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宮裡往外衝的桑兵被大寧戰兵堵着門射殺,每一個門口的屍體都堆積到幾乎能把門再次堵上的地步。
“你們會早到詛咒!”
一個身穿甲冑的桑國將軍站在宮門口大聲喊了一句,完後緩緩後退。
在他身後就是滔天火海,他一步一步後退的時候,讓人心裡生出一種很異樣的感覺。
可是站在宮門外的孟長安卻沒有任何表情上的變化,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一如既往的冷冷淡淡,彷彿這個世界上出了沈冷之外的任何事都和他沒有半點關係。
況且孟長安對桑人這個民族一直以來都只有仇視,他又怎麼可能會因爲桑人一句你們會受到詛咒的而有什麼想法。
桑國的皇宮在大火中逐漸坍塌下去,黑煙滾滾,那些衝不出來的桑國士兵應該全都會葬身火海,雖然死的悲壯,可這似乎也是桑人最後的尊嚴了。
“傳令下去。”
孟長安語氣平淡的說道:“城中百姓不許出門,違令者斬。”
“是!”
他手下親兵立刻出去傳令。
孟長安轉身走到沈冷身邊,沈冷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其實你要燒掉皇宮,還有別的想法吧。”
孟長安點了點頭:“你知道,現在這個時候會有很多人盯着你盯着我,哪怕就是在咱們軍中也有很多人盯着,陛下的通聞盒一直都在,可我不擔心通聞盒。”
他看了看陳冉腰帶上掛着的菸斗,伸手:“借我抽抽。”
他說什麼話都不擔心陳冉,因爲他很清楚他對沈冷是什麼樣,陳冉對沈冷也是什麼樣。
陳冉把眼都摘下來遞給孟長安:“一次五兩銀子。”
孟長安笑了笑,他接過來菸斗,動作有些生疏的點上之後使勁兒嘬了一口,然後就開始咳嗽起來。
“冷子,冉子......”
孟長安道:“你們都知道制衡之術,打個比方,就說冷子......每一次有大的軍功重賞之後,用不了多久就會跟上一次懲處,不管是什麼原因,大毛病還是小毛病,都會有,這就是制衡之術。”
“最近這一兩年我, 尤其覺得陛下對冷子的制衡原來越重,一是因爲冷子軍功太大已經賞無可賞,二是因爲太子殿下。”
孟長安道:“所以,與其讓別人盯着你找什麼錯處,不如送給陛下一些理由,燒了皇宮比進皇宮要好......”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後說道:“人言可畏,如果沒有燒掉皇宮而是下令猛攻,你們知道,一件事都會有兩種說法,可以說是爲了保存這建築,也可以說是別有用心,人言啊......”
“燒掉皇宮是小錯,讓他們揪着不放也是小粗,可你不燒了皇宮而是進攻的話,最終也會打下來,回到朝廷裡一定有人說你不惜人命也要保證桑國皇宮的完整,他們會當着陛下的面問你是何居心。”
沈冷一直沉默着,沒有說話。
“冷子,我小時候離開魚鱗鎮回長的時候就對你說過,別跟誰都掏心掏肺的,你就是這樣的性子也不好改,可是你要明白,如賴成,如韓喚枝,如書院老院長,如澹臺袁術,如葉流雲......他們首先是陛下的親近人,然後纔是你的親近人。”
孟長安拍了拍沈冷的肩膀:“我把皇宮燒了也是斷絕別人想整我的一條路,你們都知道,我大概會留在桑國這了,也不知道要留多久,我長居京都城,除非永遠不進皇宮的門,不然的話只要有人進,我就會被參奏。”
沈冷還是沉默着,沒有說話。
可是就連陳冉都知道孟長安的擔心不無道理,陛下是將來也許真的會找個理由辦了孟長安,石元雄和沈冷有過命的交情,但是石元雄什麼出身?他父親曾是南疆狼猿大將軍,對他的教導和普通百姓是不一樣的。
唐寶寶當初和沈冷結拜,陛下立刻就把唐寶寶調去了西疆,看似委以重任,但反過來想想,爲什麼陛下會這樣做?那時候唐寶寶可還是在水師,結拜之後就被調走,這事不能深思。
況且以唐家的家規,唐寶寶真的就能在關鍵時候幫沈冷一把?如果真的是能掀起滔天大浪的事,真正能站在沈冷這邊毫不動搖的,只有孟長安。
“去寫捷報吧。”
孟長安對沈冷笑了笑:“是時候寫捷報了。
三個月後,長安。
天氣已經轉冷,陛下從肆茅齋搬回了東暖閣,他最近比以前似乎閒了一些,每日都會抽出時間和皇后出去走走,而大部分國事都交給太子李長燁處置,他親自教導了這麼久,還有賴成輔佐,陛下也越來越放心。
桑國大捷的消息送到未央宮的時候,陛下正在未央宮的那片湖水邊上坐着發呆,代放舟小跑着過來說東海大捷四個字的時候,陛下的表情明顯放鬆下來,眉眼帶笑。
他起身:“回去吧。”
不多時,內閣首輔賴成等人就全都到了東暖閣裡,商議着對桑國的後續策略。
賴成看了看次輔竇懷楠,竇懷楠表情有些爲難,可還是垂首道:“陛下,桑國初定,還需有強力之人鎮守才行,臣以爲,可讓東疆刀兵大將軍孟長安暫時留在那,等桑國全境都拿下來之後,再選派官員過去。”
他說完,賴成隨即附和道:“臣附議。”
皇帝點了點頭後說道:“除了孟長安之外,還有人更合適嗎?”
