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使者朝着孟長安俯身一拜,無比真誠的說道:“請大人相信我們,一切就都拜託給我吧。”
孟長安:“啊?”
使者道:“廳太大人說,不管有多困難有多辛苦,他都會把這無比艱鉅的任務完成,而我也會盡全力幫助他。”
孟長安心裡一陣陣起伏,第一次遇到這麼有意思的情況,他一時之間還確實有點接受不來呢。
桑人拜伏在那嘴裡不住說着請你相信我,也不知道是語法和大寧不一樣還是怎麼,他一連說了兩次請你把事情拜託給我吧,這種態度讓孟長安覺得很......神奇。
孟長安一副勉爲其難的樣子說道:“好,那就等你們給我的回覆了。”
使者見孟長安答應下來,如釋重負,很快就回城去了。
孟長安不久之前剛剛給沈冷寫了一封信,告訴沈冷英條柳岸不乖所以他準備對海野郡動兵,然而這封信也就是剛到沈冷手裡,英條柳岸的態度大轉變。
孟長安其實也很清楚,英條柳岸要想活着就沒得選。
他在大寧多年,深知大寧的國力有多恐怖,深知大寧的戰兵有多強大,更深知對抗的結局是什麼,所以他對於高井原能擋住寧軍其實不抱希望。
第二天一早,昨天那個使者又來了,他叫廳太野,是廳太誦的兒子,這父子倆現在一心就想投降,也沒別的念頭了。
其實這樣的人孟長安真的不會對他們怎麼樣,將來大寧滅桑之後,這些人還有用,而且用處很大。
大寧以武力征服桑國,拿下全境之後,還是會有很多地方依然存在反抗,這是必然的事,而如果是大寧派人直接來接管民治肯定矛盾更大,有廳太誦父子這樣的人願意投降,將來讓他們繼續做官,對於迅速讓桑地安穩下來幫助很大。
廳太野看到孟長安之後就立刻俯身一拜,低着頭說道:“得到大將軍的指令之後,昨夜裡我們就對陛下進行了勸說,陛下最終被我們說服......”
他雙手捧着地上來一份冊子,態度謙卑的說道:“這是我們連夜起草的一份條陳,是我們的一些條件,如果大將軍覺得哪裡不合理的話還可以再加。”
“你們還有條件?”
孟長安接過來那冊子的時候問了一句。
“不不不,大將軍誤會了。”
廳太野連解釋道:“這不是我們對大將軍提出的要求條件,而是替大將軍向我們自己提出的要求條件,我們自己列出來了,大將軍看着還有什麼不齊全的可以補充。”
孟長安:“啊?啊......知道了。”
他把這份條陳打開看了看,越看越覺得這些人做事真的很認真啊,都是人才,有趣的人才,更有趣的是這些條陳是用寧字寫的,一筆一劃都很認真。
這一筆漂亮的寧字,很多寧人都未必能寫的出來,反正沈冷寫不出來。
第一條,在大寧的軍隊擊敗了高井原之後,作爲大桑帝國的正統皇帝,英條柳岸會宣佈桑國將不會繼續存在,桑地將歸爲大寧的疆域。
第二條,在寧軍佔領京都之後,陛下英條柳岸會率領文武百官迎接大軍,並且打開糧倉和國庫,將一切物資金銀都獻給寧軍。
第三條,因爲寧軍是爲大桑帝國陛下而征戰,當然要支付給大寧一筆軍費,這筆軍費從高井原的財產裡出,高井原的財產如果不夠的話,從他手下人那裡湊。
第四條,在大寧皇帝陛下接受桑地歸爲大寧之後,英條柳岸會宣佈退位,他請求大寧皇帝陛下能批准他回長安城八部巷居住,因爲那裡住習慣了,有了感情。
第五條,正式邀請大將軍孟長安率領東疆刀兵進駐海野郡城,城內的軍隊會無條件的把城防交出來,如有需要,他們還會把兵器交出來。
等等等等......
孟長安一條一條的看着,看到第四條的時候噗嗤一聲笑了。
英條柳岸的求生欲啊......
賊強。
第四條中,英條柳岸請求大寧皇帝陛下准許他回到長安八部巷裡居住,言辭懇切,並且一再表示了自己對那個小院的懷念,花花草草還有牆頭上的小鳥。
於是孟長安只好再次勉爲其難的接受了這些條件,答應他們自己會率領東疆刀兵進入了海野郡城。
他不是完全相信英條柳岸,所以大軍進城的時候得到的軍令是一旦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立刻猛攻。
然而到了城門口孟長安就發現了,這廳太誦父子真的是......太配合,他帶着城中文武官員在門口迎接孟長安,城中所有軍隊都已經奉命把兵器交歸庫房,兩萬餘人全都集合在城中大營校場等待孟長安的巡檢。
孟長安頭一回碰到把投降安排的這麼妥妥當當的敵人,確實沒有經歷過,真的是有些不適應。
非但廳太誦一家覺得對大寧投降沒有任何問題,就連他手下的那些將領官員也都覺得沒有什麼問題,更神奇的是百姓們夾道歡迎......
