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大帳
裴亭山義子薛不讓撩開簾子進來,抱拳一拜:“義父,剛剛已經全都確定過,一共十三個部族首領都已經表態了,他們願意獻出牛羊存糧,並且立刻斷了和闊可敵沁色那邊的來往。”
裴亭山笑了笑:“這些部族最小的是哪個?”
“叫鹿山部,加起來一共只有不到萬人的規模,這個鹿山部首領叫盾歌,說起來這個部族曾經來歷不小,當年是鹿山部與黑武部爭雄,他們輸了,部族首領決定向黑武人投降認輸,黑武皇族九屋炎家族表面上接受了鹿山部的臣服,可在酒宴上卻設伏兵,一口氣殺光了鹿山部所有參加酒宴的人,然後下令屠殺屠殺鹿山部族,那一場屠殺持續數年,殺了鹿山部上百萬人,後來鹿山部有一部分逃離,又經過千年,鹿山部從原來的第一大部族已經衰落成這樣落魄的小部族。”
“最大的呢?”
裴亭山又問了一句。
“炎月族。”
薛不讓道:“曾經也是很大的部族,與鹿山部的經歷差不多,其實炎月族與鬼月族本是同族,只是不同支,最初的第一代黑武汗皇出自炎月族九屋炎家族而非鬼月族,到了第六代黑武汗皇的時候,鬼月族的人謀反,將汗皇殺死,汗皇隨行的炎月族貴族也全都被殺,鬼月族的闊可敵部滅掉了九屋炎部。”
薛不讓繼續說道:“這是我剛剛從那些部族首領那聽來的消息,義父,咱們以前對黑武人其實還不算了解,一直以爲黑武人就是鬼月人,其實原本應該是拜月八部,最初的時候炎月族最強,後來被鬼月族的闊可敵家族取代,拜月八部中的其他幾部也被鬼月打壓的近乎滅族,一小部分炎月族的人逃離到了這個地方,算是苟延殘喘。”
裴亭山點了點頭:“他們都走了嗎?”
“已經走了。”
“派人跟着炎月族的人。”
“都跟着呢。”
裴亭山看了看手裡的菸斗,在旁邊敲了敲倒掉菸斗裡的菸灰:“炎月族一共有多少人呢?”
“也沒有多少,雖然是這地方十幾個部族之中最大的,不過全部加起來也就是三四萬人口,真正的能戰之兵勉強有幾千,都湊出來能有萬餘。”
“我把刀兵所有的騎兵都給你。”
裴亭山把菸斗放在一邊,走到大帳門口往外看了看:“明天一早出發,把炎月族滅掉。”
薛不讓一驚:“他們不是已經歸順了嗎?”
“這樣的歸順,對他們來說太輕鬆了,太輕鬆了他們不珍惜。”
裴亭山語氣平淡的說道:“明日一早你帶騎兵把炎月族滅掉之後,對外宣稱是鹿山部向我告密,就說是炎月族的人連夜去見了闊可敵沁色的人,我震怒之下,才下令屠掉炎月族。”
薛不讓沉思了片刻還是沒太理解,忍不住問了一句:“然後呢?”
“然後授意其他部族,鹿山部這樣的盟友靠不住,因爲他們出賣了炎月族,連我裴亭山都看不起他們,這個消息放出去之後,其他部族必然會出兵將鹿山部滅掉。”
裴亭山看了薛不讓一眼:“那些小部族聯手滅了鹿山部,你代表我出面去敲打敲打,這樣一來他們就會明白,若是和沁色再有來往是會被滅族的,也會明白,我放他們一條生路其實沒那麼輕易。”
薛不讓垂首:“我明白了。”
裴亭山道:“這些手段不光彩,但我不管光彩不光彩,我只要他們真的服真的怕,陛下說這邊不能有事,那就不能有事,陛下交代我做的,我就要做的足夠漂亮,他們以爲現在願意交出來一些牛羊存糧就得到了我的庇護,等我東疆大軍一走,他們立刻就會靠回黑武人那邊,得讓他們明白,他們每個人的命能留下都來之不易。”
“遵命。”
薛不讓抱拳,轉身出了大帳。
裴亭山從來都不是一個仁慈的人,在戰場上,他唯一沒學會的就是對敵人表現出仁慈。
陛下其實根本就沒打算讓孟長安來,也不可能打算讓沈冷來,因爲陛下很清楚,只有裴亭山能把這邊的事真正的辦好,滅兩個部族的事孟長安能做出來嗎?沈冷能做出來嗎?
他們以後可能會做的出來。
裴亭山在大帳裡坐下來,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那兩個小子,你們真的還沒有學到所有東西。
戰爭,從來都不只是在戰場打贏面前的敵人那麼簡單。
五天後,格底城行宮。
沁色聽手下人說完之後臉色就變了:“這個裴亭山......真的狠,都說上位者要知人善用,現在我總算看清楚了李承唐的知人善用,寧帝知道這事孟長安和沈冷都做不出來,所以纔會讓裴亭山北上,才五天,炎月族被東疆刀兵滅族,鹿山部被其他十一個小部族聯手滅族,接下來裴亭山只需要輕輕敲打,所有部族都不會再敢與我有任何聯繫。”
“那就去搶。”
瓦剌耶棱一臉憤怒:“這些小部族就是一羣牆頭草,我待他們和顏悅色,他們以爲我好應付,裴亭山亮出來刀子,他們就變成了奴隸,這樣的部族留着也是給黑武人丟臉,不如全都滅了。”
“讓裴亭山看笑話嗎?”
