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天高雲淡很特別,天氣很冷,可陽光很好,就會讓人覺得冰冷並不可怕溫暖可期,午後的時候還會有老人坐在院牆外邊曬太陽,三五個人坐在小板凳上談天說地,一壺茶一把瓜子,說書人一樣要有個開場,往往都會以一句我年輕的時候如何如何開始。
皇帝從肆茅齋回到了東暖閣,屋子裡的溫度讓他嫌棄,他還不覺得自己是個老人,也耐得住寒冷,可這屋子裡暖和的穿一件單衣也不覺得冷,甚至還有些悶熱。
他總是一次一次的想伸手去推開窗戶,然後在代放舟的視線注視下一次一次的把手縮回來,每每這個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像個沒自由的孩子。
趁着代放舟出去的時候他偷偷將窗戶推開一條縫隙,外邊的涼風吹進來掃在臉上的那一刻他得意的笑了笑,像是成功找到家長藏起來的糖果偷偷摸摸的吃了一小塊,然後看到賴成從外面內閣的房子裡出來,他連忙把窗戶關好,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就好像小孩子偷吃之後不忘了擦擦嘴角。
賴成手裡拿着一份加急軍報,步伐很快,即便是他這樣的人手都在微微發顫。
“陛下!”
賴成進東暖閣的時候還被門檻絆了一下,跌跌撞撞的進來,臉一紅,覺得自己這樣真的有失體統。
“渤海國,拿下了。”
他將軍報遞給皇帝,皇帝雖然心裡一直確定沈冷和孟長安一定會把渤海國拿下,可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去接軍報的手還是忍不住顫了一下,很細微,他當然不能表現出什麼,皇帝啊,要穩重。
“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看看你那樣子!”
皇帝白了賴成一眼,賴成嘿嘿笑了笑,心說陛下剛纔你手抖那一下難道還以爲臣沒有看到?
皇帝隨意的掃了掃軍報,沒有在軍報上看到誰受傷的消息,所以看似很漫不經心的把軍報放在一邊:“朕知道了,擬旨,讓沈冷孟長安閆開鬆三人儘快回長安來,擅自開戰之罪,看朕怎麼治他們!”
賴成嗯了一聲,然後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臣那邊,該罵多大力度?”
皇帝去拿奏摺的手停了一下,側頭看着賴成:“奔着滿門抄斬的罵。”
賴成笑起來:“好嘞,臣明白了。”
皇帝也笑:“拿下渤海之後,將來大軍北征就沒有後顧之憂,不必在擔心側翼被渤海人襲擾,滿朝文武都知道這是大功,可朕偏偏還不能賞......朕這些年來對外開戰有些頻繁,滅南越,滅窕國,滅求立,滅南理,滅西域三國,如今又滅了渤海,都是好消息,可難免會被人說朕窮兵黷武。”
他看了賴成一眼,賴成心說陛下你看我幹嗎。
皇帝緩了緩後說道:“沈冷知道這一戰必須打,可朕實在沒辦法說服滿朝文武,哪怕朕是大寧的皇帝也得講理是不是?”
賴成:“是是是。”
皇帝又看了賴成一眼,賴成立刻低下頭。
“這樣吧,沈冷不是被朕降了一級嗎?那就升回來正三品?”
賴成擡起頭看着皇帝,皇帝被他看的有些發毛,然後嘆息一聲:“行了行了朕知道了,暫時就先不升回來,以後再說。”
賴成嗯了一聲。
“孟長安也不動了吧?”
他問皇帝。
皇帝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
“閆開鬆要賞。”
身爲皇帝說這幾個字的時候居然有些底氣不足。
賴成想着閆開鬆一定要賞,那是裴亭山的人,若是連閆開鬆都不賞的話那位脾氣火爆的老將軍指不定會怎麼辦呢,雖然這段日子以來按照陛下的吩咐御史臺的人一直都在不斷的在說裴亭山的壞話,可似乎陛下覺得還不到時候,還在積累,所以他作爲都御史也作爲內閣次輔就有必要把事情往更多的方向去考慮,在陛下還沒有決定做什麼之前,裴亭山那邊就還得照顧到。
賴成點頭:“閆開鬆將軍有功無過,所以該賞。”
皇帝嗯了一聲:“去擬旨吧。”
賴成俯身一拜,出門的時候又站住,回頭看向皇帝:“陛下剛纔看臣的那一眼似乎若有深意,不會想着該怎麼罰臣吧?”
皇帝一擺手:“罰你不用想。”
賴成頓時美滋滋起來,腳步輕快的出了門,走了幾步之後越來越覺得陛下這句話說的有點問題,罰你不用想?那到底是罰你不用想,還是罰你不用想......
