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滑胎

明珠還以爲今日會十分難熬,沒想到因爲她出身低微,連個前來找茬的人都沒有,令她莫名生出寂寞之感。

依照往年的賞花慣例,文沁郡主將席面直接設在了園子裡。先前姑娘們作詩畫畫的作品也被送到了文沁郡主跟前,文沁郡主與幾個相熟的夫人。包括曲氏與曲曼文的母親等人經過一番熱烈的鑑賞討論後,評出了幾位詩詞優美、丹青出衆的作品來,分別給了這幾位姑娘豐厚的賞賜。

顧清婉也在其中,她的詩作得了第二名。第一名,自然是難得大駕光臨的霓裳公主。不過霓裳公主卻並沒有在席面上出現,聽聞是做過詩後便回宮了。

明珠猜測,她多半是因爲太胖而不好意思出現在人前。

正想着,竟突然被文沁郡主點名了:“珠姐兒今日倒是安靜,可是在想替霓裳公主調理身體的事?”

明珠一時不防,見文沁郡主望着自己笑的親切又自然的模樣,卻有種不大好的預感,但此時她尚且不知道文沁郡主的心思,只得起身順着她的話回道:“是,一時想的有些入神了,郡主娘娘勿要怪罪。”

“你這孩子這般惶恐作甚?”文沁郡主笑眯眯的嗔明珠一記。“我知道你是有大本事的好孩子,雖然爲公主調理身體是十分要緊之事,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憂。但你也別太擔心,太醫院裡那麼多太醫能人也沒能將公主的身體調理好,因而就算你失手,想來公主也不會怪你的。”

明珠眨眨眼,這話是什麼意思?先是暗示她如果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憂,又提醒她反正太醫們都沒法子將公主的身體調理好,這意思是。叫她不必費心替霓裳公主調理身體,隨便敷衍敷衍也就算了?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文沁郡主瞧着明珠呆愣的模樣,又親切的笑道:“放心,日後進了宮。我也會時時照拂你的。”

不管她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明珠此時只能接受她的好意,並對她道謝:“多謝郡主。”

什麼照拂她?爲了曲氏,這文沁郡主不會是想弄死她吧?

她要是真的不能將霓裳公主的體重減下來,就算宮裡的貴人不治罪,這文沁郡主大概都會煽動人治她的罪纔是。

明珠暗暗嘆口氣,她這是招誰惹誰了啊!

看來,爲了這條小命,那霓裳公主的肥胖,她還真得全力以赴了,無論如何,不能讓文沁郡主有弄死她的藉口!

所以跟公主搞好關係,關鍵時候,霓裳公主或還能成爲她的護身符呢。

雖然文沁郡主對明珠親切的態度令貴女們感到好奇。但依然沒有人願意親近明珠。明珠也不在意,況且身邊還有個顧清婉不時安撫她,生怕她會因爲別人的冷落就傷心難過似的。

明珠雖覺得好笑,卻也覺得窩心。

不過斜對面那一道總有意無意看過來的視線,令明珠覺得很不舒服就是了。

她不用擡頭去看,也知道那人是顧清怡。

那忠勇伯世子夫人據說是個體弱多病的,明珠還未見到她的真容,她就因病早退了,卻留下了顧清怡。其實這種舉動很是不妥,留個妾出席這樣的宴會,很容易給主人家不禮貌的印象,但不知道爲何,文沁郡主不但沒有生氣,反還對顧清怡照顧有加。

這也令明珠很是費解,忍不住悄悄問顧清婉。

顧清婉也往顧清怡的方向看了一眼,方纔壓低聲音對明珠說道:“我剛纔聽聞了一件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明珠見她看向顧清怡的眼裡滿是擔憂,愣了愣才道:“怎麼了?難道大姐姐有什麼危險?”

忠勇伯世子夫人的提前離席,難道竟是爲了給衆人留下不在場的證據?她不在場,顧清怡出了事也賴不到她身上來?

