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陽光熾烈,廳內人影稀疏。
但人數雖少,彼此之間若隱若現散發的氣勢,卻猶如汪洋大海一般令人難以呼吸。
羅塵只掃了一眼,便露出微笑,大大方方的走了進去。
面對那澎湃的氣勢,他沒有任何感覺。
因爲,他也是元嬰真人,再不是那個需要在元嬰修士面前戰戰兢兢唯恐說錯一句話的後生小輩了。
“羅塵道友,請入座!”
凌天城主手一指,做邀請狀。
而指向的位置,赫然是廳內,僅在他之下的左邊首位。
如此重視,令人側目。
但無人質疑,僅是先前羅塵頃刻間煉化摩天老鬼本命真器的那一手,就足以配得上此等座次了。
羅塵坦然入座。
廳內氣氛,在他入座後稍微緩和了一些,隨着凌天城主一聲朗笑,更是放鬆了許多。
“羅道友,你初來……迴歸東荒不久,想來對這邊人和事比較陌生。若不嫌棄,就由本城主來爲你介紹一番吧!”
羅塵早已從閒鶴真人口中得知,這凌天城主是個脾性熱情,交友廣闊的豪俠類人物。
也正是這份性格,溟淵派纔會讓他擔任凌天關城主之位,統攝羣雄。
此刻對方身爲地主,有心爲他引薦,那羅塵自不會推辭。
“麻煩城主了。”
“哈哈!”
凌天城主爽朗一笑,然後右手指向一位耄耋老者。
“這位是符老,神符宗老祖,你應該聽過他的大名。”
曾經極東六域神符域的主人嗎?
羅塵抱拳,“符老大名,在羅某還是散修之時,就已經如雷貫耳。”
符老帶着幾分好奇之色一直盯着羅塵,此刻聽得羅塵擡舉,不由搖頭輕笑。
“我不過癡長几百歲罷了。倒是羅真人你……揚名之時不過百年之前,那時候才築基境界吧!”
羅塵挑了挑眉,“符老聽過我的故事?”
“玉鼎築基第一人,略有耳聞。如今看來,見面更勝聞名。以兩百之齡,成就元嬰境界,你之天才,世所罕見啊!”
此話一出,廳內衆人紛紛色變。
一道道目光,止不住的往羅塵那年輕無比的容顏上看去。
是啊!
哪怕羅塵眸光深邃,氣質滄桑,與他們等人一般無二,但那過分年輕的面容,鋒芒畢露的氣勢,依舊和在場衆人格格不入。
這般風姿,唯有傳聞中的絕世天驕,方可擁有!
羅塵大大方方的迎接着衆人的注視。
自打算回到東荒之時開始,他就已經做好了各方面的準備。
他本可以用蒼老面容,來遮掩一些東西。
但沒有必要!
只要有心人去挖掘,總會知道他成就元嬰大道的年月幾何,欲蓋彌彰反而顯得小家子氣了。
相反,他表現得越出衆,越會讓某些潛藏在暗中的宵小之輩束手束腳。
“不過大難不死,後福齊天罷了!”
羅塵如此說道,既謙虛,也隱隱點出了什麼東西。
果不其然!
面色蒼白的摩天老鬼,迫不及待的問道:“你是怎麼從蒼梧山活下來,且逃出來的?”
羅塵瞥了他一眼,沒有解釋。
衆人只當他是對之前摩天老鬼暗中對付王淵的舉動而惱怒,所以不想應答。
凌天城主適時介紹起了其他人。
“風華宮大宮主,風華仙子!”
風華仙子的本名,世人早已不知曉,她自成爲風華宮太上長老之後,就繼承了風華這個道號。
此刻看着羅塵投過來的視線,她正要說些什麼,卻見羅塵先站了起來,對着她鄭重的行了個禮。
“羅真人,你這是……”
“羅某謝過仙子,在我外出之時,替我照顧羅天宗修士。”
仇是仇,恩是恩,羅塵一向分得清楚。
哪怕在衆人注視之下,朝人致謝行禮,也不覺得矮人一頭。
衆人也發現,在鋒芒畢露的心狠手辣之下,這羅塵也並非不通人情。
凌天城主見狀,更加高興。
“凌天關這邊,常年是五位元嬰真人駐紮。遇到敵襲之時,便可自五域召集同道,多時甚至能達十餘人。可惜,今日諸多同道不在,不然定全數引薦給道友認識一番。”
“這一位,和羅道友你一樣,皆是東荒難得一見的修行奇才。如今不足三百之齡,便已凝結元嬰,踏足無上劍道。”
就在凌天城主指向一個一臉陰鬱,彷彿蒙塵寶劍的中年人之時,羅塵卻笑了。
哪怕氣質大變,但容顏依舊有幾分熟悉影子。
“林道友,別來無恙啊!”