渤海之戰後,大寧在東北邊疆之外的所有隱患被蕩平,雖然渤海說不上是個強國,那那般畸形發展的國家軍事實力並不弱,這次攻打渤海之所以能如此順利,第一要說的還是大寧的強大水師,如楚國那樣精銳盡出也一樣打到了平光城,可卻也將三十萬大軍埋葬於此。
沈冷和孟長安制定的戰術讓渤海國沒有還手之力,就是利用了渤海人兵力調集速度不快的弱點,先是用北疆戰事引誘渤海國出兵援助黑武,等到渤海國的十五萬大軍一到,立刻就以水師爲主力猛攻渤海南疆,以渤海國內的道路狀況,在北疆的十五萬精銳想調回去哪有那麼快。
等到那十五萬人想要往回趕的時候,孟長安黏在後邊殺,以幾萬兵力硬生生將那十五萬大軍殺到片甲不留。
東暖閣裡,皇帝開心的想要喊幾聲,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自己年輕領兵的時候,說來也奇怪,如果這一戰是別人打贏的皇帝也會開心,但絕對不會開心成這樣。
楚國三攻渤海而不破,大寧一徵則定,這難道不就足以說明大寧遠遠的超越了楚?
未來在的大寧的子孫後代,提到他李承唐的時候會想到什麼?
南滅諸國,西滅諸國,東滅渤海。
就算是沒有北疆之戰,他也已經是大寧開國皇帝之後的第一人。
再想想,這些滅國之戰,哪一戰沒有沈冷?
那是個福星啊。
皇帝越想越開心,處理奏摺的速度都快了些,天色將晚,皇帝換了衣服讓代放舟準備車馬,讓人知會了韓喚枝和葉流雲,三個人又到了那家小麪館吃麪。
掌櫃的老賀看到陛下來了,笑的嘴角都快裂到耳朵,把門外掛了暫不接待的牌子,然後連忙精心收拾了幾樣小菜,又燙了兩壺酒送上桌,看着皇帝和韓喚枝葉流雲三個人在那有說有笑的樣子,他彷彿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在雲霄城開小麪館的時候。
好像也跟着年輕了幾十歲。
就在這時候外面有人敲門,老賀連忙過去在門口陪笑着說道:“抱歉抱歉,今日家裡有客人,就不開張了。”
門外傳來老院長的聲音:“我只是個來蹭飯的。”
皇帝他們聽到老院長的聲音都笑起來,讓老賀開了門,老院長穿着厚厚的衣服,看起來身子比去年又彎了些,只是精神還是那麼好,一進門老院長就抽了抽鼻子,然後才俯身一拜:“臣拜......”
皇帝一招手:“別拜了,過來坐。”
老院長笑呵呵的過來坐下,皇帝親自給他倒了一杯酒:“先生真是無所不能,朕躲到這兒來偷口酒喝也能被先生尋到。”
老院長道:“臣蹭飯,比較專業。”
皇帝笑道:“先生怕是聽聞渤海大捷所以算到了朕會找個地方慶祝下,宮裡不行,又沒在迎新樓,那就只能是這裡了。”
老院長嘆道:“本來在書院裡已經煮了粥,聽聞渤海大捷臣披上衣服就往外跑唯恐找到陛下晚了蹭不到這口酒,臣確實先去了迎新樓,結果陛下不在,想了想,也就這麪館還和陛下口味。”
皇帝問:“書院距離迎新樓那麼近,先生爲了一口酒還讓人備車,精神可嘉。”
老院長稍顯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陛下誤會臣了,臣怎麼可能爲了蹭酒從書院到迎新樓還要坐車的,臣是到了迎新樓發現陛下沒來,所以在門口僱了個車。”
皇帝:“......”
皇帝笑道:“先生來的也正好,朕有件事實在捉摸不定,所以想請教先生。”
“陛下請說。”
老院長眼睛盯着那杯酒回了一句。
“沈冷和孟長安,朕想賞,可是卻沒法賞,那麼大的功勞,就因爲是擅自開戰所以這賞賜若是給了就有違國法,不辦他們兩個已經是法外開恩,最多就是個功過相抵......”
老院長沉思片刻:“臣聽聞沈冷和孟長安在滅渤海的時候發現了一株六尺高的珊瑚樹,珊瑚樹的形狀像極了大寧的寧字,這是瑞相,是國運,獻寶有功,還是該賞的。”
皇帝一怔:“哪裡有什麼珊瑚樹。”
老院長聳了聳肩膀:“陛下說有就有了,獻寶有功,又不是打渤海的事。”
皇帝看了看韓喚枝,韓喚枝指了指葉流雲:“讓他去搞。”
葉流雲一臉問號。
老院長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後慢悠悠的說道:“可惜了,兩個人辛辛苦苦發現的寶物讓人千里加急送回長安獻給陛下,結果送寶的船在半路被桑國海盜給劫走了。”
皇帝手裡的筷子一停。
嘴角帶笑。
韓喚枝和葉流雲對視了一眼,然後同時端起酒杯。
“敬老薑。”
老院長哈哈大笑,喝了一口酒:“真辣真辣。”
陛下將來是一定要打桑國的,所以老院長才會想到這個辦法,這辦法對於給沈冷和孟長安增加一些賞賜並不好也不妙,寶物還丟了,所以別說賞賜,再加個罰也行,然而若是因爲這事好歹賞賜一些,朝臣也不會說什麼。
最主要的是,那是一棵珊瑚樹,一棵像極了寧字的珊瑚樹。
滿朝文武若知道被桑國海盜給搶走了,能忍?
未來陛下決定對桑國動兵的時候,想到這棵像是寧字的珊瑚樹,只怕別說武將,文官也要在心裡喊一聲幹他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