顧清婉也不知該怎麼說,雖然顧清怡有些行爲的確讓人生厭,但到底一個屋檐底下住了十幾年,便是平日裡再冷淡,血緣使然,也做不到真正不聞不問的地步。“我也不知道我聽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因此,纔想要提醒顧清怡一聲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顧清婉原不想與明珠提,不過想到明珠雖然人小,主意卻多,她此時正六神無主,這事除了明珠誰都說不得,便趁人不備,悄悄對明珠說道:“我聽說大姐姐似是有了身孕。”

“這麼快?”明珠驚訝的睜圓了眼睛,這顧清怡運氣也真是好,按她進府的時間算,應該是剛進府沒多久就懷上了的。

難怪忠勇伯世子夫人要稱病早退,難不成是打算借文沁郡主的地方動手,除掉顧清怡肚子裡的孩子?

可她怎麼就能保證,這事出在文沁郡主的府上,文沁郡主不會追究?

當然也還有一種可能,文沁郡主跟那世子夫人是一夥兒的。這樣世子夫人既洗脫了嫌疑,此事只要文沁郡主不追究,不過一個懷孕的貴妾,那孩子掉了也就掉了,難不成忠勇伯府還敢來文沁郡主府上鬧事?

明珠看着一無所覺的顧清怡滿臉堆笑與文沁郡主推杯換盞,那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的模樣,將她身邊的姑娘們全都比了下去。

“她自己不知道她懷了孩子嗎?”明珠皺着眉頭看着顧清怡喝水似的又喝下一盞酒。

哪有懷了孩子卻還這般不愛護自己身體的人?除非顧清怡還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這也是,她進府不過一月餘,旁人一年半載也沒那個幸運懷上孩子,她沒有多想也是有的。

顧清婉亦是憂心忡忡,“恐怕她真的不知情。”

“總要提醒她一聲纔是。”至於提醒過後她聽不聽,就是顧清怡自己的事了。

顧清婉往顧清怡身後的丫鬟婆子梭了一眼,“全是眼生的丫鬟婆子,當初跟着她的大丫鬟紅花也不見了蹤影,這要如何提醒?”

明珠吸一口氣,“我試試吧。”

她朝顧清怡身後的婆子招招手,嗓音清脆帶着天真的稚氣笑着道:“勞煩你,給我大姐姐倒杯茶吧,她酒量不太好,若飲的過了,怕要失禮於郡主跟前了。”

明珠話音一落,顧清怡臉色頓時變了,而身邊的顧清婉則忍不住嘆了口氣。

當着這許多的人說顧清怡失禮,這是勸人還是故意激怒人?土撲溝扛。

整個席上就聽見顧清怡呼呼喘氣的聲音,一時間安靜的落針可聞,就連原本的絲竹之聲也突然斷掉了。

文沁郡主看看一臉懵懂的明珠,又瞧瞧滿臉怒氣的顧清怡,輕笑了一聲。

她這一笑,這石化了一般的場面才總算又有了生氣,絲竹之聲也重新響了起來。

“珠姐兒這是關心你,只是她年紀小,這話說的不大好聽。”文沁郡主瞧了眼顧清怡眼前的空杯,脣角幾不可見的勾了勾,這才拍着她的手笑着寬慰道:“你這做姐姐的,就不要跟她一般計較了。”

得了文沁郡主的親自安撫,顧清怡才勉強擠出個笑臉來,“我是姐姐,自然不會跟她一般計較!”

只是話雖如此說,那嗖嗖飛來的眼刀子卻恨不能將明珠千刀萬剮。

不過她竟真的不再碰酒,讓人給她取了清茶來。

顧清婉一直提着的心這才放了下來,“我還以爲你方纔那一激,她不但不會聽,還會故意跟你作對呢。”

明珠神色坦然的接受着顧清怡的眼刀,一邊笑着對顧清婉解釋道:“大姐姐好面子,就算我那話難聽,爲了不在郡主面前失儀失禮,她也會將那話聽進去的。”

然而,雖明珠已提醒過顧清怡,但宴席還沒散去,便聽得顧清怡捧着肚子“哎喲”一聲痛叫,身體便滑落在地上了。

明珠與顧清婉皆是一驚,齊齊站起身來就往顧清怡身邊跑去,正好將正要扶起顧清怡的婆子撞開了,明珠與顧清婉一人一邊扶了顧清怡起身,目光齊齊落在她的下半身。

明珠還好,那片血色只是讓她瞳孔微縮了下,顧清婉卻臉色煞白的倒抽了一口冷氣。

被此突變驚到的夫人姑娘們也都瞧見了這一幕。夫人們還好,瞬間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連忙呵斥自家女兒不許看,在文沁郡主的安排下,帶着姑娘們很快離開了宴席。

曲氏作爲顧清怡的嫡母,此時自也陪伴在她身邊,露出憂心如焚的神色,不住的拿帕子擦拭顧清怡額上的冷汗,一邊不住聲的催促顧清怡的丫鬟:“快去請大夫來!”

