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個人品性旳角度,這個朱一凡確實不是壞人。
他在盛怒之下,在崩潰之際,還是沒有濫殺無辜,對於府裡的僕從也只是罰俸,而沒有生殺予奪。
他這種武將,往往脾氣暴烈,而且殺過人見過血,很容易殺人。
他在這般時候還如此寬和,委實難得。
可能這便是人的兩面吧。
他對兒子縱容溺愛,就不會想不到他兒子養馬匪,不知殺了多少無辜之人。
對他兒子的縱容,便是縱容馬匪殺無辜,便無異於害人。
他身爲大乾武將卻投靠了大雲,再情有可原,品性再好,那也是罪不可赦。
如果沒有兒子,他的人生將截然不同,可能會是一個前途光明遠大的將軍,甚至可能成長爲最頂尖的武將,踏足中樞。
軍中的上層與下層是矛盾重重的,能將上上下下都討好,這是一個極艱難之事,需要高明的手腕與高超的手段。
他就能做到。
法空想到這裡,搖搖頭,暗自惋惜。
想到這裡,他的目光挪開,落到了徐青蘿身上。
徐青蘿正與周雨周陽一起練刀。
刀光如雪。
三人正演練一套陣法,乃是法空臨別之際傳與他們的陣法。
這陣法是專門針對軍陣所用。
他們三個身爲朱霓的貼身護衛,肯定要上戰場拼殺的,先前的劍陣便不太合時宜。
劍法輕靈迅捷,威力宏大,可卻缺少了幾分殺氣與凌厲的威懾力,便改成刀法。
他們的悟性與資質皆頂尖,很快就把刀法練得入門,合練這一套小三元刀陣, 已經似模似樣。
這小三元刀陣一旦施展, 三人抵得上三十人, 可以擋得住四面八方的衝擊,不管是箭弩還是刀槍,還是武林高手, 都能擋在外面。
他雖然把陣法以灌頂之法傳與他們,一下便學會, 可是陣法需要三人合力。
所以他們常常合練, 培養默契與火候, 要將陣法的存在融入血液之中,一旦施展, 渾然忘我之際仍按着陣法在運轉。
達到這一步,需要下苦功,一有時間便合練。
加之玉霞關在他們看來, 確實平平無奇。
見識到了神京的繁華之後, 玉霞關確實簡陋之極, 無可看處。
於是他們便專注於合練陣法。
再怎麼說, 他們對於上沙場還是緊張的,練得越熟, 心裡越有底氣。
——
一輪明月如鉤。
法空出現在李鶯的小院。
月光之下,李鶯一襲白衣,正持劍站在小院中央。
她閉着眼, 持劍平端。
劍身的清光晃動,彷彿月光下的粼粼湖水。
忽然清光一閃, 瞬間到了法空跟前。
法空屈指輕輕一彈。
指尖隱約泛起金色。
“叮……”長劍飛到了半空,翻轉着往上滾動, 到了十丈高處才力盡,直直墜落。
李鶯揉着手腕, 朝天空一伸手。
劍柄精準的落入她玉手中,隨意的拋出去。
小亭檐角之下,一柄劍鞘正懸掛着。
長劍離開李鶯的玉手,輕盈的插回劍鞘,素白劍穗隨着夜風輕輕飄拂。
李鶯眼波流轉,斜睨着他:“又精進了。”
法空微笑:“彼此彼此,恭喜你修爲精進。”
她現在已然是四象境圓滿。
其提升之速, 並不遜色自己多少,她於劍法一道上確實天賦超絕。
“與你的差距越來越遠了。”李鶯搖搖頭。
她如果對標其他人,確實是遠遠勝過,這個地步, 世間的對手已經不多。
可如果對標法空,自然是極不滿意。
而且她是以魔尊的標準要求自己的,即使不能勝過法空,也不能輸纔好。
更何況還有皇帝楚雄。
只有武功勝過楚雄,自己這個魔尊當得纔有滋味,纔會一切順暢。
不會像現在這般束手束腳,憋屈異常。
法空笑道:“心緒不佳?”
“六道離心離德。”李鶯嘆一口氣。
兩人來到石桌旁坐下。
李鶯沏了兩盞茶。
輕啜着茶茗,李鶯說了最近幾天發生的事。
大雲的招攬之意已經遞到了魔宗六道每一位道主的案頭。
將大雲西北六峰,贈歸魔宗六道,峰內一切皆歸魔宗六道,朝廷不得干預。
這對魔宗六道來說,簡直是無法拒絕的誘惑。
這效果就像大雲賜一座寺院給法空一樣,法空深知其中的威力。
他神色微肅,緩緩道:“那他們都決定答應?”