林青玄,羅塵之前的玉鼎域築基期第一人,常年高掛玉鼎天驕榜築基境第一。
在羅塵結丹之後,二人方纔於開闢戰爭之時認識。
只不過隨着羅塵去了大雪山那邊,二人就徹底沒見過了。
百年之後,玉鼎域淪喪,玉鼎劍宗四分五裂。
林青玄跟着殘存門人顛沛流離,艱難生存。
或許是見多了身邊人的不斷逝去,他之劍心更加澄澈,劍道進境更是快速。
時至如今,已是在和妖族、人族的無數場戰鬥中,打出了一個“劍界孤鴻”的名號來!
面對羅塵的問候,他面色複雜中,亦有幾分好奇之色。
“羅道友,一別百年,你卻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羅塵笑了笑,“劍界孤鴻之名,在羅某抵達白鶴域之時,就入了耳中。林道友,你也不遑多讓。”
白鶴域!
林青玄面色微變,深吸一口氣,他直直的看向羅塵。
“有關當年大雪山一戰,究竟是怎麼回事,還請道友爲我釋惑!”
他劍宗的唯一元嬰修士——玉鼎真人,正是被妖皇青霜從大雪山,一路追殺八萬裡,最後被斬於積雷九山之下。
也是從那時起,玉鼎劍宗開始墮向無可挽救的衰落。
面對這個問題,羅塵掀了掀衣袍,直接坐了下來。
“當年之事,猶如一團亂麻,理不清,說不明。羅某雖有些許見聞,但礙於彼時境界,所知所曉亦不過冰山一角,哪能爲道友釋惑解疑。”
林青玄眉頭緊皺,他聽出了羅塵的敷衍之意。
是真的不知道?
還是因爲他先前派門人紅菱參與到了羅天宗內鬥中,而心中不喜,刻意不說?
但現在,說不說,並不見得由羅塵做主。
他看向了凌天城主。
凌天城主此時卻好像沒察覺到他的目光,而是對羅塵問道:“剩下兩位道友,想必就用不着介紹了吧!”
剩下兩人,神火真人、摩天老鬼。
羅塵點了點頭。
他不需要介紹,但很顯然那兩人不會善罷甘休。
摩天老鬼恨聲道:“今日羅塵不顧規矩,強闖鬥戰臺。壞了十決之鬥不說,還殺了殷四象,更是毀了老夫祭煉數百年的本命真器。此事,還請凌天城主做主,讓羅塵拿出個交待來!”
“我不追究你們蠱惑人心,亂我門牆,你們反倒惡人先告狀了。”羅塵眉目含煞,死死盯着老傢伙,“何況,先壞規矩的是你們!”
摩天老鬼直接拍桌,“滿口狡辯,巧言令色!你羅天門徒深受五行神宗恩惠,得以被庇護三十載。後面,卻忘恩負義,投向風華宮。這種事情,你放到哪裡去,都說不出一個理字來!”
羅塵當仁不讓,“那與你摩天崖又有何干?”
“你!”
摩天老鬼右手指着羅塵,幾乎控制不住的在顫抖,嘴脣哆嗦間,鬍鬚亂顫。
眼眶微紅的看向旁邊紅袍老者。
“神火,你說句話啊!”
如此失態,枉爲一代真人!
但衆人想到他本命真器被毀,神魂被牽連受創,憤怒之下控制不住自己情緒,也不好鄙夷。
而且,今日這場城主府小聚,除開符老、大宮主等人是想借機認識一下羅塵外,主要目的還是解決“十決之鬥”這件事。
面對盟友的怒言,先前還因自家得意弟子死去而憤怒的神火真人,此刻竟是說不出的平靜。
“四象之敗,怪他時運不濟。”
“羅天反覆,不過大難臨頭各自飛。”
“但如此種種,我神宗顏面蕩然無存。此番恩怨,神火無力決斷,可我宗老祖勢必會親自找羅道友,討個說法的!”
當神火真人開口之後,摩天老鬼越聽越是不可置信。
但最後一句話說出後,臉上就露出了狂喜之色。
其餘人更是神情一肅。
五行神宗,神元老祖,那可是元嬰後期大修士!
