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道劍術 遮龍山 古氐羌寨
夜半時分。
陳玉樓盤膝而坐。
雙眸緊閉,臉色平靜。
隨着他一呼一吸,兩道白色氣流在口鼻之間來回流轉。
越是靠近遮龍山獻王墓,心頭那股無形的壓迫感便越足。
雖然在人前,永遠從容鎮定,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遮龍山大藏有何等可怕。
那些鱗蟲巫蠱都是其次。
最兇險之處。
乃是能夠吞食一切的混沌屍洞,以及遍體生眼的烏頭肉芝。
屍洞有形無質,任何生靈一旦落入其中,縱是大妖之身也十死無生。
而太歲,自古就有萬物之祖的說法。
葬龍經上說,凡風水大沖,清濁失調之處,便會生出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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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根據其形態不同,吉凶各異。
一目者爲太歲。
二目則爲青忽。
五官兼具稱之爲烏頭。
只有遍體生眼方能叫做天蛻。
傳說中天蛻,已經是太古凶神留在世間的肉身。
別說他只是煉氣關的修士,就是已經凝聚爐鼎、做到水火交煉那一步,遇到天蛻,也會在瞬息間被溶化。
但就算只是烏頭肉芝,五官兼具,在民間傳聞中已經是妖靈之物。
妖物化形尚且難如登天。
一座肉芝竟然成就人形,褪去軀殼,可想而知修行了多少歲月。
遮龍山內外。
他至少都有了些準備。
唯獨對這兩頭大凶之物,尤其是屍洞,到目前爲止還沒有想到特別好的剋制之法。
不過。
要是連他都半途而廢。
那些夥計豈不是白白送死?
所以,與其想那麼多,還不如加倍修行。
就像鷓鴣哨一樣。
赴約的那天,他只是隨口指點了幾句,如今半個多月過去,他一身氣息已經愈發厚重內斂。
堪破養氣關隘只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花靈、紅姑娘以及老洋人也沒有半點鬆懈。
天賦最好的花靈,已經隱隱摸到了門檻,只等一個契機,便可以越過龍門,自此踏入煉氣關。
他們尚且如此勤勉。
陳玉樓又哪會甘於落下?
滇南之地,山脈綿延,天地間草木靈氣尤爲濃厚,對他而言,絕對算得上是修行寶地。
從瓶山返回的那一個月。
一連數天的閉關,他便已經凝聚靈種,打破瓶頸,連升三境。
而今,這一路吐納修行。
內斂之境已經徹底穩固。
氣海中的靈種,也愈發通透,青芒碧綠,宛如一顆精雕細琢的玉石。
呼——
數個周天下來。
陳玉樓緩緩吐了口濁氣。
自從種下靈種,他已經感覺到身體內的污濁雜質,已經越來越少。
每一次打坐修行。
就像是一次洗髓伐骨的過程。
難怪古話說,食氣者神明而壽,內外一體,無塵無垢。
“內存觀想而煉形,接下來,就是神識了……”
站起身,沿着窗戶望了眼外面。
中營河上白霧籠罩,天地間寂靜一片,不過天上那輪銀月已經快要隱去,只剩下一道微微的輪廓。
天應該快亮了。
陳玉樓低聲喃喃。
雖然一夜未睡,但雙眼卻是清澈通明,不見半點倦色。
煉氣五境。
一旦煉出神識,對於盜取遮龍山的把握又將會大出幾分。
稍稍緩和了下心神。
他並未躺下休息,而是提劍推開房門,走廊兩側的屋子裡呼嚕聲此起彼伏。
其他人還在沉睡。
不過……
當他走過一間屋子外時。
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藉着半掩着的門縫往裡掃了一眼。
對着窗的桌子前,一道身穿長衫的背影還在奮筆疾書,不時傳出幾道讀書聲。
鐵棍矗立在一旁。
看上去已經很久沒有動過。
看到這一幕,陳玉樓眼中不禁閃過一絲讚賞之色。
袁洪經歷過瓶山修行不易。
知道一份煉氣法價值何等之高。
所以,秉燭夜讀還真不是句虛言。
多少年前就開了竅的它,偷學瓶山屍王吐納煉氣,雖然進展緩慢,但靠着這麼多年之功,也修成了妖身。
通宵熬夜而已。
對它而言,應該沒什麼問題。
陳玉樓沒有打擾,任由他繼續勤苦讀書,負手信步穿過走廊,沿着樓梯一路往上方而去。
不多時。
等他走上甲板的那一刻。
略顯清冷的微風拂面而過,一掃胸中鬱氣。
眼看天色還早。
他也不耽誤。
取下劍鞘,打磨如鏡般的劍身上寒光四濺。
隱隱看見一道如蛇蛟般的虛影在劍中浮動。
“李樹國說劍封鞘蘊養則有靈。”
“不過……這樣的大妖兇兵,倒是不用怎麼養了。”
滿意的看着長劍。
尋常寶劍,都會封鞘一段時間,以養出氣勢。
但龍鱗劍中融入一截與六翅蜈蚣精血相通的妖筋,煞氣天成,兇意滔天。
自然不需要這麼麻煩。
手指輕輕劃過劍身。
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氣息,龍鱗劍內頓時傳出嗡的一道錚鳴。
頗有一種躍躍欲試之感。
“急什麼?”