“怡姐兒,你怎麼樣?可是痛得厲害?你這孩子也是的,明知自己個兒有了身子,還這般百無禁忌的吃酒,你真是……叫我怎麼說你纔好!”

明珠忽的擡頭盯住她,目光沉沉:“大舅母怎知道大姐姐這是有了身子,而不是信期之故?”

曲氏驀地擡頭,瞳孔中星星點點,似層煙模糊了面容。

痛的恨不能滿地打滾的顧清怡顯然也將明珠這話聽進了耳裡,只是她才一分神,翻江倒海的痛苦浪潮劈頭蓋臉的將她打暈了過去。

文沁郡主已經命婆子擡了軟轎來,彷彿沒有察覺到明珠與曲氏之間的暗潮涌動,急急忙忙讓人將顧清怡抱上了轎子送進乾淨的房間裡,“你們都別急,府裡就有府醫,我已經讓人去傳了。”

……

顧清怡醒過來時,第一眼看見的是滿臉焦急又無奈的顧清婉。

她費力的眨眨眼,似還沒清醒過來,然而下腹的疼痛令她立刻便回想起了先前宴席上發生的事情。她猛一使力想要坐起身來,卻被一隻細白小手用力按住了。

“孩子沒了,你連命也不想要了?”明珠的聲音冷淡的聽不出任何情緒來。

顧清怡這才發現明珠竟也在,她勉力睜大眼,虛弱的看看顧清婉又看看明珠,“我果然有了身孕?”

“現在沒有了。”明珠毫不客氣的告訴她。

顧清怡嗚咽一聲,絕望的閉上了眼睛,兩行清淚自她眼角緩緩滑落。她伸出手,顫抖的覆在自己搭着薄被的小腹上,五指緩緩用力收緊抓着被子,直到那蒼白的手背青筋暴突似痙攣般的不停顫抖着。

“現在纔來自責,根本無濟於事。”明珠繼續朝她潑冷水,“聰明人此時該想的,是什麼人要害你跟你肚子裡的孩子。”

顧清怡霍的睜開眼,死死盯着明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們?”

“你瘋了吧?”明珠用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着她。

就連顧清婉也忍不住失望的皺起了眉頭,“珠姐兒在席上時出言提醒你,便是要你多注意,她好心想要幫你,你卻猜疑我們?”

顧清怡雙眼發紅,瘋癲一樣的瞪着明珠,“那時候你就知道有人要害我?你怎麼知道有人要害我?你知道我有了身孕?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怎麼會知道?還有母親,她又是怎麼知道的?”

“哦,大舅母在你暈過去之後解釋過了,好歹她也是生過三個孩子的人,你是滑胎還是信期,她自然看得出來。”明珠慢條斯理的將被她抓住的手抽了出來,“至於我跟二姐姐怎麼會湊巧的知道,正是二姐姐聽到有丫鬟婆子背後在議論你有孕這件事——我倒是很奇怪,連你身邊的丫鬟婆子都知道你有了身孕,你自己卻什麼都不知情,你這主子當的未免太失敗了吧。”

顧清怡怔怔的收回手,一動不動的躺在牀上,睜得老大的雙眼卻半天也沒眨一下。

顧清婉見狀,到底還是心軟了,“大姐姐在那樣人家裡,也該當心些。哪些人是可信的,哪些人是信不過的,你心裡要有數。對了,紅花怎沒有陪在你身邊?”