他若親自出面,不管羅塵先前表現得何等囂張跋扈,在境界的巨大差距上,亦不過跳樑小醜。
對此。
羅塵大笑着起身。
“哈哈,羅某等着你家老祖來尋我!現下有事,就不與爾等閒談了。”
說完,他對凌天城主、符老等人打了個稽首,便大步朝門外走去。
這個過程中,沒有人阻攔他。
尤其凌天城主,還帶着一份欣賞之意。
男子走到門口後,忽而回身。
“待我釐清宗內瑣事,將設宴一場。屆時,還請各位賞個薄面,過來喝一杯水酒。”
軋軋……
大門打開,陽光再次灑了進來。
男子迴歸了光天化日之下,走得坦然磊落。
只餘廳內衆人面面相覷。
那凌天城主面帶笑容,回了句。
“一定赴宴!”
……
凌天關後方西城門,一艘雲輦在經過檢查後,飄然上天。
“龍雨,交給你來操控了。”
“嗯嗯,這雲輦上的陣法,我有大半都沒見過,似乎不是東荒的風格啊!”
閔龍雨見獵心喜,已是忍不住摸索六御飛雲輦上那些陌生陣法了。
雖然更加驚喜於羅塵的迴歸,但他明白,現在不是輪到自己去敘舊的時候,所以只好轉移注意力。
離去之前,羅塵忽的叫住了他。
“你這……”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閔龍雨下意識摸了摸頭髮,一頭銀白,枯白乾燥。
對於沒上年齡的修士而言,這是極其少見的。
閔龍雨年齡並不算很大,二百六十多歲,金丹初期境界。
關鍵是,羅天宗內一直有煉製定顏丹的傳統,他不該這般蒼老。
閔龍雨灑脫的笑了笑,“研究陣法入了迷,不小心就這樣了,沒什麼大礙的。”
說完,就自顧自的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羅塵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會是怎樣的耗費心力,才能讓服了定顏丹的修士,鬚髮皆白,面露蒼老之態啊!
嘆了口氣,羅塵踱步到了圍欄上,目光望着下方倒掠而過的風景,心緒起伏不定。
“按白鶴派昭吾所說,林青玄得了萬劍閣相助,試圖對白鶴域鳩佔鵲巢。但限於玉鼎劍宗本身力量薄弱,萬劍閣又不好明面上出人,所以串聯當年同處極東六域的五行神宗。作爲交換,這纔有了派劍宗修士參與十決之斗的事情。”
“劍界孤鴻非是主要敵人!”
“摩天老鬼真器被毀,勢必對我懷恨在心。但他本就是明面上的敵人,既然得罪就要往死裡得罪,我並不後悔以枯榮真火毀他真器。反而他得慶幸,我沒痛下殺手!”
“五行神宗竟然願意庇佑羅天宗數十年?”
“剛纔神火那傢伙,又刻意不追究我的跋扈之舉,必有所圖。”
“結合當年蒼梧山渡真殿副殿主幽泉所言,她搜魂金不缺後,得知五行神宗那個老傢伙,試圖拿我五靈根體質逆煉元胎道體,以此晉升化神期。”
“如今看來,圖我體質之心,仍舊不死啊!”
羅塵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如果說迴歸東荒,最讓他擔心的事情,那只有兩件。
一是東荒聖地溟淵派的追責,二就是五行神宗那個元嬰後期的老不死了。
前者,他已經做好了準備,隨時等待聖地來人。
而後者……
當年就曾圖謀於他,後來更是組成三大元后陣容襲擊蒼梧山,哪怕在自己消失後,也要把控羅天宗等他主動來投。
現在,神火真人的曖昧態度,更是說明了一切。
“或許此刻的我,仍不是大修士的對手。但只要準備功夫到位,他就明面上不敢對我出手。”
“而要是暗中來襲……那我也想試試,是那神宗秘術厲害,還是我枯榮神火更勝一籌!”
忽的,羅塵微眯的眼睛放開了來,浮現出幾分溫柔。
一道倩影,自輦車內部走了出來。
“你不見見他嗎?”
“不了,帶回去交給惠娘處置吧!”
“惠娘她……”女子嘆了口氣,輕輕靠在了羅塵肩膀處,“你這百年,過得好嗎?”
羅塵揉了揉女子腦袋,鼻翼傳來女子髮絲間的幽香。
“我回來了,自然一切安好。”
雲輦乘雲跨霧,一路劃過千山萬水。
兩道身影屹立其上,互相依偎着,一如當年親密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