陳玉樓挑眉一笑。
不過嘴上這麼說,手裡動作卻是半點不慢,手握長劍急刺而出,動作飄逸,倒是有幾分傳說中的劍仙之姿。
之前他雖然向鷓鴣哨請教劍術。
不過,後者卻不知曉,他年少時被那位老道帶入深山修行。
除卻一身異術之外。
最重要的便是一門劍法。
那老道從未向他表明過身份來歷。
不過這些年裡,陳玉樓用一把小神鋒卻能屢屢斬殺強敵,沾染鮮血無數。
小神鋒看似如刀。
其實是袖中劍。
只可惜,當日爲了斬殺那頭六翅蜈蚣,最終被它一身毒血所污,融成一灘鐵水。
以往他看不透那老道。
如今踏入修行之後,再去細細回想,才後知後覺,他怕也不是尋常人。
只可惜,命數短了點,不然說不定早些年就能踏入修行。
練完一趟劍術。
陳玉樓滿身大汗,但他卻沒有半點不耐,反而的通體暢快。
“道門自古就有法劍之說。”
“沒記錯的話,龍虎、青城、茅山,皆有劍術傳承,就是不知道……我這屬於什麼來頭?”
感受着和他心意越發相通的龍鱗劍。
陳玉樓心中暗自思忖道。
不過這門劍法。
在他看來,飄逸有餘,卻少了幾分凌厲殺氣。
龍鱗劍雖然能夠互補一些。
但對他來說,終究還是差了一籌。
“要是有機會,倒是可以往青城山或者龍虎山走一趟。”
“對,尤其是龍虎,五雷殿的天書,也是好東西。”
念及至此。
陳玉樓收起長劍,握在手中,轉而朝着船舷邊走去。
不知覺間。
朝日緩緩升起,陽光破開水面上的霧氣。
簡單觀想了片刻。
等他從入定中掙脫出來。 船上那些夥計也都陸續醒來,阿迷州中炊煙裊裊,碼頭上多了不少人影。
“又一天了。”
舒了口氣,陳玉樓不再多留,提着長劍一路返回船艙。
不多時。
伴隨着跌宕起伏的動靜。
樓船再度起航,沿着中營河,一路西去。
船上時間總是飛逝。
轉眼。
又是幾天過去。
這幾天裡,袁洪不捨晝夜的拼命讀書,終於認全了一千字。
陳玉樓也沒騙它,確認無誤後,將築基功口訣傳授於它。
袁洪如獲至寶,除了吃飯睡覺之外,這段時間心神幾乎全都沉浸在了其中。
它在瓶山時。
就曾窺探屍王在山巔吐納月華。
從而踏上了修行之路。
雖然只有半桶水,但等於已經打了根基。
比起崑崙和紅姑娘,這種毫無基礎的反而多了幾分優勢。
極有可能會後後發先至。
超越幾人率先修成玄道服氣築基功。
就是不知道,它和花靈誰能更先一步了?
“到南澗咯……”
船隻轉入元江後,因爲水域寬闊,他們所往的方向又是順水而行,速度比起在南盤江時快了一截不止。
這天。
還沒過晌午。
巴莫熟悉的聲音,便在走廊裡響起。
“到了?”
“南澗,這地方怎麼聽着有點耳熟?”
“能不熟麼,前幾天總把頭不是都說了,船到了南澗古城就換馬隊走陸路了。”
“那豈不是能騎馬趕路了,他孃的,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坐船了。”
“誰不是,這前前後後都坐了七八天了吧?”
房門紛紛推開,一幫打骨牌的夥計,連手裡的牌都顧不上了,衝到走廊上,急切的朝巴莫求證。
“到了到了。”
“你們這幫小子,坐一趟就受不了了?”