“她們告訴我,紅花揹着我生了魅主的心思,我在紅花的屋裡搜出了她給世子爺繡的手帕子,然後……紅花就被髮賣出去了。”顧清怡喃喃說道。

明珠連氣都不想嘆了,顧清怡膚淺至此,還勞文沁郡主親自下手對付,那世子夫人與文沁郡主也算是看得起她了。

顧清婉嘆口氣,也無話可說。對於連自己身處環境都沒弄明白的人,說再多都是白費口舌罷了。

顧清怡卻有話要說,她抓住顧清婉的手,惡狠狠地問道:“你們告訴我,到底是誰在害我!是誰要害我的孩子!”

她的孩子要是能平安生下來,就是忠勇伯府的長子!她這個做母親的,母憑子貴,在忠勇伯府裡,任誰也不敢輕視小看她!

可是現在,她尚且不知道其存在的孩子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沒有了!她恨,她不甘心!

“你的孩子若生了下來,對誰最不利?”顧清婉沒有直接回答她。

“對誰不利?”顧清怡怔怔的重複道,她的眼珠子慢慢轉了轉,臉色愈發慘白起來,“夫人?是夫人!可是……怎麼可能會是夫人要害我?明明夫人自己說了,她體弱不易受孕,所以世子的姬妾們都是停了避子湯的,夫人還說過,不論誰先產下麟兒,她都會視如己出……”

顧清婉毫不客氣的打斷她:“是不易受孕又不是不能受孕,且你進了忠勇伯府時日也不算短,可見過你們世子哪位姬妾是有所出的?”

顧清怡眼瞳猛然一縮。

“知人知面不知心。”顧清婉見她那般模樣,終究將狠話嚥了回去,只是語重心長的說道:“忠勇伯府不是顧府,你以爲有點小聰明就能將別人踩在腳底下,須知這世上聰明人很多,不動聲色卻能置人於死地的聰明人更不在少數。望你吸取今次的教訓,往後更小心些吧。”

顧清怡久久沒能回過神來,過了半晌,她才喃喃自語般的問道:“如果是夫人,在府裡時有那麼多機會,她爲什麼……我身邊都是她的人,只要她願意,她也可以不使我有孕,可她爲什麼要這般多此一舉?”

“多此一舉?不見得吧。”明珠冷笑,真不知道憑顧清怡這點智商當初是怎麼敢去謀這貴妾的,“小產傷身,你一心一意信任她,回了府裡,她自然會用心照顧你。但很有可能,你會因此發生諸如大出血、漏下不止等惡疾,徹底毀了你的身體後,你一輩子也別想再有做母親的機會了。你覺得這還算是多此一舉嗎?”

顧清怡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彷彿見鬼一般不敢置信的看着明珠。

明珠無奈的朝她聳聳肩,“別這樣看着我,正常人都該有的危機意識,我不知道你爲什麼會沒有。”

但顧清怡還有疑問,“我今日並未亂吃東西,只在席上用了酒菜,可這是郡主府,夫人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在郡主府裡動手腳啊。”

顧清婉往外看了看,確定沒人守在屋裡,方纔輕嘆一聲,壓低嗓音道:“你就沒想過,郡主與你家那位夫人是串通好了的?”

顧清怡驚喘一聲:“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明珠白她一眼,“天下熙熙,皆爲利來,若是她們二人之間有着利益糾纏,文沁郡主出手幫她個小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也別想着去求證了,就算之前你的酒菜裡面有證據,如今肯定也沒有了。我們告訴你這些,也不是爲了讓你以一己之力去對抗你家夫人與文沁郡主的,只是希望你知道了這些,往後能多長几個心眼,別被人賣了還要幫人數銀子!”

“往後?”得知了這樣的殘酷的真相的顧清怡心如死灰的嘆息一聲,她盯着花紋繁複的華麗蚊帳,忽的扯了扯嘴角,怪異的笑了一聲,“我還有往後嗎?”

“想想你姨娘。”明珠見她心灰意冷,似存了死志:“你若出了事,什麼人會傷心痛苦,什麼人會拍手叫好?不甘心?想報仇?那就好好活着,你若一死了之,那也算一了百了,只是這樣,就白白便宜了那些害你的人!”

明珠微微彎腰逼視着她的眼睛:“你真的要白白便宜那些人?”

顧清怡那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神倏地一下被烈焰點亮,驚人的灼人:“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