賴成道:“似乎沒有什麼太合適的人選了,桑國之地,人心叵測,孟長安有殺心,可震懾桑人,換個別人的話桑人未必會害怕。”
皇帝沒有說話,看向竇懷楠:“你覺得呢?”
竇懷楠道:“臣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如果孟長安留在桑國的話,刀兵撤不撤回來?如果刀兵不撤回來的話,將來北征黑武,再從桑國把刀兵撤回來就必然會有影響,如果刀兵撤回來,孟長安不撤,那孟長安這刀兵大將軍的位子,換不換人?”
他說的太直接,以至於賴成的臉色都變了。
皇帝卻似乎並不在意,起身走到窗口往外看着,沉默片刻後問道:“那你們覺得,是讓孟長安繼續做刀兵大將軍好,還是做安東都護府的大都護比較好?”
賴成道:“臣以爲,還是讓他留在桑國的好。”
竇懷楠道:“臣以爲,還是讓他回來的好。”
皇帝笑了笑,回頭看向竇懷楠:“那你剛剛第一個說希望孟長安留在桑國?”
竇懷楠看了看賴成,賴成瞪了他一眼。
這是之前賴成交代竇懷楠的事,讓他先提出來,賴成附議,這樣的話也就不會有人反對了,事實上,這是最合適的安排,趁着這個機會,把刀兵換個大將軍。
“讓孟長安和沈冷一起回來,閆開鬆留守桑國。”
皇帝淡淡的說了一句。
賴成的臉色一變,這不是以前商量好的決定啊,以前和陛下議事的時候,陛下也是贊同把孟長安留在桑國的。
皇帝看向賴成,看了好一會兒,賴成被皇帝看的有些心裡發毛,他一時之間不理解皇帝到底什麼意思,這眼神之中似乎隱隱約約有些寒意。
“去擬旨吧。”
皇帝擺了擺手:“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你們回去該做什麼就做什麼,閆開鬆暫代安東都護府都護,加一等侯,有臨機專斷職權......竇懷楠留下。”
“是!”
衆人全都俯身一拜,然後躬身退出東暖閣。
等他們都出去之後,陛下看向竇懷楠:“你知道爲什麼賴成要執意把孟長安留在桑國嗎?”
竇懷楠垂首道:“兒臣知道。”
“那你覺得他想的對還是不對?”
陛下看着竇懷楠的眼睛認真的說道:“不要去顧念什麼私情,只說應該還是不應該,對還是不對。”
竇懷楠沉思片刻後說道:“不對。”
“嗯?”
皇帝眼睛微微一亮:“把孟長安留在桑國難道不合適?賴成考慮的更多,他既然提出來,就是經過深思熟慮,而這深思熟慮之會很全面。”
“臣以爲,爲了制衡而寒人心,就是不對。”
竇懷楠俯身道:“如果讓臣來選的話,必須做出二選一,臣寧要孟長安,不要桑國之地,桑國之地可以再打,孟長安不可多得。”
“哈哈哈哈......”
皇帝大笑起來:“那如果朕讓你去桑國呢?你覺得是應該還是不應該,是對還是不對?”
竇懷楠垂着頭說道:“陛下都是對的。”
皇帝白了他一眼:“那你就回去收拾一下東西,準備啓程去桑國吧,閆開鬆是武將,他的才能也有限,你去桑國之後好好給朕治理那片地方,那裡已經是大寧的東邊國門了。”
“臣遵旨。”
竇懷楠垂首。
他忽然有些想笑,可是卻笑不出來,陛下讓他去桑國應該不是早就起念,而是臨時起意,就因爲剛剛他表現出來和賴成之間的矛盾。
內閣中,賴成的地位不容置疑,陛下一定會站在賴成那邊。
更何況,他是沈冷舉薦起來的人,不把孟長安留在桑國是爲了之後的北伐考慮,不把他留在內閣,當然還是爲了制衡。
“賴成想的很全面,所以朕沒答應他說的。”
竇懷楠身後傳來陛下的聲音。
皇帝語氣平緩的說道:“有些事是你們該考慮的,有些事是你們不該考慮的,考慮的太全面就一定有錯,你應該記住,不要學他。”
竇懷楠心裡一震。
皇帝繼續說道:“朕的想法和你一樣,寧不要桑地,不能不要孟長安,無關緊要的小事朕會有制衡,可是大是大非,朕永遠站在不讓朕在乎的人受委屈這一面,不管是沈冷還是孟長安,朕都不會讓他們受委屈。”
他看向竇懷楠:“你去那邊朕不是因爲賴成,而是因爲朕信得過你,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