等進了城之後孟長安才知道怎麼回事......原來廳太誦爲他兒子廳太野請的先生居然是寧人。
一個連山道的老先生,已經到桑國有十六七年的時間,最近這些年來,他對廳太野算是傾囊相授,廳太野從小就對大寧產生了無比強烈的敬仰和嚮往。
而也是在這段時間中,郡守廳太誦也在不知不覺中被影響巨大,他的寧字寫的很好,寧語說的也不錯,只是口音稍稍有些奇怪。
而廳太野就更像個寧人了,就是說話也帶着些連山道糖山那邊的口音。
也就是在這時候,英條柳岸忽然之間就反應了過來,爲什麼自己回到桑國之後給他父親很多老部下都寫了信,唯獨廳太誦那麼積極那麼熱情的請求他來海野郡,這一定都是那位老先生在後邊教的。
孟長安如果不進城的話,連他都不知道還有這樣一位老先生在。
當夜,在廳太誦的家裡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晚宴,廳太誦代表英條柳岸宴請孟長安,據說英條柳岸不舒服所以不來了,估計着他此時此刻應該是覺得孟長安不是外人,他纔是外人。
這位來自大寧連山道糖山郡的老先生姓陳,名爲陳浮生,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浮生,也是浮生何事最關身的浮生。
吃過了飯,老先生和孟長安在廳太誦家裡的花園裡隨便走了走。
“先生是何時來的?”
孟長安問。
“有些年了,那時候,一位從桑國慕名到大寧求學的僧人,千辛萬苦的到了大寧,他仰慕長安繁華錦繡,心馳神往,可是走到連山道糖山郡的時候因爲水土不服而身染重疾。”
老先生一邊走一邊說道:“鄉里唯有我會一些桑人的語言,所以鄉老就讓我去看看怎麼回事,我替那僧人請來醫生,奈何他已經油盡燈枯,救不了了......”
老先生道:“那僧人臨死之前對我說,他能來大寧,是他所在的寺廟傾盡全部財產資助他來的,只想着他回去能帶回來自大寧的禪法,可是他們哪裡知道,大寧不信禪。”
“他臨死之前跟我說......先生啊,我花光了寺廟裡積攢下來的所有香火錢纔到了大寧,寺廟裡的人還眼巴巴的等着我回去告訴他們大寧是什麼樣子,長安是什麼樣子。”
老先生停頓了一下,心情似乎有些複雜。
“那僧人哀求我,能不能替他回去,告訴他的同門說他盡力了,但是沒能回去,替他道歉,也想讓我替他跟同門說說長安是什麼樣子。”
老先生看了孟長安一眼,眼神有些複雜的說道:“他後來病死,鄉里給他葬了,我和鄉老們商議了一下,大家都說這是傳揚大寧文化的事,是大事,於是向縣令大人請示,縣令大人也覺得這是好事,一可宣揚大寧文化禮儀,二可完成那僧人的遺願。”
“於是,我在縣令大人和鄉親父老的資助下來到了桑國,找到了那家寺廟......可真破舊啊,只有一座屋頂上都長了荒草的正屋,兩邊的配房都已經坍塌,他們沒錢修繕,那時候桑國還在內亂之中,誰有錢來供奉香火,他們也是艱難度日。”
老先生繼續說道:“我到了之後看到他們生活的如此困苦,於是用我帶來的銀子爲他們重新修繕了房屋,他們請求我留下講解大寧文化,我一時心軟就留了下來,結果一留就是十多年。”
“這十幾年來,不但廟裡的僧人已經都學會了寧字,他們還背誦了很多詩詞歌賦,時間一久,城中的百姓們也都到廟裡去聽我講,講着講着,整個海野郡城裡的人就都對大寧格外的仰慕了。”
老先生稍顯得意的笑了笑道:“這十幾年間,跟我聽學的弟子已有數千人,桑國一統,廳太誦到了海野郡,他聽說了我的事之後十分好奇,也來聽我講學,一來二去,還把孩子交給我......”
孟長安深吸一口氣,駐足,朝着老先生一拜:“先生這是大善之心。”
“沒有沒有。”
老先生連忙扶着孟長安:“可不敢受大將軍如此大禮,我只是一介布衣,只是讀書多了,所以講了十幾年也不厭煩,還有的講,他們喜歡聽也願意學,我就多教他們一些。”
“大將軍,我是受人之託便忠人之事,這不正是咱們寧人歷來的性子嗎?不能答應的事絕不答應,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
孟長安點了點頭:“老先生說的沒錯,寧人都是如此。”
老先生笑道:“所以在廳太誦接到英條柳岸的信之後他就來問我如何辦,我就對廳太誦說,大寧至強天下第一,如果開戰桑國必然會敗,不如趁着這個機會讓英條柳岸來,他來了,就有機會接觸到大寧的人,接觸到了,就能保全海野郡內數萬百姓的生命。”
老先生停下來,後退一步,很認真的行禮:“現在請大將軍受我一拜,還請大將軍答應草民一件事。”
孟長安連忙扶着他:“先生請說。”
“既然都應了他們投降,這海野郡的人又不會反抗大軍,不要傷害他們。”
孟長安點頭:“先生放心,我答應你了。”
老先生再次一拜:“大將軍這纔是大善之心啊。”