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塵道友，你不會怪老夫挾恩圖報吧？”
富潮生笑眯眯的說道，一雙小眼睛閃爍着精光，不住地在羅塵身上打量着。
羅塵訥訥一笑，是有些意想不到。
當年韓瞻的確跟他分析過，富潮生對他那般示好，必有所圖。
卻沒想到，對方表現得如此直白，順着竿子直接爬了上來，毫無商賈討價還價的迂迴風範。
但既然事到臨頭，羅塵也不可能推出去。
“怎會呢，道友說哪兒去了？不妨直言是什麼事，若在羅某力所能及範圍之內，必全力相助！”
好一個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
富潮生心中暗罵了一聲，他就知道當年匆匆認識的這位青陽魔君，絕非潛心苦修之輩。
世事洞明不敢說，但人情練達卻是絲毫不亞於他們這些商賈老手。
面色一肅，富潮生收起了笑容，認真道：
“此事，非跟我有關，而是與我一位孫女有關，我想請你出手護持她一段日子。”
當保鏢？
羅塵眉頭一皺，“你那孫女什麼修爲？”
“與你相當。”
“這……”羅塵面色更加嚴肅，“境界與我相當，又是聖地門徒，想來自有一番藝業在身。而且你老貴爲天元道宗門人，內有無數強者幫襯，又身爲商盟長老常年行商北海，人脈廣博無比。莫說我了，怕是元嬰中期修士都能請動，什麼樣的事情，竟然需要我一個小小的新晉元嬰修士護持？”
說這話的時候，羅塵心中已經開始打退堂鼓了。
富潮生嘆了口氣，幽幽道：“不知你可曾聽說天元大比？”
“宗門大比？”羅塵點了點頭，“這自是聽過的，據說每百年一次，每一次皆有五州大勢力的強者到場觀禮，慶賀天元道宗新一輩天驕的誕生。此等規模的比試，哪怕在天下間無數宗門內部比拼中，也屬頭等。可是，我一介外人……”
“那你聽過蜃龍洞天沒？”
羅塵茫然了。
富潮生一副早有所料的樣子，將那蜃龍洞天的來歷娓娓道來。
遠古之時，荒獸遍及山海界，它們纔是此界真正的主人。
彼時，人族孱弱，分散各地，任獸宰割。
直到五大聖地出現，展開了一場持續萬年的上古大戰，一尊尊強大荒獸或是斬殺，或是鎮壓，亦有逼迫其退入荒野之舉。
就這麼一點點的寸土必爭，在廣闊的山海界中，五大聖地開闢出了最精華最適合人族修行的五州之地。
五大聖地，披荊斬棘，居功至偉！
那一戰，被稱爲上古人妖大戰，之所以不是人荒大戰，是在於中後期的時候，許多弱小荒獸改走妖修一道，加速境界提升，纔在後來改旗易幟，自認爲妖。
哪怕是現在，山海界很多妖獸，都是可以在四階的時候，決定是否化形，要麼走妖修一道，要麼粉碎妖丹，返祖成荒。
黑王就是這種抉擇下的產物，沒了妖丹的他，順勢也可以說是被迫走向荒獸之道。
妖族和荒獸內部的分歧且不提。
光論那一戰中，天元道宗付出最多，戰果最爲輝煌，所以在大戰後，取得了山海界精華中的精華——中州！
那裡，既無東荒北海無盡妖獸的威脅，也無南疆蠱蟲毒霧侵蝕，資源豐富程度更是遠超貧瘠的西漠。
而蜃龍洞天，便是上古一戰的成果之一。
“蜃龍，頂級大荒之一。吞雲吐霧，幻化日月星辰，內部自成洞天。”
“哪怕死後，一身修爲也未散去，而是遺留在中州，禍患無窮。”
“我宗強者本可將其去除，但在初代宗主力排衆議下，將那蜃龍屍體，改造爲了一處秘境，這便是蜃龍洞天的由來。”
富潮生緩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改造後的秘境，內部自生造化，可藉助蜃龍之力，讓元嬰修士神融天地，感悟法則真意。”
羅塵面露驚奇之色，“元嬰修士神融天地，難道就不怕天地被同化嗎？”
“那你剛纔不也在神融天地嗎？”富潮生反問。
羅塵解釋道：“我是機緣巧合下，與體內真火共鳴，藉助真火與天地間的呼應，側面去觸碰天地真相。”
富潮生微微一笑，“巧了不是嗎？那蜃龍之力與伱這本源真火有着異曲同工之妙。而且，蜃龍本身精通幻術，足以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既可讓修士在裡面感悟法則真意，又因爲蜃龍體內自成洞天，和外界天地有着一層天然的隔膜，如此就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修士神魂被天地同化。”
羅塵張了張嘴，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答。