“大雲的誠意十足,他們西北面臨的是大海, 距離我們大乾最遠,顯然考慮到我們的感受, 不必我們夾在兩邊。”
“確實誠意十足。”法空緩緩點頭。
大雲皇帝胡烈元行事確實是乾脆, 不做則已,一旦做了便做到最好, 表現出讓人無法拒絕的誠意。
“他們心動了。”法空點點頭:“這是難免的。”
李鶯揉了揉黛眉, 輕嘆一聲:“恐怕,六道離再次分裂不遠了。”
法空慢慢點頭。
他對李鶯與魔宗六道的關係洞若觀火。
李鶯的控制力與威望還是不足,沒辦法鎮壓下衆人蠢蠢欲動之心。
尤其是釣月道,現在對李鶯極爲不忿。
儘管他們知道當初的決定是錯誤的,李鶯的決定是正確的,保存了魔宗六道的實力。
可就是不忿李鶯的自私。
甚至怨恨李鶯無能,沒能改變他們當時的決定,沒能阻止得了他們。
如果拿出雷霆手段阻止他們,釣月道也不會如此的悲慘,不會死那麼多高手。
李鶯不管現在說什麼,他們頭一個跳出來反對,不管正確與否,就是爲了反對而反對。
李鶯揉着黛眉之際,明眸閃過冷芒。
她殺性重,對於釣月道的耐心越來越少了,殺意正在不斷的凝聚。
法空溫聲道:“還是要多一些耐心的,不能由着性子開殺。”
李鶯深吸一口氣,徐徐吐出。
白氣如兩丈匹練。
整個庭院皆聽到呼嘯之聲。
這一口氣彷彿吐出了她的憤怒與殺意。
“我也知道,不能用殺的。”李鶯點點頭道:“可實在忍不住!”
在她看來,這幫傢伙太過短視了。
一看到封地就像餓狼看到肉,雙眼放光,已經顧不得想別的。
他們就不想想,哪有這樣的好事?
世易時移,如今的魔宗永遠不可能達到大乾三大宗的地位,不管有沒有封地都一樣。
大乾三大宗是因爲開國有功,纔有如此殊遇。
她從沒有這般奢望。
如今,大雲以如此待遇招攬他們,看似是好機會,可一旦事過境遷,誰知道會不會反悔?
即使不後悔,大雲西北偏僻荒涼,一旦被束縛在那裡,沒有了人數的優勢,魔宗六道談何興盛?
至於說是不是對付大乾,這反而是最不必考慮的。
因爲一旦成爲大雲臣子,怎麼可能不對付大乾,離得再遠也沒用。
只要冷靜下來想想,便知道沒那麼美好,一切要從頭開始,未來難測。
在大乾的形勢雖然艱難,未來黯淡,可是弟子興盛,將來與大雲廝殺激烈,未必沒有機會突破束縛。
算起來還是在大乾更穩當。
可現在六道之主都被大雲的封地迷了眼,他們對大雪山三大宗的地位眼饞了太久。
法空道:“他們有的鐵了心要投靠大雲?”
李鶯蹙眉道:“釣月道是鐵了心要走,還拉着澄海與夜雨。”
法空眉頭一挑:“六道恰好一分爲二。”
“很可能如此。”
“你有何主意?”
李鶯搖搖螓首,嘆道:“勸呢,勸不動,殺呢,又不宜殺。”
“說不得,只能殺了。”法空一臉悲憫神色:“爲了魔宗,不能讓他們走錯了路。”
“他們還覺得我們走錯了路。”李鶯搖頭。
法空點點頭。
李鶯道:“如果殺,倒是簡單了,可就怕殺了,反而激得他們更鐵了心,我總不能殺光三道所有弟子。”
法空搖頭:“借刀殺人。”
李鶯蹙眉盯着他。
她隱隱覺得有點兒怪。
自己與他正商量着殺魔宗六道的道主,怎麼越想越不對勁兒呢。
法空看她神情忽然恍惚,笑看着她。
李鶯搖搖頭。
她想甩開這荒誕的念頭,卻怎麼也甩不開,打量着法空。
法空笑道:“怎麼?”
“如果我們魔宗六道都投靠了大雲,對你們三大宗豈不有利?……沒了心腹之患,不必時時提防。”
法空道:“那三大宗離沒落也就不遠了。”
沒有魔宗六道刺激着,三大宗不可能這般的昂揚向上。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此乃人性,三大宗也不可避免。
李鶯白他一眼。
法空笑道:“同樣的,如果沒有三大宗,魔宗六道恐怕也已經沒落了。”
李鶯搖頭:“終究覺得有點兒怪,算了,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吧。”
法空失笑:“不用我幫忙?”
“敬謝不敏。”李鶯道。
“大雲派出了信使招攬我,一共四個人。”法空道:“他們應該會知道這消息。”
“他們?應該不會搭理,沒有心思管這個吧。”李鶯道。
法空搖頭:“他們刺殺這四人。”
李鶯皺眉看向他。
法空道:“他們應該會去刺殺。”
李鶯不解。
她怎麼想都覺得離奇。
前來招攬法空的大雲使者,與魔宗六道有何關係?
如果法空也投靠大雲,對他們有利纔對,至少不會再對付他們,不再是敵人。
那他們爲何要破壞法空投靠大雲?
法空笑笑:“世事就是這般離奇。”
其實是有大雲那邊的人打招呼,讓他們幫這個忙,破壞掉大雲對自己的招攬。
他們聽命行事,於是前往。
而且他們此舉也名正言順,看似是爲了大乾而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