巴莫無奈的笑着。
他這輩子都在過水行船。
要像他們這樣,日子都沒法過了。
船隻緩緩進入渡口,剛一靠岸,一個個就迫不及待的將行李、貨物,還有最重要的馬,牽着走上了碼頭。
陳玉樓幾人則是落在最後。
與巴莫一起站在船舷上。
“阿普,今天就要離別了,回頭要是再過這條水路的話,我們再僱你的船。”
陳玉樓笑了笑。
“那好,我還能掙你小子兩份錢。”
巴莫也是咧嘴一笑。
不過那雙渾濁的眼神裡,隱隱透着幾分不捨。
迴應了一句後,便抱着水煙筒吧嗒的抽着。
前後十多天相處,從一開始的陌生,到如今相交莫逆,說捨得肯定是假的。
“對了,伱們要去的騰越一帶,那邊多是沒有開化的土人。”
“古氐羌、古百濮、百越、三苗、東胡甚至吐蕃、女真,千萬小心,不要隨意招惹他們。”
聽到他這句囑咐。
陳玉樓也有些感慨。
之前閒聊的時候,他曾提到過一次。
沒想到巴莫就記在了心裡,臨走前還擔心他們會吃虧。
“行,我知道了。”
看着那張滿是風霜的臉,陳玉樓點點頭。
他很想說,等從遮龍山返回時,大概率會去一趟撫仙湖,問問巴莫要不要故地重回。
但想了想還是算了。
對他們而言,撫仙湖神秘悠遠,但對巴莫而言,年輕時那段經歷卻是伴隨了大半輩子的噩夢。
“走吧。”
“老頭子我也得去眯會,一晚上都沒睡好。”
巴莫一揮手,嘴裡嘟囔着什麼。
但腳步卻一步沒有挪動。
而是目送他們一行人下船,騎上馬背,再漸漸消失在古城外的路上後,他才放下水煙筒,長長的嘆了口氣。
不知道爲什麼,他心裡莫名有種空蕩蕩的感覺。
就連巴莫自己都有些奇怪,這些年裡送人的時候多了,也沒像今天這樣過。
“阿達,要不要進城喝口?”
幾個夥計從旁邊走過,朝他問道。
他們都是一個寨子出來,算起來,巴莫還是他們的長輩。
按照以往的習慣,今天肯定會在碼頭過夜,這一趟好不容易結束,大家懸着的心也落回了肚子裡。
南澗古城不比來時的阿迷州。
這邊自古就是土司府城。
開往的行商、客船無數以計,他們以前也來過幾次,對這邊還算熟悉。
幾個年輕人已經邀着去喝酒。
巴莫嗜酒,在寨子裡都是出了名的。
但這一次他卻只是擺了擺手。
“年紀大了,你們自己去吧,別太晚就好。”
“哦……”
雖然有些不解。
但好不容易有機會下船的夥計,哪敢耽誤,當即下船往城裡趕去。
巴莫則是靠在船舷邊,遙遙望着馬隊消失的方向,默默的抽着水煙筒。
“你們這幫小子……可得活着。”
對於陳玉樓他們的身份。
他其實也有過猜測,但卻從未主動去問過。
但他人老成精,隱隱也能判斷一些。
騰越那一帶,土司、部落,勢力複雜,除了茶馬古道上的行商,一般人誰大老遠跑那邊去。
他們雖然大包小包帶了不少貨物。
但巴莫知道,他們絕對不是做生意的行商。
討生活的人養不出那樣的氣質。
喃喃自語了一句。
他這才放下水煙筒,佝僂着身子一步步往船艙底下走去。
另一邊。
下船過後。
陳玉樓一行人沒有半點耽誤。
從南澗古城到遮龍山外,只需要大半天時間,但現在已經接近晌午,稍微慢點,可能就得夜幕時分才能抵達。
好在。
雖然一路都是崎嶇山路。
沿着茶馬古道而行。
他們還是趕在了日落之前,進入了遮龍山地界。
不過,距離獻王墓所在還有很長一段路。
前方是一望無盡的原始密林。
此刻。
陳玉樓騎在馬背上,遙遙望向遠處那座足有數千米的雪峰。
即便是如此炎熱的天氣,但山巔上仍舊被雪層覆蓋。
陽光從峰頂落下。
光線照射。
整座遮龍山頓時籠罩在金光之中,光芒萬丈,令人忍不住心生渺小之感。
他終於明白,爲何橫穿雪山那條路會被直接否定。
就憑他們身上的裝備。
一行五十人,能有一半活下來都算難得。
“掌櫃的,前邊是條大河,探路的弟兄們,說在河對岸發現了一座寨子,問您怎麼辦?”
就在他們欣賞日落金山的奇觀時。
一個夥計騎馬返回,詢問道。
“寨子?”
“有沒有看到人,穿着什麼服飾,有沒有特徵?”
陳玉樓則是拋去幾個問題。
“見了。”
“是個握着木刀的男人,穿對襟圓領的衣服,額頭上纏着一塊紅布,對我們好像頗爲敵視。”
“頭纏布條?”
聽到這話,陳玉樓心裡瞬間明白過來。
大概率是古氐羌後代,世代生活於此的佤族人。
“去試着接觸下,能不能讓我們進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