自己吸收冥火老怪體內冥火之後，枯榮真火生死轉換，誤打誤撞下，僥倖進入了那種頓悟狀態。
卻沒想到，這種方法，在天元道宗內部已經被“規範化”了。
甚至說，那蜃龍洞天所面對的對象，或許不止一人，這意味着是擴大化了。
見羅塵震驚，富潮生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這等機緣，哪怕在天元道宗內部，也是頭等造化，無數人夢寐以求。”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享受的。”
“因爲蜃龍之力有限，每一次消耗後，都需要數百年，才能恢復一點點。”
“所以，我道宗便將時間固定爲五百年一次。這時間又恰好和我宗大比重合，因此每過五百年，那一場內部弟子大比，必然是最激烈，也是獎勵最豐厚的一次。”
什麼樣的獎勵，算得上最豐厚？
法器法寶？丹丸靈藥？
不！
與這些相比，神融天地，感悟大道，無疑纔是最令修士嚮往的獎勵。
尋常時候，天元道宗大比，也會劃分三個境界，元嬰、金丹、築基，每一個境界各設一次。
但在五百年這場大比上，參與者幾乎都是元嬰初期修士！
至於爲什麼只有元嬰初期修士，而不是金丹之輩，亦或者元嬰中期乃至後期修士？
這一點，富潮生也略微解釋了一番。
金丹修士使用那個機會，實在太浪費了，而且蜃龍洞天中，亦有幻獸生成，金丹修士極難抵擋。
而中期修士，則因爲常年修煉，紫府壁障漸厚，不像元嬰初期修士那般，與天地還有着一定的呼應程度。
至於元后大修士？
天元道宗的元后大修士，或多或少都在晉升元嬰境界後，參與過一次大比了。
哪怕是沒碰上五百年大比的，到了那把年紀，也不好和後輩搶奪機緣。
“上古之戰後，三千多年來，我宗陸陸續續舉行了六次五百年大比。其中規則細節，也在逐漸完善。到得現在，已經明確，唯有百年內晉升元嬰境界及其以下者，方可踏入蜃龍洞天。”
“其內危險無比，尤其是神融天地感悟大道之時，外有幻獸侵襲和對手打擾。所以，參與比試者，皆可帶上一位符合規則限制的護道人。”
“羅塵，你就是我爲我那孫女挑選的最適合的護道人！”
一席話，緩緩道來，總算將事情緣由說了個清清楚楚。
其中是否仍有保留，暫且不論，但羅塵心中的確對這場五百年大比有了一個初步的概念。
在對方注視下，他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爲什麼是我？”
“不能是你嗎？”富潮生反問，隨後打起精神說道：“這些年來，我廣結人脈，也陸陸續續尋找了好幾位適合的護道人，但與你相較，他們終究是差了一籌。”
然後，他如數家珍的舉起了羅塵的戰績。
冷光島一戰，以少敵多，且是越階對戰，最後從容離去。
萬仙會中，縱橫三洋防線，斬殺無數強大妖獸，奠定青陽魔君赫赫威名。
隕魔之地內，逆殺飛雲子！
“而這些，全都是你在金丹境界時，所斬獲的彪炳戰績，不說後無來者，但也可算是前無古人了。”
羅塵扯了扯嘴角，“道友對我頗是關注啊！”
“哈哈！”
富潮生大笑一聲，“莫生氣，我天元商盟勢力遍及北海，情報方面還是有點優勢的。”
下一刻，他話鋒陡然一轉。
“金丹境界，就那般厲害。如今，你成就元嬰期，只會更上層樓！”
“九天前，以純粹的元嬰領域力壓元嬰三層的裂天流主，就足以說明一切。”
“我孫女的護道人，非你莫屬！”
羅塵默然。
的確，他做下的這些事情，任何一件拿出去，都是可以當做一段傳說的。
尋常金丹修士，有此一件便可作爲談資吹上一輩子，而他幹了很多件。
甚至有一些，是連富潮生都沒打探到的。
沉默半晌後，羅塵再問第二個問題。
“五百年大比，可有危險？”
“若說沒有，那老夫未免太不誠懇了，但絕對絕對不會導致隕落。畢竟，哪怕是在我宗之內，元嬰修士也是很重要的人才，哪裡捨得內部比試之時輕易折損。”
“肯定？”
“確定！”
羅塵又沉默了，低頭思索。
富潮生也不打攪他，這等事情總要讓人考慮清楚的。
自己是對羅塵有恩，但那是元嬰修士對金丹修士而言。
如今大家境界相當，那些恩惠，只能算是小恩小惠了。
對方若是不認，自己也無可奈何。
總不能真的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吧！
他倆關係，還沒好到那種地步。
許久，羅塵才擡起頭來。
“考慮太久，讓你老久等了。但這件事，對我而言，的確難以抉擇。畢竟，若決定了成爲你孫女的護道人，怎麼也要對上天元道宗其他天驕。一個不慎，或許就會結仇。”
