崖默默的看着。
這時那個年輕的飯鋪掌櫃端着一碗燙好的酒,兩個饅頭走了上來。
同時還附贈了一小碟鹹菜。
趙崖連連道謝,然後便慢慢的喝起酒來。
這種小飯鋪裡賣的酒水就不要奢望有多好了,甫一入口,一股又苦又辣的味道便在口腔之中爆開。
但等入肚之後,肚腹間卻很快便溫熱起來。
“怎麼樣?我這自釀的酒水味道可還好嗎?”那年輕掌櫃的笑着問道。
趙崖佯裝出一副享受的神情,伸手豎了個大拇指。
“好。”
年輕掌櫃笑着離去了。
趙崖喝了半碗酒,又將那兩個饅頭撕碎,丟進碗裡用剩餘的酒泡了泡。
然後便就着那碟鹹菜,將酒和饅頭都唏哩呼嚕的吃光了。
吃完之後,趙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很是愜意的長出一口氣。 這時飯鋪裡的酒客少了很多。
大部分人來這就是爲了喝兩杯,喝完之後還得趕緊去忙自己的事,根本沒有那麼多閒工夫在這待着。
但那個老楊頭卻還在,雖然已喝了一整壺酒,連眼神都迷離了,卻還是不肯離去,反而拍着桌子說道。
“再來一壺!”
年輕掌櫃皺了皺眉,“行了老楊,你今天已經喝了不少了。”
“那又如何,我樂意,你管得着嗎?”這個老楊頭大着舌頭說道。
年輕掌櫃見狀只能無奈的拎起一壺酒送了過去。
這一幕全被趙崖看在了眼裡。
他不動聲色,從懷中掏出一顆銀豆子放在了桌上。
化外之地因爲不存在官府勢力,所以是沒有銅錢流通的。
因此普通人最常使用的流通貨幣便是這種小銀豆子。
付完錢後,趙崖轉身便出了小飯鋪。
深吸了一口外面冷冽的空氣,趙崖好似不勝酒力一樣,跌跌撞撞的往遠處走去。
直到拐過街角之後,趙崖的眼神才瞬間恢復了清明。
他知道,自己這次算是來對了。
甚至如果運氣好的話,今天沒準就能找到黑雲子的蛛絲馬跡。
趙崖又繞着秀水鎮轉了一圈,儘管銅鑼敲個不停,但這天寒地凍的,一般人都躲在屋裡不出來,哪裡會有人找個遊方郎中看病。
因此趙崖不出意外的無功而返了。
眼見得日頭偏西,趙崖裝出一副失望的神情,怏怏離去了。
直到走出了老遠之後,確定並沒有人跟蹤窺視後,趙崖這才閃身進了山林,然後找了處背風的地方躲了起來,靜待天黑。
與此同時,秀水鎮那間小飯鋪之中,那名年輕掌櫃看着已經喝得酩酊大醉的老楊頭,臉上浮現出一絲嫌惡之色。
但他並沒有轟這個老楊頭走,因爲他知道,此時的老楊頭根本無處可去。
老楊頭當然是有家的,甚至家裡還有個十分漂亮的婆娘。
可此時此刻,那個家並不屬於他,而是屬於另一個男人。
這件事因爲剛發生不久,所以整個秀水鎮也沒幾個人知道,也就這個才接管小飯鋪不久的小掌櫃意外見過幾次。
可這種事根本不是他該管的,他也管不了。
而且自從他的婆娘傍上別的男人後,老楊頭的生活水平可謂直線上升。
以前的老楊頭喝酒哪裡敢點菜啊,至多就是站在櫃檯前要一碗最便宜的劣酒,然後就着大粒鹽便喝了起來。
如今卻也敢坐下來點兩個小炒了。
想到這,這個小掌櫃也不知道自己是羨慕還是同情這個老楊頭了。
這時天已完全黑了下來,街道上早已沒了行人。
按理說往常這個時候小飯鋪早該打烊了。
要是擱在以前的話,可能鎮上那幾家富戶還會過來點兩個菜,但如今伴隨着黑雲子這夥流寇的肆虐,這些富戶都被嚇跑了。
就憑這些普通百姓,誰捨得來點菜啊。
但今天是個例外,因爲老楊頭不走,這個年輕掌櫃也沒辦法離開。
正當他百無聊賴的等待之時,門外突然出現了腳步聲。
而後就見棉布門簾被掀開,從外面走進來了一男一女。
女子穿着紅襖,雖然有些土氣,但膚色白皙,頗有幾分嬌豔之態。
男子則是身強體壯,滿身的悍勇之氣。
一見到他們兩個,這個小掌櫃心中便是一驚。
因爲他認得這兩個人。
女的是老楊頭的婆娘。
而這個男的便是鳩佔鵲巢,將老楊頭擠出家門,霸佔他婆娘的那個人了。
二人進來之後,看都沒看那好似一灘爛泥的老楊頭,徑自找了張乾淨桌子坐下。
而後那男子沉聲說道:“把你們這最好的酒拿來,再做幾個拿手菜。”
楊氏則嬌笑一聲,絲毫不覺得羞恥,衝着小掌櫃說道:“先給我來碗麪,折騰了一天,我早就餓壞了。”
男子聞言嘿嘿一笑,好似臉上都有了光一樣。
“怎麼樣,比這個廢物厲害吧!”
“厲害多了,他就是屬兔子的,蹦躂兩下就蔫了。”女子毫不避諱,然後滿心期望的說道。
“大爺,你什麼時候帶我走啊,這破鎮店我早待膩了。”
“別急,今晚我先回去一趟,將情況跟我們老大說一下,過兩天我再回來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