沁色瞪了耶棱一眼:“你平日裡都冷靜,唯獨提到裴亭山你就變得不理智,就算我支持你,把行宮這兩萬多軍隊都交給你去滅那些小部族,這件事傳揚出去,你覺得整個黑武會有多少人恨不得致我於死地?你看清楚些,寧人就是在斷我後路,我不臣服,李承唐就會逼着我走投無路,我臣服,李承唐就會施捨給我一點東西一條活路。”
沁色起身,走到窗口看着外面又一次陰沉起來的天色:“你很清楚,寧人要殺桑布呂然後把我捧起來對抗心奉月,在這之前,李承唐必然會讓我失去任何選擇的機會,如果你屠滅了那十幾個小部族,你想過沒有,以後還會有哪個部族願意跟着我去對抗心奉月?本來這就是幾乎不能完成的事,你滅了他們,這事就連希望都沒有了。”
耶棱沉默下來。
沁色看着窗外,語氣有些悲涼的說道:“沈冷還算仁慈,給我留了這兩萬多人,這是我唯一安身立命的本錢了。”
耶棱深吸一口氣,單膝跪倒下來:“臣錯了。”
沁色回頭看了他一眼:“耶棱,寧帝做事,纔是真的不給人留餘地,事無鉅細都被他算的死死的,我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你派人去息烽口,就說我想請求覲見大寧皇帝陛下。”
耶棱臉色一變:“殿下,不能去,太危險了!”
“還有什麼危險的。”
沁色搖頭:“如果寧帝想殺我,哪裡還能等到今天?耶棱,我們唯一的活路就是寧帝指出來的路,在我們不能擺脫寧人之前,這條路只能一口氣走下去了。”
耶棱不服。
也只能是不服。
沁色已經選擇了這條路,他只能陪着,不管這條路走下去會有多艱難,可對於沁色來說這是唯一活路,除此之外都是死路一條,耶棱曾經還想過另外一件事,如果大寧的皇帝陛下在乎那個叫孟長安的將軍,他早晚都要殺沁色,皇帝不會允許他的愛將與敵國長公主不清不楚,如果大寧皇帝不在乎孟長安,那此時孟長安早就已經人頭落地。
所以,已經很清楚了,寧帝不願動孟長安,那麼沁色就是他想動的人,現在只是需要沁色而已,一旦不需要了,寧帝殺人難道還會猶豫不決?
耶棱站起來,看着沁色的背影:“殿下,不管你選擇什麼,臣都會一直在殿下左右,殿下的手指指向什麼地方,我就往什麼地方衝,我的命是用來保護殿下的,這是我存在的唯一的理由。”
沁色心裡一暖,她再一次回頭看向耶棱:“辛苦你了。”
耶棱俯身一拜:“臣去安排求見寧帝的事。”
沁色點了點頭:“你去吧......耶棱,有些時候你也應該爲自己想想。”
“不用。”
耶棱沒回頭,大步走出寢殿:“我沒有自己。”
沁色皺眉:“你應該有。”
耶棱已經走出門,聲音從遠處傳來。
“我不想有。”
沁色的視線再一次轉向窗外,夏天的冰湖變得好看起來,可是她不喜歡了。
在距離冰湖行宮數百里外的普洛斯山脈有一座緊要關隘,名爲三眼虎山關,這是黑武西南通向東南的必經之路,三眼虎山關中的守軍是黑武南院大營精挑細選出來的隊伍,精銳之中的精銳,黑武人比寧人更知道三眼虎山關的重要性,在遼殺狼判斷出寧帝要對北院大營動手之後,他立刻又調派了兩萬精銳趕赴三眼虎山關增援。
如今這座雄關之內,有超過三萬五千黑武邊軍死守,三眼虎山關背後就是普洛斯山糧倉,有至少可供守軍支撐一年之久的存糧,雙方都很清楚,一旦三眼虎山關被寧軍攻破,寧軍就打通了黑武西南到東南,到時候南院大營就會無比被動,甚至面臨全面崩潰的危局。
遼殺狼寧願把自己手下的兵力分出去,寧願自己這邊更艱難一些,也不願意寧人輕易攻破三眼虎山關。
三眼虎山關下,孟長安看了沈冷一眼:“七天了。”
沈冷嗯了一聲:“是啊,猛攻七天了。”
這座城關足夠高,足夠堅固,守軍足夠多,他們兵精糧足裝備齊全,哪怕是最善戰的大寧北疆邊軍也變得無計可施。
“損失已有數千人。”
沈冷看着面前那座高高的城關眼神有些複雜,如果陛下強令必須攻破三眼虎山關,那麼葬身在此的大寧戰兵可能會有數萬人,而就算犧牲數萬人性命怕也打不下來,好在普洛斯山脈是南北走向,如果和大寧的白山一樣是東西走向,有這樣一座雄關,大寧可能也不會有這次北伐了。
相對於白山,普洛斯山更高,更險,山頂終年積雪無路可走,不可能出奇兵取勝。
唯一的辦法,就是硬打。
“有辦法嗎?”
沈冷問孟長安。
孟長安沒回答,問他:“你呢?”
兩個人沉默下來。
夕陽西下,兩個年輕人第一次有了毫無辦法的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