富潮生臉色微變，“我富家在道宗內，雖不算巨室之列，卻也是傳承數千年的世家大族。那些仇怨，想來……”
“若真如此，道友爲何不從家族內部挑選護道人？”羅塵反問。
富潮生臉色一僵，這話就有點傷人了。
富家真要有那麼厲害，族內絕不會缺少合適的強者。
而天元商盟長老這種職位，在外人看來，尊崇無比。
可若是換算成小門小派，實際上就是在外處理俗務的執事罷了。
什麼樣的人和家族，會被派遣這種職務？
顯然，羅塵不是傻子。
這一次，輪到富潮生沉默了。
在羅塵久久注視下，富潮生只能苦澀一笑。
“倒是讓你見笑了，我富家的確有些青黃不接了。在我孫女之前，也就我這一位元嬰真人，還能勉強維持世家之列不墜。現在，我那孫女晉升元嬰期，我奢求更多，希望她未來突破化神，將富家提升到巨室之列，爲此也只能豁出一切了。”
說到這裡，他精神一振。
“你似乎很需要這玩意兒？”
琉璃寶瓶，出現在他手中。
羅塵接了過來，正是冥火老怪之前轉交的魂粹。
“若你答應幫忙，我可再贈你兩瓶？”
羅塵眉頭一挑，“也是千萬人之魂？”
“莫小看我，北海修仙界這些年殺戮滔天，不知道多少魔道賊子偷偷煉製魂粹。以我商盟長老之位，區區幾瓶千萬人魂粹，還是能收集到的。”
羅塵有些意動了。
“不僅如此，若你答應，我還可舉薦你成爲我道宗客卿。屆時，哪怕你在蜃龍洞天之中得罪了其他天驕，有這客卿身份，對方也不敢明目張膽對付你。”
道宗客卿！
羅塵深吸了一口氣，心中已經做出了決定。
但，此刻既是對方求他，而不是自己求人，那討價還價就得盡力爭取了。
“說實話，羅某感懷與你，的確有心相助。但如今剛成元嬰，修行一道上，頭緒千絲萬縷，以至夙夜難寐。若道友能幫我解決一些瑣事，省去那些時間，我定能專心修煉，增進能爲，在五百年大比上竭盡全力！”
瑣事嗎？
富潮生微微一笑，“但說無妨！”
羅塵也笑了，當即把所謂瑣事一一道來。
富潮生聽得頭大，但發現的確算不得什麼大事，以他在商盟內的權力，想辦到這些事並不算難。
何況，羅塵並非一味索取，而是願意付出酬勞，僅僅只是請他幫忙而已。
與其說第三件事，是條件，不如說是正常的生意而已。
……
末嵐庭一間密室中。
南奇老鬼匆匆闖入。
“裂天，之前你答應我的事沒辦到，這一次，必須幫我！”
一進去，他便直搗黃龍。
裂天流主不喜，“那件事不是我沒辦到，而是冥火老怪壓根不給機會。”
“那我不管，你能有如今能爲，我那敕風蠱也是幫了大忙，你總該投桃報李吧！”
裂天流主深吸一口氣，“行吧，你姑且說來一聽。”
“此事簡單，你我尋個機會，做了那荒散人！他身上的所有東西，都歸你，唯獨那瓶千萬人魂粹，歸我！”
南奇老鬼面色陰狠，“區區一散修，初成元嬰，便有那般實力，那般財力，可見身家之豐厚，別說你不動心。而且，歸元宮廣場上，你立威不成，反被人當墊腳石踩了一腳，別說你心中無怨無恨？”
裂天流主沒有反駁。
一番斟酌後，緩緩點頭。
“什麼時候動手？”
“止戈大會結束之時！”南奇老鬼信心滿滿，“屆時，大家各回各家，沒人會多管閒事。你我聯手，荒散人和琅琊真人，絕不是我等對手。”
“倒是個不錯的時機。”裂天流主笑了笑，“聽說那小子，給冥火療傷，自身元氣大傷，怕是得在末嵐庭待上一陣子。這一段時間，足夠我們謀劃細節了。”
南奇老鬼也露出笑容，彷彿一切都勢在必得。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此刻羅塵身影早已遠離末嵐庭。
幽深的大海中，一盞燭火於幽暗腥臭的肉壁中徐徐升起。
“這就是黑王的胃囊嗎？”
望着那些從肉壁上分泌出的恐怖酸液，羅塵強大的肉身上竟浮現雞皮疙瘩。
若是自己不做絲毫防禦，這酸液怕是連他的肉身都能腐蝕消化吧！
“真人，現在我們去哪裡？”桑景和好奇的問道。
羅塵微微一笑，“先去既定的冷光島走上一番，然後再去神元城那邊等待富真人。”
說完，他便取出一張椅子，愜意的躺下。
一本薄薄的獸皮書冊，出現在他手中，他很快就沉迷了進去。
桑景和對冷光島無感，但神元城卻是非常瞭解，那裡距離萬仙會極近！
也與他的土桑島，很近！
一時間，竟有些近鄉情怯之感。
也不知道土桑門的那些師弟們，現在如何了？
深海之中，一條黑色蛟龍裹挾水流，奔涌向前，繞開一處處靈脈島嶼，朝着冷光島快速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