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冷子是不是當年的孩子,又或是那天夜裡留王府中發生的事比已知的還要腌臢齷齪,冷子都遭受了不公和委屈,這是不爭的事實。
如果說前些年沈先生心裡只有留王餘恩,現在更多的則是對冷子的守護。
冷子在沈先生身邊坐下來,滿足的長長舒了一口氣:“陪先生聊會,一會兒還要趕回水師大營裡去,沒和莊雍提起來就在外面留宿不好。”
沈先生笑着道:“你可真心實意的是想陪我聊會兒?”
沈冷不好意思的說道:“總不能讓先生出去溜達溜達,多不好意思。”
沈先生瞥了他一眼:“以後得把你倆看的嚴一些,還沒成婚呢......”
後面的話他也不好意思說了。
茶爺蹲在一邊給喵喵梳理黑亮黑亮的毛,到了南邊氣候驟然變得溫暖起來,黑狗似乎也稍顯不適應,不過這傢伙能在小時候那般惡劣的環境下生存,誰也不能小覷了它。
感受着茶爺那溫柔的手法,黑狗眯着眼睛一臉陶醉,沈冷恨不得一腳把黑狗踢開自己躺下去......
“冷子,你得小心些,不是小心石破當那個人,石破當再怎麼跋扈也是明面上的人,他只不過是心裡氣不過,難不成你還沒看出來他對你不客氣的根由?水師南下,石元雄沒有接到聖旨......”
沈冷自然想到了這一層:“是啊,石元雄覺得自己身爲南疆狼猿大將軍怎麼也會有旨意下來給他,水師南下,到了這地界他還以爲應該是以他爲主纔對,可是莊雍沒有去拜會他,陛下也沒有讓狼猿參與,這就顯得有些不尋常起來,石破當這算是給他老子出口氣,順便試探試探水師的底線。”
“如果莊雍拿不住的話,石元雄就會強勢的帶着狼猿插進來,到時候水師也得被他指手畫腳。”
沈先生滿意的看了沈冷一眼:“我就知道這些事你不會想不明白,所以石破當不用去多理會,他的手段都在明面上,把你推下鬥獸場是真的想讓你怕,你要擔心的是從長安城裡出來的人,我和茶兒去了長安見了一個本不該這時候去見的人,去了之後才發現還不如不去,不過也不是毫無所獲......離開皇宮的時候有人跟蹤我們,看來是準備動手了。”
“皇宮,跟蹤,動手?”
沈冷敏銳的抓住了三個關鍵詞。
茶爺看向沈先生,沈先生訕訕的笑了笑:“我們去見了雁塔書院的老院長,我本想去託他帶我進宮裡找找原來的老關係,畢竟我當初也曾在留王府裡做事,可是人情薄涼,該找的沒有找到。”
這解釋通不通沈冷也只能接受,因爲沈先生根本就沒打算多說什麼。
沈先生這樣的支支吾吾模棱兩可又不是第一次,沈冷對此只能以一聲哼來表達不滿。
“以後我會告訴你的。”
還是這句話,沈先生說完笑了笑,很快就把話題轉移開:“來的人如果是因爲沐筱風和白尚年的死而尋你復仇,這個節骨眼上不管是沐昭桐還是白家都不會輕易再動用自己的人,所以一定是從外面找人來,能找到的且敢接這個事的,都非善類啊......”
沈冷問:“江湖上有沒有什麼十大殺手排行榜之類的?”
沈先生:“你覺得會有人去實地採訪一下嗎?還十大殺手排行榜......能出排行榜就必然會有個公正的見證,你見過哪個殺手去殺人的時候還帶着人去給自己記錄一下。”
沈冷:“那這個江湖可真無趣,殺手若無名,怎麼去尋?”
沈先生回答:“江湖上沒有什麼十大殺手排行榜,有二十大殺手排行榜。”
沈冷:“話說的這麼繞彎有意思嗎?”
沈先生:“特別有意思。”
茶爺噗嗤一聲笑了,她覺得在一邊聽先生和冷子這樣聊天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記得在江南道的時候黑眼殺的那個貫堂口女殺手嗎?她可不是最值錢的,只不過在長安城暗道里名聲大一些,江湖之大,豈是一個長安城放得下?”
說到這些沈先生也來了興致,好多年沒有提及江湖事,都快忘了自己歸根結底還是個江湖客,當初在留王府裡做事久了,慢慢的便以爲自己是官場人,現在想想真有些幼稚可笑。
“大寧第一票號是朝廷的,這是人所共知但又假裝不知的事,大寧第二大票號叫做揚泰票號,規模比朝廷的票號自然差的遠了,可是這揚泰票號在暗道上的影響力很大,如果你想買兇-殺人的話走銀子難道會走官方的票號?那豈不是自己作死,那些見不得光的銀錢交易走的都是揚泰票號。”
沈先生喝了一口茶後繼續說道:“所以逐漸的,便有殺手把自己願意接多少錢的活兒留在揚泰票號,揚泰票號收取兩成的銀子作爲介紹費用,這個過程不是一朝一夕形成而是在至少上百年間才成了規矩,那些想僱傭殺手的人便會去揚泰票號問,當然明面上揚泰票號是絕對不承認自己做這種生意的,需要有熟人介紹才行。”
“根據身價,揚泰票號那邊就有了個二十大殺手排行榜,會每個兩三年就更新一次,貫堂口那個女娃子最多也就是排在十七八,還是因爲仗着貫堂口的名聲,所以你想想吧,黑眼的實力在長安城算得上出彩,可放在整個江湖裡......也勉強可以吧。”
沈冷:“先生能不用這麼生硬且毫無張力的轉折嗎?”
沈先生道:“倒茶。”
沈冷:“好嘞。”
沈先生繼續說道:“不過這些殺手一旦出了名也就算離死不遠了,朝廷是萬萬不會容許這樣的人明目張膽的活着,於是大概在十年前有個朝廷的人七轉八轉的搞到了這個揚泰票號所謂的二十大殺手排行榜名單,出很高的價錢挨着個的請這些人去殺一個人。”
沈冷一怔:“挨着個的請?殺一個人?也就是說這些人全都失敗了?”
沈先生點了點頭:“最終找到的是殺手榜上的十六個,這十六個人都失敗了。”
沈冷:“要殺的是誰?”
沈先生抿了一口茶,故作神秘的停頓了一下,連茶爺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沈先生笑了笑:“下單的那個人,他自己。”
沈冷有些懵:“有個人,費盡心思的找到了揚泰票號上的殺手榜前二十中十六個來殺自己,還是重金聘請?這個人是瘋子吧。”
“是啊,是個瘋子。”
沈先生想到那個人的名字就微微有些出神:“他叫韓喚枝。”
沈冷覺得這個名字自己聽過,突然反應過來:“廷尉府都廷尉韓喚枝?”
“是啊,就是他。”
沈先生道:“本來按照他已經得到的證據把揚泰票號一併端了也不是沒可能,可他偏偏沒有那樣做,而是依然把到現在爲止揚泰票號殺手佣金最高的那個位置留給自己,他的名字就始終掛在那,誰要是覺得自己有本事就可以接了這份單子......”
沈冷問:“之後有人接單嗎?”
“沒有。”
沈先生像是有些得意,也不知道關他什麼事。
“韓喚枝那傢伙可能會有些遺憾吧,十年了,還是沒有人敢接這個單子,以至於揚泰票號做事都規矩起來,可接活的生意依然做着,那是因爲廷尉府允許他們繼續做着,前提條件是如果廷尉府查案需要揚泰票號提供什麼線索消息,揚泰票號必須立刻把最齊備完整的東西送過去。”
沈先生嘆道:“這世上,也便只有韓喚枝那個瘋子做的出來這種事。”
沈冷忍不住問:“若我現在被掛在了那上面,我值多少錢?”
沈先生想了想,搖頭:“你當揚泰票號瘋了嗎?掛一個當職的正五品將軍的名字上去?韓喚枝的名字是他自己要求留在那的,揚泰票號多少年了想取下來就是不敢。”
沈冷居然覺得有些遺憾。
所以沈先生覺得他也是個瘋子。
“韓喚枝也來平越道了。”
沈先生看向沈冷:“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會和你接觸,這個人你以後要記住,若被他盯上了,你日夜都不得安寧,當然他也不會閒的沒事盯着你......事實上,你可能還不夠被他盯着不鬆手的層次,除了韓喚枝之外還有個人也離開長安來平越道了,流雲會的大當家。”
沈冷哦了一聲:“怪不得黑眼已經離開好幾天了。”
沈先生道:“小心些的好,不用擔心我和茶兒,茶兒武藝其實未必輸給你,我好歹還是你們兩個的先生,況且喵喵這道關尋常人就過不來。”
黑狗聽到沈先生叫自己的名字,居然擡起頭朝着沈先生笑了笑,那個傢伙嘴角往上揚起來還真有點微笑天使的樣子......不,微笑的不一定是天使,黑天使也未必是什麼善類。
沈冷終於忍不住了,過去把黑狗艱難的抱起來放在沈先生腳邊,黑狗的分量着實沉重,看着沈冷把自己搬開的它一臉茫然。
然後沈冷在黑狗躺着的位置躺下來,頭枕着茶爺的大腿:“該我了。”
黑狗:“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